职场实录:我在盛大的日子

来源:互联网 发布:java邮件收发系统 编辑:程序博客网 时间:2024/04/20 11:15
 

  为此,我决定动笔。
 
  只做了三周的助理
  
  我是个没读过几年书的俗人。因为庸俗,所以就特渴望做那种需要读许多年书才能做得了的工作,譬如战略研究就是其中之一。战略是什么?不同企业、不同的人给出的答案可能截然不同,所以战略研究就变成了一个什么都能够往里装的筐子。04年,结束了一份短命的休假式工作&一次毫无希望的恋爱之后,我躲在青岛的家里面享受着懒洋洋的夏日午后,一边考虑着自己的去处问题。这时候,毫无征兆的,收到了一份来自盛大的邀请。

  由于机会出现得特别莫名其妙,连我自己都觉得搞笑。某日,QQ里面收到了一条消息,对方说她是陈天桥的秘书,陈总想跟我联系。我的第一反应是:你要是陈天桥的秘书,我就是小布什的保镖。不过我当时足够无聊,因此就克制住了把她扔进黑名单的冲动。好嘛,不管你是谁,在这让人苦闷无聊的夏天,有个人陪你瞎贫的话也不算坏事。可想而知,抱着如此心态的我,在确认了此人并非恶作剧爱好者之后,着实被吓了一条。

  刘冰沙是陈天桥的秘书,也是整个盛大离陈天桥直线距离最近的一个人——她就坐在陈天桥办公室的外间。由于职位特殊,基本上,她是一个每天旋转14小时左右的陀螺。我想,站在冰沙的角度,寻找我这样的一个人无疑是一桩比较有趣的差使,起码比找公司的一堆老大做汇签要好玩一些。于是,这位十分敬业的女孩成为我在盛大认识的第一位朋友。

  现在回想起来,在04年的夏天里,其实我并没有特别的关注盛大的举动。当然,作为游戏行业的从业者,当时每个人都在以赞叹的口气谈论着盛大,不过,也就是如此而已。我一如既往的跟踪着研究了4年的腾讯,顺便写了一篇文章,把网易的IM业务策略狠狠的批评了一番,回过头来又对盛大的帐号统一策略发表了一些见解。或许是因为这些言论引起了盛大内部的注意,或许纯粹是某种命运的安排,总之,在那个夏天里,陈天桥需要寻找一个能够听懂他的故事的手下,而他碰巧发现了我。

  当时,站在我的立场上,大概是这样的想法:盛大,需要抬头再抬头才能勉强望见的超级传奇的网络企业。陈天桥,中国网络业的新一代教父。现在,他在向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招手。

  如你所料——我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跳到半空中,突然发现,咦?陈天桥说要先对我进行考试!结果,又硬生生的从半空中跳了回去。

  题目特别简单。陈天桥问我:“你来给我分析一下,我想要干什么?如果分析得对,你就过来做我的战略研究助理。”

  这是道暗含玄机的问题。这个问题甚至影响到了我整个的盛大岁月——这是我后来才发现的。当时我只是模糊的觉得,世界上最难回答的问题,就是猜测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盛大,陈天桥。他想做什么?他正在做什么?

  有趣的问题,如果不是涉及到个人生计,说不定可以就此话题做一个大讨论。可惜,我当时没有那么浪漫的想法。于是,我开始从百度调阅半年以来盛大发生的所有新闻事件,从Actoz到上市到收购边锋与浩方,一通查找下来,一无所获。

  在我身为战略研究者的生涯当中,经常会遇到诸如此类的悖论:如果一个人成功了,我们会认为他做过的每件事情都是深思熟虑、符合逻辑的;然而如果你真的从逻辑角度去推论,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经常是无法解释的。当我们绞尽脑汁去思考许多东西背后蕴涵的逻辑时,乖乖,其实人家只不过是在猜硬币罢了。

  当然,陈天桥并不是靠猜硬币做决定的人。我如此的想着,费劲心思为陈天桥勾勒着某种“符合逻辑”的战略规划:棋牌休闲类业务,用户基数大,但是盈利能力弱;MMORPG产品,用户基数小一些,但是非常赚钱。如果能够将这两类业务的用户群体“打通”,利用休闲类产品吸纳用户资源,再将其转移到高赢利性的MMORPG业务上,这就形成了一个互为依托的互动娱乐业务资产组合……于是,我给盛大画了一个金字塔,最底层是边锋、浩方等等,往上是MMORPG,再往上是自主研发,从下往上,基数越来越小,但是盈利能力越来越强悍,一个看起来很完美的娱乐帝国的架构。

  后来我觉得不过瘾,又在里面增加了一条“筋脉”,就是支付与帐号认证的统一,也就是俗称通行证的东西。基本上,我的答案就是这样一堆东西。绝对符合逻辑,然而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我,这肯定不是陈天桥心里所想的答案。

  还好,我的答案虽然没有直达要害,但总算不是太离谱,因此我得到了“面圣”的入场券。不过真正要与陈天桥面对面,还是经历了一些波折的。由于刚好赶上了盛大增发ADR、陈老大喜得千金两件喜事,我的盛大之旅只好一再顺延,一直等到了国庆节之后,才真正得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机会。

  跟前面的波折相比,其实见面只不过是一种形式罢了。那天我穿了一身正装,还在碧波路的路口望着对面的3号楼发了15分钟的呆,然后见到了下来迎接的刘冰沙,我有些局促的伸出手,又觉得有些不妥,好在她只是对我微笑了一下。再然后,就走进了南四的总办。那也是我短暂的盛大岁月的起始站。

  第一次面对陈天桥,他说:你跟网上的印象很不一样。我心里面嘀咕:是不一样,我最近一年来第一次穿正装见一个陌生人,谁让你是陈天桥来着?!于是,在那个深秋的下午,我第一次听到了他的家庭战略,感觉到了他对哲学的特殊兴趣,也在思索着他那海阔天空的高谈阔论背后的心路历程。从某种角度说,这更像是一次被事先策划好了的采访,我问着他意料之中的问题,他给我轻车熟路的回答。

  然而总还是有一些火花的:当我说起网易会成为盛大的头号竞争对手时,他告诉我:“看得见的敌人都已经不再对盛大构成威胁。”一瞬间,我感觉到了陈天桥的霸气,却拿不住应当对其表示赞同呢,还是应该有什么别的反应。那一秒钟我知道,坐在我对面的,是中国IT业20年来最野心勃勃的一代枭雄;可是我拿不准,给这样的枭雄做帮手,到底算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过了很久之后,偶然看到第一财经有一个节目片头,陈天桥对自己性格的总结:大赌、大输、大赢。后来我们一致认为,那才是真正的陈天桥。作为企业家的陈天桥、作为战略制订者的陈天桥,其实远远不如作为赌徒的陈天桥那么充满着个性的张力,光芒四射。然而那时候,我们都不懂得,应该如何看待赌徒,就像我们不清楚该如何看待彼时的盛大。

  总之,那次见面之后不久,我成为盛大的一员。作为总办的专职战略研究人员,我的位置正对着唐骏的办公室门口,跟李黎君是临桌。于是我观察到唐骏的秘书每天六点钟准点下班,喊一声:唐总再见,哧溜一声离开了南四,而刘冰沙很少在二十二点之前“刑满释放”,这样我就间接的知道,唐骏到盛大来果然不是艰苦创业的。

  很遗憾的,作为陈天桥直属的战略研究专员,我的南四生涯只有短短的大概三周时间,而这期间唯一的研究课题,是如何在IM业务上跟腾讯干一架。南四是一个封闭的小世界,作为中枢机构,总办虽说高高在上,却失去了很多近距离观察的机会。不久之后,我就作为创始成员之一,加入到了新成立的用户平台中心,开始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盛大岁月。

 

写在前面:其实我不了解盛大。是的,相对于盛大的整个发展史,我所经历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我所看到、听到,并且记述的,只能说是一个时代、一个企业历史中的一小部分残片,一些未必是很完整的片断。不过这没关系,历史就交给历史学家去处理吧,我所要做的,无非是写一点什么,记录下来,流传下去,能够为那些有兴趣追溯这段岁月的后来者一点参考,足矣。毕竟,我们这个民族太喜欢编故事,因此,真实的历史有时候反而成为一种奢侈。无论如何,人总要给自己一个交待,对吗?

  第一次唱反调

  我是个惹祸专家。从小到大,我惹过的祸事屈指可数,但是每次都差不多是惊天地、泣鬼神——当然,这只是句玩笑话罢了。作为一个对厄运做出预告的战略研究员,对于潜在的危险做出研究&判断是每天的工作之一,或者用句调侃的话说:唱反调是我的神圣义务。03年在骏网集团,因为一篇唱衰渠道二元论的《渠道的黄昏》,曹老先生曾经在董事会上拍着桌子怒骂在下,弄得我几乎被砸了饭碗。可是后来自己觉得很得意,因为各地的头目开始认真的思考渠道转型的问题,虽然跟自己未必有多大关系,可是总还是能够很自得的把自己与历史上敢于直言的忠臣摆在一起秀一番——人哪,就是那么庸俗。

  结果,在我到碧波路690号上班的头一个月,就很皮痒的对这座城堡唯一的国王唱起了反调,好在作为封建王朝的盛大并没有那么多封建的严刑峻法,否则估计自己已经被五马分尸,挂在城墙上展览了也未可知——当然,这又是一个玩笑。

  一切都缘于SDS,就是后来名噪一时的盛大盒子。

  正如现在已经被人所知道的,盛大盒子的最早构想是从04年秋天开始的,盛大上市之后,整个公司一派繁荣景象,手握巨资的陈天桥开始考虑下一步的发展问题。比较明显的方向有二:一条是从手机出发,面向3G市场,发展手机游戏;另一条则是以电视机为原点,面向宽带的家庭娱乐,发展家庭战略。以生活习惯而言,陈天桥看电视的时间绝对要少于玩儿手机的时间,然而这次,他却对电视机表现出了这辈子以来最大的兴趣——并且谁不同意就跟谁急,不惜把唱反调的人踢出局,铁了心推进家庭战略。

  后来有许多人有过这样的疑问:陈天桥为什么会对电视如此的情有独钟?没有人说得清楚,就像盛大其他的所有事情一样。作为中国IT业的一代枭雄,陈天桥与所有的镁光灯都很亲近,但从没有一盏灯曾经照进过他的内心世界。同样的,作为中国网络业的最大传奇,盛大是一家CIA式的企业,神秘而壁垒森严,在网络业的时尚外壳下面,有着最传统的管理方式、理念与价值观。

  06年初,有个记者要写陈天桥,找我来了解情况,我只说了几句话:第一,作为局外人,从一开始到现在,你们所看到、听到、认识到的那个陈天桥,你们对陈天桥的一切看法,统统是错的。第二,你理解不了陈天桥,你就永远无法真正的了解盛大。话说得很绝,我自己却觉得是大实话。骨子里,陈天桥传统,渴望着获得主流社会的认同与影响力。可想而知,区区1.8寸的手机屏幕绝无法承担起这份主流之重,陈天桥对于电视的选择,必然得不能再必然。当时所有的分析都在从商业角度考虑问题,因此,全错。

  言归正传。我到盛大之后不久,新业务中心(当时负责SDS的一部分工作)与易观国际联合做了一个市场调查,针对上海、成都的家庭娱乐终端市场,进行了小范围的问卷调查。这实际上是针对即将推出的盛大盒子市场反应的一次试水,而这次调查所得到的结果,很有意思。

  大部分人实际上认为这台“盒子”是个简单化了的PC,然而它却无法取代家庭中已有的PC机;而对于那些家中没有PC的消费者而言,盒子那些过于PC化的功能设计,让这部分人群提不起任何的消费兴趣。乖乖,这是很严重的问题,我当时认为。于是,作为有IQ没EQ的典型愤青,我奋笔疾书,把自己的一些看法写成了邮件,群发给了参与讨论的众人。邮件内容如下(略)。

  发出这封邮件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这番评论可能会引起不同的意见,但是没有想到首先给出反应的,竟然是公司的两位老大:陈天桥与瞿海滨。

  邮件发出去的时候,陈天桥、瞿海滨都不在国内,然而他们的邮件却克服了重重时差,第一时间飞进了我刚刚启用不久的公司信箱。

  先收到的是瞿海滨的邮件(邮件内容:略)。

  看到这封邮件,心里面还是相当欣慰,感觉自己一个刚刚进公司的毛头小子的意见,得到了老大的重视,也感受到了瞿总对这个问题比较宽容的态度。不过紧接着,另一封邮件飞进了邮箱(邮件内容:略),看上去似乎就不是那么宽容了。

  不用说,来自陈老大的邮件。以我后来对这位老大的了解,他是压着火气的。老大就是老大,总归比我们这些人有涵养得多。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有不同意见不要大声说,能够形成统一意见,不容易。

  看到邮件的第一反应是:我错了!公司这么多人,众口铄金,能够好不容易达成一致看法,多不容易啊!我一个刚刚进公司的愣头青,不知深浅的发表了一通奇谈歪论,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众人的笑柄,哎,丢人哪!我赶紧回复了一封邮件,对自己的冒失言论表示道歉,对自己的不够成熟、对自己的短视无知,对自己的……

  我错了吗?当然错了。陈天桥驾驭着一家风口浪尖上的企业,他需要有一队能征善战的兵士,他需要所有人都唯一人马首是瞻,他肯定不需要叫做“不同意见”的东西。正当我面壁思过、对自己的浅薄无知进行深刻检讨时,一件有趣的事情出现了。

  来自公司不同角落里的声音慢慢反馈到我这里来,其中大多竟然还是赞成意见。我的邮件仿佛一块石头,扔进了看似平静的水面,激起了一阵阵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就在这水波翻滚之间,我惊奇的发现,原来自己担心的这些事情,许多人心知肚明,只是不愿点破罢了。我们大家都知道自己可能踩在了悬崖边缘,只有一个人不知道。但是所有人都闭口不谈,因为谁不知死活的开口讲话,就可能第一个被干掉。我猛然间发现,原来自己的身边有那么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出家人。

  或许,在传奇般的创业历程里,他们已经习惯于服从那一贯正确的领袖意志;或许,在一家充满着灰色权力的机构中,他们必须为了自己的股票期权有所考量;或许,之前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情教导他们,这里不需要反对意见;或许……  

  有些人睡着了,有些人醒着。睡着的人放任自己的命运,而醒着的人都已经绝望了。如果非要给那个时期的盛大芸芸众生做个总结陈词,这就是。

  结果是什么样子呢?开始我迷惑,后来我若有所悟,再后来我学会了对自己所见、所思、所想的一切保持沉默。是的,结果就是沉默,沉默就是最终的结果。马丁·尼莫拉这样说过:当纳粹抓犹太人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当纳粹抓共产党人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共产党人;当纳粹来抓工会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当纳粹来抓我时,已无人留下替我说话了。

  没关系,等到轮到我时,起码,我还可以递交辞职报告。

  离开盛大之后,我曾经想过很多次:如果,当时我、还有与我有着一样担忧的许多许多人,能够倔强到底,更多的为事情本身的成败而不是个人的利益考虑,设法说服——起码是部分的影响到公司在这个项目上的决策方向,那么,今天,许多事情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最终我释怀了。虽然这么说很功利,然而事实就是:盛大的整个家庭战略,是陈天桥一个人的冒险、一个人的故事、一个人的事业。我们大家只不过是用来垫背的稻草人罢了,如果家庭战略功成名就,荣耀理所当然的应当归于坚持到底的陈天桥;而如果家庭战略折戟沉沙,有资格被钉到失败者的十字架上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结果,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气氛中,我们迎来了一系列的重大事件。包括软银与盛大的分道扬镳、包括盒子样机不幸起火燃烧毁于一旦、包括全球少见的不能进行后台录像的DVR系统、包括长相怪异的遥控器设计、最后,我们迎来了那个跟另一家纳斯达克上市公司有关的、令全球震惊的消息。

  写在后面:今天回过头来,我仍然认为,虽然意见本身大体上是对的,但是我的发表意见的方式的确如陈天桥所说,很有问题。许多转折的关头,一个组织里是需要盲从的,没有统一意见的团队很难形成执行力。然而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度,还有一个时机的问题。过分追求表面上的一致,最终形成的苦果就只能由当事人自己去承担。在其他地方,我见识了各执己见所带来的恶果,而在盛大,水面上的风平浪静最终以功亏一篑作为收场。或许,如果当时的陈天桥能够听取更多的不同意见,家庭战略所付出的代价会小一些——然而,那样的话,他就不再是我们所认识的陈天桥,而这些文字也就不再是我所记述的那个盛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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