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秋天最后一场雨坚守最初的诺言，执著地反复着同一种姿势。心如这绵绵秋雨，纷纷下著细雨。坐在这偌大空荡的教室里，聆听著雨打窗户的声音，我一遍又一遍地在纸上写著两个字“回家”，一笔一划，如同深深刻在心上，隐隐地感到一阵心痛。

妹妹来信说：“全家大小都很好，对你特别牵挂，爸妈希望你这个寒假务必回家一次，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想念你而已……”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著，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使我心痛难已。整整一年半时间我没有回家了。

我不想重温历史，可怎能挡住记忆的脚步；

我不想回味过去，可怎能剪断思绪的翅膀。

母亲呵！在您含泪的微笑中，我度过二十余载光阴。二十年来，我从一个呱呱落地的婴儿长成了如今这副样子，我是长大了，吸著您的乳汁和汗水，我长大了，而您却过早地从黑发步入白发的世界。

母亲呵！是您忧郁滚烫的目光送我上路，时刻吁护我，是您单薄的身影在村头黄昏的风中为我守侯。

从小我就体弱多病，多灾多难。襁褓之中遭受大火烫烧，您把我从火光中抢出，发疯般扑打我身上的火，我稚嫩的皮肤几乎全部脱去，手臂上留下了永久的烧伤疤痕；四五岁那年，我得了小儿麻痹症，在当时的医学条件下，这无疑是一种绝症，我无法站立，看著当时同我得了同样病的小孩一个个肌肉萎缩，瘫痪，痴呆，你用中国妇女那种最淳朴最善良的执著终于打动了上苍，我竟然奇迹般好了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九岁那年，在乡村教师的劝说下，我好不容易上了小学，期末考试得了全班第三名，您拿著我的奖状哭了。可是还没有慢慢享受这快乐，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捡到了5根雷管，在寒冷的冬日清晨，在无人的田野里，它们在我的面前爆炸了。母子连心的直觉让您心神不定急躁不安，并很快找到我，看着被炸的面目全非的我，您的心都碎了。我不知道您当时是怎么样的心情，那一定很痛很痛。那时候，家里面很穷，等把我送到医院要动手术的时候，因为没有钱，只有等，您挨家挨户的求情，终于把钱一分一元的凑起了，而您也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小学三年级那年，父亲因事故受伤了，家里的支柱倒了，而您没有叫我们兄妹缀学，毅然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父亲呵！在您晶莹的汗珠中，我苦读十年寒窗，而您为了儿女流尽了身上的每一滴汗水；是您蹒跚的身影在崎岖的山路上定格，是您干瘦的手臂在烈日下挥动。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昏暗凄冷的冬天，那天当我兴冲冲拿著期中考试第一名奖状跑回家向您们报喜时，却在乡里医院的急救室中看到您流著豆大汗珠苍白的脸，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呵，皱纹过早地爬上了额头，这是岁月赐给穷人的礼物，毫无血色的脸因为痛苦几近扭曲，您被塌方压断了腿。我爬在您身上哭了，您用长满老茧粗糙的手在我头上不停抚摸著，安慰我说：“不要紧，没事……”为了儿女您落下了终身的残废，您的腿瘸了。那时候几个孩子还很小，家里又很穷，却又连连遭受这么多的苦难。但这些年来，您却仍然顽强地支撑著这个残破的家，是泪您不流，是苦您不说，您最大的快乐就是把我的奖状如同开展览会贴满整个墙壁。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然谈不上当家，可是我深知一丝一缕的来处不易和一分一厘的取之艰辛。我便发愤读书，小学五年，高中三年，我几乎从未在年级考试中得过第二名，每一次都稳居榜首。“苍天不负有心人”，我没让父母失望，成为村里唯一跨省重点大学的大学生。可是这带给父母的是望子成龙荣耀掩盖下沉重的经济负担，苦了我年迈的父母，终年累月省吃俭用供我上大学。

父母以我为荣，我以父母为勉。大二寒假前，我早早地写信告诉父母说我寒假不回家了，并附了几条理由，一则路途遥远，车上太挤；二则假期甚短，不够合算。我又十分夸大地介绍了乘火车的痛苦，父母终于同意了，并叫我注意身体，过年时多买点好吃的。

放假了，同学们纷纷打包提袋，背著一身的乡忠和知识陆续离校回家了，而我满怀失意，独守空房。校广播中不停反复地吟唱著伤感绝唱《回家的人》、《回家》，令我肝肠寸断。为了减轻父母的重担，我开始留在武汉打工挣钱，我宁愿自己多受点苦难，也不愿父母为我操心过度而受岁月的折磨和腐蚀。可是我无法知道，我的不回家使父母更加牵肠挂肚，思虑过度。

除夕那天，我收到大哥的来信，说：“……年货都已办置好了，只等过年，但今年不是一个团圆年了，爸妈老念叨你……”，我反反复复地读著，直读地双眼模糊……家乡肆虐的寒风技刮著每个角落蠕动的生命，飘雪的路上父亲那一瘸一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当群山拥抱夕阳的遗骸坠入袅袅炊烟时，在门口母亲站成那道永恒的风景，浑浊的目光穿过门前那排挺拔的白杨树；红形形的朝阳和著火车的汽笛穿过我的胸膛，父亲渐渐花白的头发触痛了我的心，大哥挥手告别的姿势在眼前反复演绎。

没有欢乐，没有笑声，那个寒假是我第一次在异地他乡独自一人过春节，我清晰地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

暑假时，我告诉家里说我要留下来学习电脑，并同时可以多挣点钱。别人都快乐地回家了，我如同孤零零的游魂，漂泊在炎热的火城，承受著失败的折磨，品尝著寂寞的滋味，忍受著别人的冷眼和无礼。许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都不回家？难道不想家吗？我默默无语，世界上谁能没有这种与生俱来的感情呢？只是因为繁重紧张的学习和艰难忙碌的生活，才把这种情感深深埋在心灵的深处，而并不是说没有这种感情。

整个炎热无比的暑假，我都辛勤地四处奔波，为了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我几乎跑断了腿。当我拖著疲惫的身躯，回到空荡荡的宿舍，在刺眼发白的灯光下我独享寂寞。整栋楼不再像往日那样沸腾喧嚣，静悄悄的。而此刻，在这夜深人静万家灯火之际，那与生俱来的乡愁如同开闸的洪水，尽情地涌出，我可以尽情地大声歌唱，尽情地发泄，毫不掩饰地流露我的思念和痛苦！我远方的亲人呵，在这空荡荡的校园里，空荡荡的宿舍里，在这百无聊赖、内心空寂的时候，我尚无成熟的心正承受失意的痛苦打击，我跳动的心正感受著家乡父老呼儿唤女的节奏。

想当初，我离家时，是那么的要强，向您们道了声：“爸、妈我走了！”，便背上包头也不田地走了，我知道您们滚烫的目光护送著我上路，我走路的节奏踩痛了您们苍老的心，我不敢回头，怕我无法走出您们的目光。一年多来，我一直独自一个人在武汉没有回家，感觉自己正成熟起来。可当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却发现自己仍如同小时侯拉著父亲手指头蹒跚学步的小男孩，永远无法走出您们的目光。

我反反复复的在纸上刻著两个字：“回家！”，一笔一划直透纸背，我对自己说：“这个寒假我一定回家！”。

East or west，home is be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