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牛蛙诔

生物课千唬万患始出来，犹举书本半遮面。 其实早在两个礼拜前就通知要观察牛蛙脊髓反射现象，小女生们个个如临大敌，大男生们个个摩拳擦掌。从小连蚊子都不常直接用手打，在做了N个恶梦后，终于还是要第一次自己动手结果无辜的生命。想来颇觉残忍。 解剖实验室阴暗的水斗里，一个阴暗的网袋中，6只阴暗的牛蛙鼓着腮，尚不知自己将为一帮学生的学习实践献身。还好，8人一桌，一桌一蛙，我可以免于自己动手而受到良心的谴责，又可以少死几个弱小的生灵。 老师宣布实验要求，要善待实验动物。只是去掉脑部，不要对遗体作出其他惨无人道的多余行为。要减少动物的痛苦，快刀斩乱麻。遗体不能乱扔，要放到指定的地方……我心下暗想，要真正善待动物就不做这实验了，说这些，杯水车薪，做做样子而已。领取牛蛙了。另一个老师（菜场常见的那种类型），利索地打开网袋，伸手一抓一个，用纱布裹好，递到学生小组代表手中。这时候充分体现了同学的真实面貌和初级勇敢程度，牛蛙在乱动，同学也跟着乱动，相比旁边雷厉风行的老师，毕竟嫩啊~~这老师俨然一卖牛蛙的样子，果然成熟老练。想上次观察鲫鱼鳞片，一个女老师面带微笑把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身上鳞片一片片非常猛地扯下来，真让人不得不承认，生物实验室的老师果然是经过磨砺锻炼的。 不得不承认一个不争的事实——现在的男生确实没用。哦，打击面太大了，那至少是我们班我们桌的男生，一个早已躲得老远去了，一个颤抖着双手把牛蛙捏得形变严重。没人敢弄，或许也算一种悲哀。牛蛙莫名其妙地要死了，也是一种悲哀。悲哀多了，人会麻木。后来还是一个浙江的娇小玲珑活泼可爱的女同学，在愧煞一堆七尺男儿后接过了牛蛙。剪下牛蛙的头，止血，修整，干净利落。原来她以前做过类似的实验，甚至解剖兔子都干过。这样的同志将来一定是外科医生的好胚子，准，稳，外加一丁点狠，我国医学界后继有人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上海大凡解剖实验一般都免去，节约了动物的生命，也节约了我们的动手能力。基本处理好的牛蛙惨不忍睹，放在桌上，竟翻身蹲在桌上，跳了起来！两下跳出桌子，稳稳当当地跳到凳子正中。吓得我们魂飞魄散，群魔乱舞。那女同学一把扑上去抓住。老师说是脑没弄干净，只好再摧残它。看不下去了，但教材规定内容，不得不看。牛蛙扑腾了两下，终于没能再翻过身来。这时才发觉这只牛蛙很瘦，想必原来肚子里都是气体。 把它挂上了钩子，它还不时地在动，用手像洗脸一样在上方摸，可已经摸不到什么了。我不知道这时它是因为疼还是因为神经反射，同学都说，它肯定疼死了。可怜的牛蛙。 那个浙江的女生用棉花蘸了稀硫酸在它肚子上擦，牛蛙蜷缩了几下，这好象叫搔体反射，又在中趾上擦了硫酸，做曲腿反射。按书上要求剥去一圈皮肤，露出了晶莹的肌肉。牛蛙在抽搐。我们对那女生说，看着很难受。她斜过脸说：我比你们还近距离难受诶，要不要来试试看？我们都露出一丝成分复杂的笑。不知道牛蛙这时候还知不知道“难受”。 那女生拿起一根解剖针，沉痛地说：我要干一件很恶心的事了。说着去捣脊髓。牛蛙突然像活过来一样浑身挣扎。反应太强烈了，没办法，只好另一个人一脸痛苦地握住牛蛙，让她捣——书上要求的。手一松，牛蛙从钩子上掉了下来，又引起一阵尖叫。 写这段其实很不人道，但是做比写更不人道。我只是记录而已。 脊髓被彻底破坏的牛蛙终于一动不动了。这时候才觉得它是真的死了。心头蓦地有些空落落，一个生命被我们这么蹂躏捣腾一番，就如此轻易地失去了价值。如果换做是我的话，一定像古典小说里的人一样，“只求速死”。死后还被这么虐待，灵魂何安啊！ 边上从实验一开始就有几个人很是悲天悯物，有的举着书遮住眼睛，侧脸说着话，有的捂着嘴，好像要哭的样子。我看了，有些不屑：牛蛙你平时吃不吃？吃。那不得了，被吃的牛蛙不也死得很惨？不也是一幅鲜血淋漓的场面？这里的牛蛙还算是好的，只是身首异处，作食用的牛蛙还碎尸万段呢。其实这也是人的本性，人人皆然：吃动物时想到只是美味，绝不会想到被吃的痛苦，甚至还会说，这些动物养着就是给人吃的嘛。而要亲眼目睹动物被杀的血腥场面，却不敢看。这种心态是真实的，作为人来说，完全可以理解体谅；但对死在人手人口的动物，何其惺惺作态，何其矫情，何其猫哭耗子假慈悲！ 曾听说，猪是被刀捅心脏死的，鹌鹑是被活剥皮死的，曾亲眼看见，鸽子是被活活闷死的。小时候家里养过两只小鸡，按理说这种公园门口买的鸡都是劣种，活不了几天，可这两只鸡却出奇的生命力顽强，一直长到出了鸡冠。可城市里是不许养鸡的，于是家里人说，杀了吃吧。轻描淡写一句话，我哭了。这是我养大的鸡，怎么舍得！千求万告无用后，我躲了起来，不敢看。杀鸡的时候我偷偷瞟了一眼，刀割在鸡的脖子上，它眼睛痛苦地半睁着，鲜红的血沿着刀流下来……那个场面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尽管当时我好象还未上小学。晚上，桌上有一碗油炸鸡块，平时很喜欢吃这类东西的我一口也没动。但是我依旧吃猪肉，鸽子。人毕竟还是残忍的，只是不忍吃跟自己有感情的动物，或者亲眼看这它由活变死整个过程的动物而已。至于其他，便顾不得了。其实蔬菜水果也有生命，吃斋念佛照样剥夺其他生物的生命，只是植物的痛苦不明显表现，你看不到。只有牛奶这样的分泌物，才可以不伤害其他生命地吃。有人会说，那还不得勒紧裤带吊起嘴巴饿死？所以，这便是弱肉强食了。 说动物弱，一点也不。它们的生命力比人顽强得多。家里有一次吃鱼，那鱼的鳞片内脏早已除尽，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切作两段，放在盘子里。却冷不防它还在盘子里跳！你能说它不强吗？可还不是遭人摆弄！人更强，所以弱肉强食。这或许已不是人的残忍，而是自然界的残酷。只是人往往逾越权力的范围，随心所欲结果其他的生命。 所以，面对这只牛蛙，不要不敢看。因为你曾经直接或间接地残忍对待它或它的同类，不论是什么目的，有意还是无意，主动还是被动。我觉得那个女同学很勇敢，敢于面对现实。 这篇东西我觉得自己写得很矛盾，一会儿维护牛蛙，一会儿维护人。世界本是充满矛盾的，人是矛盾的杂合体。 失去使用价值的牛蛙遗体被放在一个脸盆里，头扔在废物筒里。真是身首异处了。至于这些牛蛙今后将何去何从，我不知道。下课后便是午餐时间，不知它们将会出现在食堂，还是别处的厨房里。 《阿彬夜祭》中唱道：人言生死阻泉台，我信真情通两界。阴阳虽隔千丈远，情亲常觉梦魂随。今日之期定盟约，常年相忆不相违。我念你鸣声朗朗毅魄在，你吟我倾心之作《芙蓉牛蛙诔》。 谨以此文纪念生平第一次做解剖实验，并追悼无私无辜无奈为教育事业献身的牛蛙千古。实验做于2004年6月16日，本文完成于6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