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故乡

来源:互联网 发布:网络用语老板什么意思 编辑:程序博客网 时间:2024/04/30 08:44

在两天酷热之后,昨日黄昏起突然风雨大作。夜里,梦到了久违的故乡。

故乡是川东一条名为长岭的小街,原本是乡政府所在地,斜卧在山岭的北坡,山岭上,满目苍翠的水竹和青冈林,林间的草丛,缀满艳红的杜鹃花,两侧的山谷里,错综的稻田犹如一块块明镜,田埂边,从生着桉树、枞树和挂满果子的桑树。

我家就在小街的北头,门前一颗虬枝盘旋的黄桷树,高高地俯瞰着小街。据父亲讲,他小时候,树上曾栖息了许多白鹭。到了我小时候,我只在黄昏,看见它们从天边远远地飞过。而现在,白鹭已经成了传说。

家里的房屋有两三百年了,原本是一幢木结构的两层小楼,由于黄桷树的枝桠挑坏了屋檐,父亲便砍了一根三人合围的树叉,被政府罚了不少钱,无奈之下,拆了二楼抵债。

我出生在上世纪的七十年代,那时街上只有一条路、一间糖厂、一间医院、一间电影院、一家粮库、一间商店、一间饭店和一间屠宰场,都是公营的,商店里的东西只能凭票购买。在小街对面的山湾里,还有一所学校。

小街每逢二、五、八、十这样的日子便会热闹起来,许多小贩在街的两边搭起露天商铺,有打铁的、理发的、卖布的、卖农具的、制作糖糕的、租小说和连环画的……,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看见木偶戏和刺绣。乡亲们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挑着担子、背着竹篓,用粮食、鸡蛋、林木等东西换一些物品,街上的人群比肩接踵、川流不息,吆喝声、呼唤声、问候声此起彼伏。在川东(或许整个四川),这种日子叫做“赶场”。

说起刺绣,由于小时候没有画笔,只能用黑炭在墙上乱画一气,而现场的刺绣教授中,那流畅的线条、缤纷的色彩、精致的图案,对儿时的我来说,不啻于一顿视觉大餐,以至于长大后从不喜欢超女的我,却下载了李宇春的《蜀绣》听了好几遍。

当然,那时最高兴的事,莫过电影了。每逢赶场,电影院都要在白天和晚上分别放映一场。其实有些电影我们根本看不明白,只为了能在电影院发电机带来的灯光里,三五成群、呼朋唤友地打闹一气。检票的叔叔为人很好,对我们这帮逃票的小泥鳅视而不见,甚至还会在放映的途中,帮着我的父母把晚饭送进来。

街上公营单位的人都是吃“三两米”的,更多的是长住此地的农民。孩子们一年到头只添一套新衣服,蓝色“卡其布”的,好一点的还有一套夏天穿的“的确良”或“尼龙”衬衫,为了减轻衣领的磨损,姐姐们往往会用细毛线绣一块“衬领”缝在领子里。农闲的时侯,男人们会围坐在黄桷树下玩朴克或摆龙门阵,妇女们在一起扎布鞋,姑娘们则忙着给自己的心上人绣鞋底。而我们,则如出笼的小鸟四处追逐嘻戏,有时会跑到商店里,望着玻璃柜中的糖果流口水。那时,商店里只有上海产的糖果,可惜需要票券。伙伴们受够了营业员的白眼,便相约在夜里摸进了糖厂,偷吃了不少蔗糖,结果几天的小便都成了红色,吓坏了父母,又不敢说实话,差点送到医院打针去。

还有一件事叫我记忆犹新,在老家,如果有人结婚,则四里八乡的亲朋好友都会来。几百人聚在一起,热闹非凡。主人杀上三、四头大肥猪,安排几十张桌子轮流招待,我们当地叫做“流水席”。在席上,我特爱吃喜沙扣,是一种用两片肉裹着绿豆沙的蒸碗,也有用一片肉卷着花生和绿豆沙的,叫做“龙眼肉”,味道都美极了。此外,端午的麻花、中秋的糍粑、过年的腊肠都是我一生的最爱。

到了八十年代,街上通上了水电,出现了十来家民营的小商铺。逐渐有到广东打工的小伙子回来,穿着花格子衬衫和喇叭裤晃来晃去,还有一些姑娘们身着飘逸的连衣裙,分外的引人注目。

我上初中的时候,满街都响着《粉红色的回忆》。那时班里有一位皮肤白皙的女孩,很文静,学习也非常好,我的数学考试一般都是在她帮助下过关的。其实初中三年,我们也没说上几句话,因为那时胆子小,每次请她帮助,都是通过同桌的女孩子转告她的,她做完题之后,再把答案写在纸条上,让同学们帮我传过来。初中毕业后,我们很少见面,直到她高中毕业时,她的一位女同学才告诉我,她带着对我的思念去了成都。

我高中毕业后,我离开了家乡,去了遥远的塞外。许多同龄的伙伴们也和我一样,考入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四处飘落,各奔东西。小街的孩子们就这样,一茬又一茬地成长起来,然后又一茬又一茬地离开了她。

九十年代末,小街划入了重庆。那时,乡里的人口已大为减少,连深山里的原住民,也因生态保护由政府迁移到了其它地方。街上的乡政府撤了,电影院关了,饭店倒了,学校裁了,只保留了小学部。小街,在人们的来来去去里,逐渐落寞起来。

我的父母也在二十一世纪初离开了老家,在我们这儿住了一年多,然后去了姐姐务工的地方。姐姐那儿依山傍水,收入也不错,但父母总是不满意。天热了,他们想念黄桷树的荫凉,天凉了,他们想念温热的老白干。他们怕屋子漏了,怕庄稼地荒了,怕锄头和犁锈了。他们想念那里的山,那里的水,还有那里的人。前些日子,父亲还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侯一起回家去?

我一直不敢告诉父母的是,其实,我也是一样的想念。

在外十几年,我曾经回过两次小街,可惜街上早已人事皆非,许多新迁来的人根本不认识我,而我,成了老家的一名过客。

夜半梦醒,我怔怔地望着窗外依稀的灯光,竟忘了身在何处。蓦然,我看到妻子安睡的脸宠,想起我调皮的孩子,才深深地明白,这里,这座我拥有了老婆和孩子的小城,已是我现在,真正的家。

但小街呢?小街北头的黄桷树呢?黄桷树下的老屋呢?屋前竹梢上的红蜻蜓呢?

恐怕就算那乡土还在,就算那乡音还在,就算那乡情还在,就算那树干上的划痕还在,就算那竹梢上的红蜻蜓还在,但那些青涩的身影、清脆的笑声、天真的容颜,永远,不再重来。

一时之间,天地空落落的,只剩下一片风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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