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石

 

 那天，我骑着摩托车满面春风地赶赴一场宴会。我老远就看见路中有个大块头的东西。那是块石头。我之所以断定那是块石头，是因为那家伙像个倒扣的脸盆，在那个位置沉着地趴着已好几天了，而且它制造的交通事故我有幸亲观了几次现场。当时我可是幸灾乐祸的，因为那场面实在热闹，人们围了一大圈，津津有味地评头论足。再说我这人心眼，说实在的并不好。看到别人倒霉，心里就有种慰藉，或者叫喜悦。　

我提醒自己注意着点，等一下别忘了绕过去。但转念一想，我可没那么歹命吧，不就一块石头吗，就偏让我也撞上？这样想着的同时，我还东张西望呢。我这人也挺色的。其实也不怎么色，就算色也得怪那些娘们老是要花枝招展搔首弄姿，晃得你不看不行。“女人是祸水”定有来头，要不我怎么就真的撞上了？

那石头把我甩出老远。我腾空而起又自由落体，像个倒扣的脸盆，扎扎实实地扣在地上。我听见人们说我的形体很难看，像个“大”字。人们说不义之财要不得，天下哪有不要钱的午餐。前几天刚以两块钱中了体育彩票一等奖，一个乡巴佬骤然变成了小款爷，现在倒好，居然狼狈地在路上趴着了。我听见人们吵吵闹闹叽叽喳喳的，但就是没人过来扶我一把。很明显的像击鼓似的擂动着的痛楚塞满我的胸腔，使我无力爬起。我眼睛还可以睁开。我寻觅着我那辆用奖金买的豪爵摩托车。我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人们把我围成了个圈，我透过人们叉开的双脚，终于看见了我那车躺在我的右前方。这可怜的东西，两个轮子“哗哗”地响着。我也没感觉出我的嘴有何问题。我操起人们的娘来，操他们的薄情寡义，见死不救，操那些娘们的搔首弄姿，甚至操起老天来，操他存心跟我过不去。我见人们没什么反应，想不操了。刚想把嘴闭上，一阵风吹来，尘土卷进了我的嘴和眼睛。我刹时恼火透了。人一旦落难，没人把你当人。就连我与之无冤无仇的风尘都联手欺凌我了。这次我想咬牙切齿地操上一句，可话还没出口，一阵刺痛掠过我的牙根，从我嘴里掉出几颗碎牙，碎牙刚落地，几颗眼泪像是为碎牙送行似的从我的眼睛夺眶而出。我的眼睛酸得厉害，这感觉跟从鼻子神经传来的不一样。我感觉到我一直引以为豪的鹰钩鼻正擦着从鼻孔里不断流出的粘乎乎的血。我看见那血和着尘沙变得浑浊而粘稠。我想象着我的表情一定是鼻青脸肿，泪眼婆娑了。

我不指望人们来扶我了。我强忍着痛，缩了一支手又缩了一支手支起我的前身，缩起条腿缩又起一条腿，拱起我的臀部。我想我的动作一定像只乌龟碰到了外物，缩头缩脚的。等我很不自信站定时才发觉，除了脸部火辣辣的痛和胸腔擂动的痛外，我的手脚居然还好好的。我开始庆幸自己没缺胳膊断腿。我弯着腰伸着头，以免血滴到名贵的衣服上。我伸手掏出手帕纸，折断，卷成圆柱形，塞进两个鼻孔，朝车子走去。费了好大功夫，这小子终于启动了。刚想撬下挡门，但突然记起了那块石头。于是我停了车子，折了回去，踹了那可恶的家伙一脚。可那家伙压根儿没把这一脚当回事。它坚定不移，无动于衷。我抬起那家伙，又放下。把这家伙搬掉，不甘心。我都被甩了，凭什么还要我抱它到一边去？我可真想再看看别人趴着的精彩场面。

我听见人们的嘲笑声。他们尖笑着说我“这鸟人”。人们说我起初是祖上积德，让我走了黄金运，而现在撞上狗屎了，活该。人们用讥讽的眼神看着我。他们的神态一模一样。可以看出，他们恨不得我是一只被卡车轧死的鸡。

我的风光一瞬间消失了。我的脸肯定像个煎包。我沮丧，我仇恨。但不管怎样得先去医院。赴宴的事就别提了。

从医院出来，我的头像个萝卜。让我沾沾自喜的发型荡然无存。赴宴的心情早蔫了。我满脸凶气，疾驾着我那脱了皮的车子朝家驶去。

我期待着。期待着等一下便可以又见到一伙人围成圈，以落难者为圆心。我终于见到了那家伙。那家伙孤零零地躺着。在它的旁边并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是死一般的静寂。我失望极了。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大”字。可我又安慰自己说，可能是发生过了，而且人们已经散去，是我没赶上。临近了那家伙。我盯着马路，希望看到另一滩血。我寻觅着。但除了我原来的那滩已干涸的血外，没更鲜艳的了。我不相信。我的眼睛使劲地搜索着。我东张西望。我忘了那家伙，心中只想着血，血！

尊贵的读者，想必您已猜想到了。马路上又添了一滩血。我再一次腾空而起又自由落体了，重新平平整整地扣出了个“大”字。这次我的眼珠可不像上次可以骨碌碌地转了，我的嘴也不像上次可以操谁了。

我目瞪口呆，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