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谈中国的一些文字游戏

打小起就喜欢往后台钻，粘在化妆室里看西洋景，高兴站在二道幕后往台上张望。心里头老琢磨不透这叔叔阿姨怎么刚刚还喜笑颜开，一出场就痛哭流涕了呢？最兴奋的是拿到免费的赠券去坐在头几排看彩排。彩排彩排，与正式演出相比一点不差。由此对戏剧培养出的兴趣实在不亚于电影，甚至于可以说是更胜一筹。

唐诗宋词元曲同为汉文学三大顶峰，不能厚此薄彼。杂剧也不尽是下里巴人的玩意儿。文坛高手流芳百世的在元曲上大有人在。关汤马王一样不输于李杜苏辛。北方昆曲院最新挖掘出来的昆曲“宦门子弟错立身”就尽力颂扬了大都敷演元曲的盛况。最近几乎原汁原汤搬上舞台的昆曲戏祖宗《牡丹亭》就是绝好的一例。否则林妹妹在行酒令时也就不会脱口而出“良辰美景奈何天”。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一时传为美谈。

由此再引入在唱词中间的一些文字游戏。

数字排行是一大趣味。对联中出现数字往往不易应对，比如苏州征答的天下第一码头上联中有“水陆两旺”。四个字中有两个数字，陆不仅是繁体的六并且还同水相对。但在唱词中数字排行就并不十分困难。比如在沪剧《徐阿增出灯》里报的灯彩：一箭仇两龙山三岔口四杰村五人义六月雪七星灯八大锤九江口十字坡都是灯上面京剧的戏名，从一依次排到十。还有一团和气两龙抢珠三星高照……五子登科六国封相……八仙过海九节连环十面埋伏。倒过来数的比如沪剧老前辈筱文滨文派代表作《三国开篇》，从“董卓欺君汉运终，吕布无谋枉逞凶。王司徒巧施连环计，貂蝉为国除奸雄。”极概括地开始，最后以“……七擒孟获来收服，六出祁山恨无功。五丈原诸葛亮一命归西去，四野同声哭卧龙。……两士相争邓与钟，天下司马归一统。”来结束。新编中篇弹词《杨八姐游春》里佘太君应对皇帝求婚时以索聘来抗拒天家提亲。那天波府杨门女将中的第一号人物索要的聘金是：我要一两月，二两星，三两清风四两云，五两金光装一合，六两黑烟堆一盆，（一两一两加上去，）最后是纸包火苗要九两，火炙冰灰要十两零。坐在一旁的八贤王插科打诨接口说道，不多不多，总共才三斤七两。确实是多乎者，不多也。出国多年，好些已经记不齐全，手头又没有资料，只能请大家谅解。能够完整地秀出数字排行的唱词有从新编越剧“舞台姐妹”第二场中邢月红唱的王小二讨饭调，一声幕后哭头：“走啊，走出我讨饭花子王小二”引出一串数字排行的唱词。

一出门来怨老天，
两行热泪落胸前。
三餐茶饭无着落，
四季衣衫勿周全。
五官生得勿像样，
六亲无靠实可怜。
七字当头无柴米，
八字生得颠倒颠。
走投无路无办法，（“走”在越剧方言里发音同“九”）
实在苦得像黄连。（“实”字与“十”字谐音）

反映数字的天干地支中有不少冷僻字，不易运用。所以民间剧作家就以地支代表的生肖来作为文字游戏的处理对象。沪剧传统骨子老戏《陆雅臣卖娘子》的部分情节类似于电影《活着》，地主少爷因赌博倾家荡产。男主角败家之后准备上吊自杀时，正是大段净场唱的好时机。有名的唱段就是“陆雅臣叹五更”。其中叹二更就是唱的十二生肖；听谯楼二鼓更，陆雅臣到生肖园里，生肖园里叹终身。

想当初，五鼠出山东京闹，
卖女人，像揿牢牛头睚草根。
有铜钿，当我像黑虎赵玄坛，
田地房产卖干净，又好像兔子无窝草里蹲。
小秦王遇难会得金龙显，
今朝房里我死路寻，像蛇听鹤叫哭连声。
爷娘养我像秦琼初得黄骠马，
爷娘一死少教训，像迷途羔羊失了群。
卖女人，象齐天大圣天宫闹，
雅臣房里等时辰，像小锦鸡难到大天明。
丈母娘看中我女婿，像杨畿得着哮天犬，
现在我痛哭流涕死路寻，像满担猪猡上砧墩。

跟十二个月份有关的还有唱花名。“陆雅臣叹五更”里叹四更就是唱花名：耳听谯楼起四更，绣花巾上想起夫妻情。

新婚时，真好像竹子爱梅梅爱竹，
伴我在杏花厅上读经文。
希望我桃花纸上题诗句，
蔷薇街上去会文。
五月石榴多结子，
六月荷花摘莲心。
七月凤仙金风露，
丹桂飘香考场进，
赏菊花，同饮三杯重阳酒，
娘子是芙蓉脸上光彩生，
这水仙凤冠头上戴……
今朝是霜打腊梅尽凋零。

一连串的生肖花名唱词既形象地反映了陆雅臣身世命运心态，又迎合了当时观众的文化程度满足了他们的欣赏水平。

人们熟悉的刘长瑜除了演李铁梅，还有本家荀派拿手戏“卖水”里的小丫头。她在唱花名时也按月唱出了各种花名。记得严风英的黄梅戏《打猪草》里也有类似的唱花名，姑娘小伙一问一答。只不过黄梅戏乡土味更重些，唱词中好像有芝麻花喇叭花还有狗尾巴草。

除了数字生肖花名之外，民间艺人的花样还真不少。同样在“陆雅臣叹五更”里，叹头更是唱牌九，叹三更是唱鸟雀，叹五更是唱昆虫。比如“初鼓更，好似隐隐天牌声”，接下来把一串骨牌名“人牌” - “我人牌八字生得好”；“长三” - “身上长衫剥进典当门”；“长二” - “长二板凳劈柴卖”；“四六” - “连得四六长窗都卖干净”等都编了进去。又如“陆家门生下我如得凤凰”“读书像叫天子绝顶聪明”“蔡伯伯白头翁良言相劝”都搭配形容得恰如其份。在赌场中了诱惑圈套，“我像蜻蜓跌进蜘蛛网”；欠下一笔“蜈蚣债”，到头来是“蟋蟀无毛难到春”。限于篇幅时间，不再一一列举，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