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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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间,有一些无法抵达的地方。无法靠近的人。无法完成的事情。无法占有的感情。无法修复的缺陷。他说。

他坐在她的病床边,用热的湿毛巾为她擦洗脸和手心。小心收拢她的头发,然后用手来回地抚摸。他看着她年轻的容颜,像早开的花,越是用力,颓败便越剧烈,仿佛用尽生命的力量。而余下的就只有苟延残喘,似要枯竭的河流。

她睁开眼睛,看着他,这个莫名其妙守护着她的男子。她始终不清楚他为何要守护一个精神扭曲又不完整的女子,无从探测他的意图,但对他并无戒备,亦只有感激。他是靠她灵魂最近的人。她想开口说感谢,却发现已经不能够。

她在精神病医疗院的一年,几乎无人探看,父母偶尔来送日常用品,也只是到护士的办公室,从不与她见面。他是唯一愿意和她说话的人。她想对他说,她很知足。她的确是知足。他对她的恩,不是一日两日,而是一年多的陪伴与悉心照料。帮助她,做完了她的梦。

他在医院里第一次看到她,她的手背上粗大的被输液针头扎得发硬的蓝色静脉。手腕上有刀疤,是自残后留下的痕迹。新鲜的伤口裹着纱布,血液渗出来,殷红的一块。因为吃激素药物,她的脸有些浮肿。头发油腻邋遢,皮肤干燥,生出粉刺。就像被扔进一个装满药水的大木桶,粗暴地清洗掉了所有的灵气和活力。整个人呆滞而无力。无人问津,自生自灭。于是他决定来照顾她。

他们有几个月的时间始终是沉默。他自顾自的照料她,每天早晚他都会用热的湿毛巾为她擦拭身体。帮她脱换衣服,鞋袜。整理被褥,日常用品。上午会带些书籍让她看,下午就带她到医院的小花园里散步。会偷偷的带些食物来给她吃,也会放些歌曲来听。他不会唱歌,但会给她唱,她亦不会笑他。她就像是橡皮人一样任由他摆弄。从不与他说话。有一天她突然开口对他说,我自愿呆在这个地方,不哭也不闹,只是想等他回来。我知道,我的生命,就像一朵早开的花。其他的花都还紧紧地含着苞,它就嘣的一声开了。注定要独自度过最寒冷寂寥的时光。等其他的花热烈的开放,它就又谢了。结出果实。这就是我的方式。而我只得你,与我分享。

他很惊讶,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看见你默默坐在角落里,你都不知道自己在流泪。在你的生命之中,有哪些是无法说明无法解决的问题?但我知道那些问题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像坚硬的石头伫守原地,无论我怎样做,你都丝毫不动......

她看见自己站在她家后院的桃花树下。寂静无人,月色清淡,只有一地被风吹落的粉白花瓣,兀自在风中细碎打转,溜溜地飘远。有些粘在土里,害羞地半露着脸颊。风中花香清甜,那满墙的烂漫花枝迎风招摇,光影闪烁。男子站在她对面,那沾着桃花瓣的身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两个少年的清秀脸庞,在月光的衬托下,灿如桃花。若站在门外,便可隐约听到一阵脆脆的笑声。她站在他的身旁,就已觉幸福。即使幸福并不带来解脱。

他知道那个男子,却从未见过他。他仅存活在这个女人的回忆里。她的心里有一个孩子,而这小小的幼童从那一天起就停止了成长,所以那是她最深刻的记忆。他怜悯她,却不能帮助她,爱她,却不能占有她。于是他带她去她梦里的地方。而她像是受了春天的魔力,开始苏醒,变得有生机。眼睛里开始闪现出莹透圆润的光泽。仿佛是她心里的那个孩子苏醒。他看见她在笑,她的笑,灿如桃花。他等太久了,他知道她的心里有悲戚,而她看他的眼光是那么陌生。他知道再也回不去那棵桃花树下,再也不能靠近她,站在她的身边,再也不能走进她的梦里。

她发现自己站在她家后院的桃花树下。寂静无人,月色清淡,只有一地被风吹落的粉白花瓣,兀自在风中细碎打转,溜溜地飘远。有些粘在土里,害羞地半露着脸颊。风中花香清甜,那满墙的烂漫花枝迎风招摇,光影闪烁。看见男子离去的背影,那沾着桃花瓣的身影。也许他是等太久了。她知道从这一刻,她再也不能牵着他的手了,再不能抓住他的手臂挽留他了,再不能泪流满面地抚摸他的脸了。这些曾发生在她心里的事。就像写在水中的字。

但她心里仍有感激。黑暗中,这个守护她一年的人,这个病床前的男子。她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的眼泪。那珍珠一样明亮而疼痛的眼泪。她慢慢伸出手,摊开手心放在他的眼睛下,想要去接住那些泪水。

他收起她的手心,说,我没有哭。是你哭了。他说完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突然觉得时间太长了,怕和她来不及老去就会分别。于是他说,我带你离开这里,跟我走,好吗。他似在恳求,但已早知道答案。她亦只是闭上眼睛。在寂静的微光中,他只觉心里酸楚难忍,眼角有眼泪默默的留下来。

父母到机场接他。他站在出口处,看见他们,父母似比他走时更加苍老。于是放下行李,轻轻与他们拥抱。只是这些时日,仿佛要过尽他们的一生。而他知道一生很长,还远远没有过去。回到旧日家里,他的房间,宽大的床,没有任何改变。稍作休息,换好衣服,便动身去找她。在路上,他还在想,见到她会怎样。也许她会睁大眼睛,惊喜地走过来拥抱他,用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眼神像月光一样的注视他。他和她不再有年轻的容颜,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推开门,看到她,她的手背上粗大的被输液针头扎得发硬的蓝色静脉。

她患了病。记忆就像一池清水,在她的脑子里一点点的蒸发掉。逐渐忘记脑海里最近的记忆,开始淡忘他,她的生命已经退回到少年时。她的大脑就像是漏了底的木桶,所有记忆像清水一样漏了出来,直至漏空,即使再向里倒入清水,也无法再盛装。她会忘记如何写字,如何穿衣服,如何吃饭,如何行走。生活不能自理。医生对他说。他想起她曾对他说,我想起一些事,就会记得它的一切细节。它们堆积在我的脑子里,又沉又重,但我却始终不能学会忘记。我知道它们被装在一个密闭的容器里,不能释放,总有一天会涨得炸裂,我却束手无策。而我只得你,与我分享。

他把一些事写在纸上,放在她床边,每天都念给她听因为她很快就会忘记。他教她如何写字,如何清洗头发,如何系鞋带。唱她喜欢的歌曲给她,读他们曾讨论过的文章。终于有一天她开口与他说话,他想她也许会记起他,他给她讲他们少年时在她家后院偷偷见面的那个夜晚。她的眼光有一丝闪动,虽然微弱,但还是被他发现。他知道她在记得,至少在那一刻。于是他带她到那棵桃花树下。

他就是那个男子,但她现在已无法再识别他。亦或许他早就不再是那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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