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 muss sein!!!

来源:互联网 发布:淘宝评价可以改差评吗 编辑:程序博客网 时间:2024/05/17 23:21

永恒轮回是一种神秘的想法,尼采曾用它让不少哲学家陷入窘境:想想吧,有朝一日,一切都将以我们经历过的方式再现,而且这种反复还将无限重复下去!这一谵妄之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永恒轮回之说从反面肯定了生命一旦永远消逝,就不再回复,似影子一般,了无份量,未亡先灭,即使它是残酷、美丽或是绚烂的,都没有任何意义。
  且永恒轮回的想法表达了这样一种视角,事物并不像是我们所认知一样,因为事情在我们看来并不因为转瞬即逝就具有减罪之情状。的确,减罪之情状往往阻止我们队事物妄下断论。那些转瞬即逝的事物,我们能去谴责吗?橘黄色的落日余晖给一切都带上一丝怀旧的温情,哪怕是断头台。
  ……与希特勒的这种和解,暴露了一个建立在轮回不存在之上的世界所固有的深刻的道德沉沦,因为在这是世界上,一切都预先被谅解了,一切也就卑鄙地许可了。
  
  如果我们生命的每一秒钟得以无限重复,我们就会像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一样被钉死在永恒上。这一想法是残酷的,在永恒轮回的世界里,一举一动都承受着不能承受的责任重负。这就是尼采说永恒轮回的想法是最沉重的负担的缘故吧。
  如果永恒轮回是最沉重的负担,那么我们的生活,在这一背景之下,却可在其整个灿烂轻盈之中得以展现。
  但是,重便真的残酷,轻便真的美丽?
  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到地上。但是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性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就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
  相反,但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
  
  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
  和特蕾莎在一起好呢,还是一个人好呢?
  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检验哪种抉择是好的,因为不存在任何比较。一切都是马上经历,仅此一次,不能准备。好像一个演员没有排练就上了舞台。如果生命的初次排练就已经是生命本身,那么生命到底会有什么价值?
  一次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没有。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没有活过一样。
  
  他又一次对自己说,特蕾莎是一个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顺水漂来的孩子。河水汹涌,怎么就能把这个放着孩子的篮子往水里放,任它漂呢!托马斯当时还没意识到,比喻是一种危险的东西。人是不能和比喻闹着玩的。一个简单比喻,就可以从中产生爱情。
  
  跟一个女人做爱和跟一个女人睡觉,是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几乎对立的感情。爱情并不是通过做爱的欲望(这可以是对无数女人的欲求)体现的,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这只能是对一个女人的欲求)而体现出来的。
  
  “同情”(pity)这个词一般会引起蔑视,它指的是一种处于次要地位的情感,同爱情没有瓜葛。出于同情爱一个人,并非真正爱他。
  但“同情”(compassion)其词源所包含的神秘力量给该词投上了另一层光芒:有同情心,即能够与他人共甘苦,同时与他人分享其他任何情感:快乐、忧愁、幸福、痛苦。因此这种同情是指最高境界的情感想象力,指情感的心灵感应艺术。在情感的各个境界中,这是最高级的情感。
  没有比同情心更重的了。哪怕我们自身的痛苦,也比不上同别人一起感受的痛苦沉重。为了别人,站在别人的立场上,痛苦会随着想象而加剧,在千百次的回荡反射中越来越深重。
  
  他们当时谈到她的朋友Z,她声明:“如果我没有遇到你,我肯定会爱上他。”
  他忽然醒悟到,特蕾莎爱上他而不是Z,完全出于偶然。除了她对托马斯现实的爱,在可能的王国里,还存在着对其他男人来说没有实现的无数爱情。
  我们都觉得,我们生命中的爱情若没有分量、无足轻重,那简直不可思议;我们总是想象我们的爱情是它应该存在的那种,没有爱情,我们的生命将不再是我们应有的生命。我们都坚信,满腹忧郁、留着长发的贝多芬本人,是在为我们伟大的爱情演绎“Es muss sein”(非如此不可)。
  托马斯想起特蕾莎的话,发现“她”生命中的爱情故事并非建立在“Es muss sein”之上,而是建立在“Es konnte auch anders sein”上,即“别样亦可”……
  
  恰是这六次偶然把托马斯推到了特蕾莎身边,好像是自然而然,没有任何东西在引导他。偶然性往往具有魔力,而必然性则不然。为了这一份难以忘怀的爱情,偶然的巧合必须在最初的一刻便一起降临,如同小鸟儿一齐飞落在阿西西的圣方济各的肩头。
  
  她来和托马斯生活在一起,就是为了逃离母亲的世界,那个所有肉体都是一模一样的世界。她来和托马斯生活在一起,就是为了表明她的肉体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而他呢,他却在她和所有其他女人之间画了一个等号,他用同样的方式拥抱她们爱抚她们,他对待特蕾莎的身体和其他女人的身体没有任何差别,没有,丝毫没有。他重又把她扔回了她原以为已经逃离的世界,他让她光着身子和其他赤身裸体的女人一起列队行走。
  
  她想她们的相逢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他们为彼此建造了一座地狱,尽管他们彼此相爱。的确,他们彼此相爱,这足以证明错不在他们本身,不在他们的行为,也不在他们易变的情绪,错在他们之间的不可调和性,因为他强大,她却是软弱的。
  
  什么叫调情?可以说调情是一种暗示有进一步性接触可能的行为,但又不保证这种可能性一定能够兑现。换言之,调情是没有保证的性交承诺。承诺和没有保证之间的平衡,正是调情的精妙所在。
  托马斯一直不停地试图在说服他,说爱和做爱完全是两回事。她拒绝接受这一观点。她知道自己成了他的负担:她把事情都看得太认真,把一切都搞成了悲剧,她无法明白肉体之爱的轻松和不把肉体之爱当回事的乐趣。她真想学会轻松!她真希望有人教她别这么不合时宜了!
  
  对弗兰茨而言,爱情并不是社会生活的延续,而正与之相反。对他来说,爱情是一种甘心屈从于对方的意愿和控制的热望。委身于对方就如同投降的士兵一样,必须首先缴械。因此,自己没了防备,他便止不住担心那致命一击何时降临。爱情之于弗兰茨,就是对死亡的不断等待。
  
  假若人还年轻,他们的生命乐章不过刚刚开始,那他们可以一同创作旋律,交换动机。但是,当他们在比较成熟的年纪相遇,各自的生命乐章已经差不多完成,那么在每个人的乐曲中,每个词,每件物所指的意思便各不相同。
  这就是鸿沟:他热切地聆听她讲述自己的人生,她也怀着同样的热望听他倾诉。他们完全明白彼此所说的话在逻辑上的意思,却听不到话语间流淌着的那条语义之河的低声密语。
  
  一个画面纠缠着她:她的身体立在门厅里,一丝不挂,被抛弃在那儿。她的灵魂,受了惊吓,在身体深处颤抖。这一刻,只要那个男人在房间里头朝她的灵魂说一句话,她就会放声大哭,扑进他的怀里。
  特蕾莎知道,爱情诞生的时刻就像这样:女人无法抗拒呼唤她受了惊吓的灵魂的声音,男人无法抗拒灵魂专注于他声音的女人。
  在爱情的陷阱面前,托马斯从来不是安全的,特蕾莎只能每时每刻为他担惊受怕。她能有什么武器呢?只有忠贞。她的忠贞,她从一开始,从第一天就给了他,仿佛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可以给他。他们的爱情是一座不对称的奇特建筑:它建立在托马斯对特蕾莎之忠贞的绝对信念上,就像一座庞大的宫殿仅基于唯一的一根圆柱子。
  
  他在所有女性身上找寻什么?她们身上什么在吸引他?肉体之爱难道不是同一过程的无限重复?
  绝非如此。总有百分之几是难以想象的。看到一个穿戴整齐的女人,他显然能多多少少想象出她裸体的模样,但是在大致的意念和精确的现实之间,还存在一个无法想象的小小空白。正式这一空白令他不得安宁。然而,对于难以想象部分的追寻不会因为肉体的袒露而结束,它将走得更远:她脱衣服的时候是什么表情?跟他做爱时,她会说些什么?她的叹息是什么声调?高潮来临那一刻,她的脸会怎么扭曲?
  发现那与众不同的百万分之一,并征服它,托马斯执迷于这一欲念。在他看来,迷恋女性的意义即在于此。他迷恋的不是女人,而是每个女人身上无法想象的部分,换句话说,就是是一个女人有别于他者的百万分之一的不同之处。
  所以,促使托马斯追逐女性的不是感官享乐(感官享受像是额外所得的一笔奖赏),而是征服世界这一欲念(用解剖刀划开世界这横陈的躯体)。
  
  他什么也不在乎,只在乎她。她,六次偶然的结果;她,是主任坐骨神经痛催生的花朵;她,是所有“Es muss sein”的对立面;她,是他唯一真正在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