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

来源:互联网 发布:如何下载网站的数据库 编辑:程序博客网 时间:2024/04/28 05:39

   结局已死。

   老师在黑板上画满数字与公式,讲得唾沫横飞:下面的脑袋横七竖八。下课铃一响,老师把书本一合,拍了拍衣袖上的粉笔灰,走出教室,说,明天考试。有个同学叫起来,啊?老师头也不回,明天考试。那个同学跑到门口,对着老师的背影猛唾一口,说,考考考,整天只知道考,出门别被车撞死。老师走了几步,回头笑着看看他,嘴角微动了一下。

   那是个没有季节的季节,总有许许多多的色彩流在天空,空气忽而橙红,忽而水蓝。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偶尔会吹来一阵大风,这时路两边的树就会一齐落叶。与其说“落”,还不如说是“弥漫”。叶子是弥漫在空中的,手轻轻一伸,便能抓住好几片。那个小孩就开始一片一片抓叶子。他最喜欢的其实还是在地上画圈。他在地上画圈,画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圈,有的排成一字,有的交在一起像奥运五环,有的小圈套在大圈里像回字……

   那是个没有季节的季节。那个小孩喜欢抓弥漫在空中的树叶,喜欢在地上画圈。跑到门口,对着老师的背影猛唾一口,说,考考考,整天只知道考,出门别被车撞死。

   他说他目睹了车祸的全过程。他说老师要过马路,路上本来是没有车的,可当老师走到了路中间,老师身边就突然有了车子。车撞到了老师身上,老师像虾一样曲起了身体弹飞到空中,手中的书和本子都斜斜地抛了出去。老师飞在空中时,脸是微笑的,嘴角微动了一下。

   因为老师的死,考试被延期了。

   那天的空气一直是白色的。不是透明的,真的是白。那个小孩一片一片抓叶子,手上已有了一大把。一、二、三、四、五……手一扬,叶子就又向远方弥漫去了。那个小孩不住地笑,叶子不住地弥漫,空气不住地白。

   寝室的灯一直点不起来。比方说开关本来的状态是“关”的,向上一拨,灯就会猛亮起来,然后摇摇曳曳,渐渐熄灭。如果再向下一拨,灯就又会亮起来,又摇曳,最后熄灭。这整个过程像是划着一根火柴,然后燃尽熄灭。有个同学坐在寝室的暗处打电话。和他说话他也不理,自顾自打着电话。

   课代表在宣布完“明天考试”后狠狠地吐了一口血。大家却都低着头。

   教室在有风的日子会翩然起舞。梦想与阳光与练习纸随风起起落落,一种风筝欲飞的感觉常常浸入人的身体无法摆脱。篮球撞地的味道和汉津津的声音纠缠在一起,从这个窗户飘入,从那个窗户荡出。地上刚洒的水闪着风的形状。

   好不容易回家一次,班车却总是脱班。在小摊上买了小吃,倚在书店里看书。那个叫悠闲的孩子在行人间奔跑,夕阳在清流的倒影中翻滚。张开双掌,看手纹是金色,慢慢淡,淡。

   新的任课老师捧着试卷进了教室。天上的云朵撞在了一起,淅沥沥落了下来。老师看了看窗外的雨。

   下雨的日子,是奇妙的日子。水打湿了五颜六色的空气,就变成了五颜六色的雨;操场上会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童话在蹦蹦跳跳;蹲在水洼边,可以穿过模糊的水面,摸到水中自己的脸。然后就长出了许多的风景。淋了雨回来,衣服变得清新可人,染满了雨的色彩;轻捉一个童话回家,等待它在夜晚闯入梦乡——白兔或者灰狼;有人被水洼绊倒,鞋子掉入了另一个世界,再也捡不回来。

   因为那场雨,考试被延期了。

   站在路的尽头向另一端望去,满地的圆圈在风中摇摆不定。可以想象在很久以前此地也许有战役,或者决斗。束起的当风的头发。死者的肃杀的腥。乌木制的鞘。骤紧拔剑的手。刀香。眼前是那个小孩在画圈。他蹲着以自己为圆心,画半圈,跳一下,再画半圈,一个圈就这样成了。弥漫的叶割伤目光。

   一举一动都会打散寝室的光。深吐一口气,光就泛开去了。用手帕轻轻裹住了光,放在一起,就可以照亮墙上雕刻着的歪歪扭扭的名字了。那个同学拨了一遍电话,挂掉,又拨了一遍。在接通后只说了声“喂”就陷入了沉沉的沉默。他的手在床的铁杆上使劲地搓,他的眉写满了微微的光。

   老师收起试卷,说“明天考试”的时候,一阵风黏着雨一起涌入了教室,像彩带一般拉得很长。

   同桌有一只奇异的手表。手表的玻璃被打碎了,可以摸到手表指针上耀人的钻石。如果伸手按住手表的指针,时间就会被停止:花开了一半,鸟飞了一半,生命生长了一半。有时,这只表也会倒着走。

   半夜被惊醒,睁开双眼可以看见星和月。鸟的翅在遥远的夜中啪啪作响。站在寝室顶楼,风一下子吹起身体。有时会做奇怪的梦。一个奇怪的梦做了一半,感觉有人在轻唤,醒来,向他讲述梦的内容;才讲了一半,又觉着人的轻唤,原来刚才的讲述也是在梦中。惊醒后漫步回来,发现床上躺着自己,睡得安详。

   雨总会在上课铃声响起时开始飘摇,在下课铃声中停住脚步。等待考试的心情随着漫漫无期的雨而漫漫无期。老师站在窗前看雨,成了一种美丽的习惯:有时望望长长的雨和长长的草坪交融时的寂静的默契;有时拂下一张白纸,欣赏它悠扬飘飞着随雨变幻着色彩;有时在窗上哈了气,落在玻璃背面的调皮的雨会用魔力的手指在这一面敲打出老师的面庞……

   但一直拖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一直拖下去实在不是办法,”老师说,“明天,考试吧!”

   教室里所有的杯子在同一瞬间碎了,瓷的碎成了瓷片,塑料的碎成了塑料片,不绣钢的也不可思议地碎成了钢片;教室里所有的笔在同一瞬间被折断,那些正在写字的,蓦地断了,一半卡在空中,像是被空气的流硬生生给折断的;教室里所有窗上的玻璃在同一瞬间消失,风穿杀而过。

   寝室的夜默不作声地膨胀,午夜的阳光一直照耀,梦中的奔跑一直没有尽头,高飞的鸟一直沿与奔跑方向相反的方向飞翔,却一直在前方,几个世纪。迷途的时间在外游荡。贪玩,站在某个迎风的角落,看整个世界的此起彼伏。召唤的光不断闪亮。早上起床穿上在很远的昨天穿过的衣裤,折好在很远的昨天盖上的被子,端起在很远的昨天用过的杯子,问,这是我们寝室吗?

   本应擦耳而过的雨点悬停在空中,连成一片水墙,把日光隔得缤纷恍惚。花朵一地蔓延找寻自己丢失的色彩。仿佛是大家的目光托住了雨,雨就是不落下来,聚集得越来越厚。回寝室的路上的抓树叶画圈的小孩抬头在看,暗的寝室里的打电话的同学抬头在看,无车的马路上被车撞死的嘴角微动的老师抬头在看。水墙汹涌仿佛有整体下坠的欲望。

   沉沉的水墙使学校陷入了危机,学校开始了如考试延期般的漫长的迁移。而考试这个词语,也因为迁移而被风吹得很远。

   在很久以后,学校宣布已绕了地球一圈回到原来的地方时,危机已经解除了,一切都变得十分陌生。色彩早已迁移,季节占领了季节。时光慢慢醒来,关于闲逛的回忆在枯萎。同桌那只打碎了玻璃的手表在迁移中遗失了。往返蝴蝶的一生在微斜吹散。

   是夏了。

   从学校的上空向下望,学校若沧桑的古堡。阳光开始照亮学校的尘埃,课代表开始奔走在教室与办公室间,老师们开始轮流坐在讲台上改作业。

   校长开始策划那场一直延期的考试了。

   “绝对不能再延期了!”校长说,“而且,全校都要考。”

   这场考试会像高举的潮般袭来并无声覆盖。那些教室停电橡皮丢了眼镜没带早饭没吃等若沙漠中的水仙般的不考试的理由都将被潮水连根拔走,站在潮前。

   哗。迎面而来的风与风中苦涩的灰色的花香。花细腻柔软地繁盛在阴影中。翅痕悠长的蝴蝶躲避夏日直刺的凌乱的蒿草。阳光在草尖闪亮流转滴碎。画面在叹。天空的蓝冷的香透下来了,摔到地上漫在云间。荡着晕的天空如遥不可及的通往另一世界的模糊水面。

   发丝凛冽斑驳喧杂地纠连,擦过花坛枝上的刺。篮球那黯淡的影子斜斜投在明媚的阳光下,一动不动。天井的阳光浓艳雄浑,有着古画的韵味,安静绚丽在了一方天空一方纸中。碎了一地的美丽无人收拾。

   寝室的顶楼。

   去借书室的楼梯。

   需穿过远远的操场才能走到的邮筒。

   在练习本上,不断抄写同一个字:杀。

   杀。

   那个孩子蹲着以自己为圆心,画半圆,跳一下,再画半圆,一个圆就这样成了。他站了起来。哦,他已经不是孩子了。那个圈子沉重的光刺着眼睛。

   “要考试的答案吗?”他不断重复并向圈子走去,像是示意人跟去。

   他走进了圈子。他消失了。

   许多人跟了过去。一开始都是学生,后来渐渐竟有了老师医生法官……那些跟着过去的脚也随着他消失了。这些人都不曾出现过,不曾出现过。地是坚实的。

   那本一直放在书架最上层的书被人碰掉下来,终于看到它的书名:《追忆似水年华》。

   考试前一天老师再次提醒:“明天考试。”

   潮来。

   结果那回的考试又延期了,原因是放试卷的那间办公室连同试卷一起消失了。失去一间办公室的教学楼像是一只被蛀虫从中间咬去一口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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