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3日：火里是否有一个天堂

12月13日：火里是否有一个天堂

——写给姐姐，最后一次的纪念

雷子

 

1、

十二月，冷无处不在

我在这个月份里出生，开始一生的冷

是不是越冷越脆弱的生命也越坚硬？

（这么多年，我一直生活在厌倦里

厌倦于生，却还是没有死去）

而你，在流火的七月出生

火一直是你的品格——是不是

燃烧得越旺毁灭来得越迅速

二十八岁，你生命的美丽不过才刚刚开始

就化作冬夜里的一颗流星

在大火中走向涅槃

 

死亡还可以惨烈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人忘记

这惨烈？他们一直说你走的完好无损；

可我怎么能相信——大火烧毁你周边的一切

你竟还毫发无损；这可能吗？

（他们只好又说，脚烧伤了，别处都还好）

——我不问了，也不让母亲再问了

（两个哥哥：一个抱着我，一个抱着母亲，说什么

都不让我们上前看看大火后冷灰中躺着的她）

母亲，我们不看了，我们眼中永远是活泼美丽的她

这不好吗？！我们没看见死亡，我们还可以心存幻想：

幻想她只是出了一次远门，在某一时刻

她还会笑盈盈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2、

那些日子痛和泪都没有了方向

痛让我们一夜间苍老

两鬓染霜的父亲，手指抖得捏不住一根烟

一向坚强的母亲，此时的泪水却擦也擦不尽

而我怀中刚刚百日的女儿，让我爱恨交织：

她的百日庆典竟成了姐姐的祭日

暗中的命运啊，对此我还要保持沉默吗

（12月13日，这个鬼魅横生的日子

我和姐姐分别在这一天嫁掉了自己

而命运又让她在这一天离去）

你带走的为什么不是我，你带走一个心中

充满热爱的人，留下一个颓废的人

让她在无尽的厌倦中忍受这无尽的厌倦

 

一切都是这么无力，我的天问无人能回答

上帝死了！他从来不肯拯救那些身陷困境的人

他只在伤痛之后给人无所归的空空的安慰

（这安慰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除了诅咒自己，我还能诅咒什么？

除了厌倦自己，我还能厌倦什么？

——幸福从此没有了指向

母亲，二十多年了，我们又一次拥抱在一起

痛哭——我说，好好活着吧，不为我，哪怕是为她留下的

三岁的孩子。是的，不为死者，为了活着的人

为了爱我们的人，这些年，我们一直在痛中坚持

 

3、

“十年生死两茫茫。”这么多年，痛是否真的能平复

姐姐，在这个寒冷的日子里，我又想起你

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我们一会儿争吵，一会儿又和好

你说我是你的小尾巴，走一步跟一步

而我喜欢依赖你，喜欢做你幸福的小尾巴

我们一起上学，在一个班级里读书

姐姐。为了带我，你耽误了两年上学的时间

（在班级里，你从来不理我；却不许任何人欺负我）

你让我从小就习惯了对你的依赖，现在你却再也不管我了

在这个寒凉的世上，我永远失去了依靠：

最后一次，你把自己头上的围巾系在我头上

最后一次，你像母亲一样的看着我一个人在北风中上路

自己却再也不回头——

 

这么多年，我不敢穿鲜艳的衣服；看着它们

想到爱美的你再也穿不上，我又怎么忍心穿？

这么多年，我不会笑；想到你阳光一样的脸

就这样在大火中毁灭，一次次心痛欲裂

我注定要在这世上苦行，为你不幸的罹难赎罪

我注定要忍受这生的悲恸，为前世与此生欠你的债

姐姐，十年了，时光走得真的没有痕迹吗

还是它只在人心中刻下了烙痕

我在黑暗中坐着，坐得浑身发冷，还是看不到一点儿光明的颜色

只看到大火之后的灰烬，铺延得无边无际

姐姐，大火中是否真的有一个天堂

我想象你在那里安居——终有一天，我也会去

和你再次团聚：——我们不说分离。

 

2005年12月15日   烟隐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