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三更雪压飞狐城(一之全)

来源:互联网 发布:阿里云服务器在线客服 编辑:程序博客网 时间:2024/05/01 21:18

高耸的太行山脉从宋朝境内黄河北岸的王屋山,一直向东北蜿蜒,迄于北方辽国境内的燕山山脉,正好成为世界岛东部黄河大平原与河东高原之分界。太行山脉的西侧,坡度徐缓,而东侧则十分陡峻。但这长达数千里的山脉中,亦有八处中断之所,成为联结东部平原与西部高原之间的交通孔道。这就是所谓的“太行八陉”。绍圣七年之时,这太行八陉,其中有五陉,在宋朝境内,是联系河东路与河北路的要道;而另有三陉,则在辽国境内,联系着辽国的南京道与西京道——在宋朝这边,这个地区有时候亦称之为“燕云十六州”或者“山前七州”与“山后九州”。所谓“山前山后”之“山”,指的便是太行山脉的北支。这“燕云十六州”,其实是由太行山北支与燕山山脉隔断的两个地区,其联系之道路,严格来说,便只有两条。在北,则是居庸关;在南,则是易州。

  而太行八陉在辽国境内的三陉——飞狐、蒲阴、军都,正与这两条道路,息息相关。这三陉中,飞狐、蒲阴其实是一条道路的北南两口,于是,这条道路也是太行八陉中途程最长者。最狭义的飞狐陉,北起蔚州以南四十里的飞狐口——亦称为北口,辽国在此设立飞狐关,经过八九十里形势险峻的陉道,止于南口以南约三十里的飞狐县。然后,这一条道路转而向东,经过汉长城,过紫荆岭口之金陂关[1],至南京道之易州,全程约一百八十里,则是所谓的“蒲阴陉”。

  但是,因为飞狐县恰好处于一个山间盆地之中,却也让飞狐地区成为一个奇特的交通中心。以飞狐县为中心,除了上叙之飞狐陉与蒲阴陉,至少还有三条重要的联系孔道,分别为往东南经五阮关至宋朝定州北平的蒲阴古陉,亦称五回道;往南经倒马关至定州唐县的所谓“望都陉”;以及由西北经隘门至灵丘的“灵丘古道”。这三条要道,到了宋辽之际,世人亦都混称为“飞狐道”,并不详加区分,但却同样皆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比如所谓的“灵丘古道”,过灵丘之后,西南可入宋朝河东之瓶形寨;西北过隋长城石铭陉岭可直趋浑源、大同;东北过隋长城直谷关则可入蔚州。这亦是飞狐道与太行其余诸陉大不相同之处,其余诸陉,大抵都是一条孔道,塞住关口,则再无出路。但飞狐地区,却是道路众多,四通八达,将宋辽两国之山前、山后、河东、河北四个地区全都联系起来,可同时又关隘林立,几乎每条道路都十分险峻,易守难攻。故此,但凡有人想要经略山前山后之地,又或者有意于河北河东,飞狐地区,便总是首当其冲。[2]

  不过,在绍圣七年的宋辽战争当中,自开战以来,差不多有半年之久了,飞狐地区却一直都是风平浪静。当然,这其实也不足为奇,从地利而言,宋朝河北地区门户大开,辽军侵宋,几乎用不着飞狐道。而这场战争进行到现在,宋辽交战的主要地区,依然是在河北平原。尽管九月下旬,宋朝的何畏之攻取饶阳,迫使萧岚北走肃宁,从而在韩宝与耶律信之间插进一颗钉子,几近将辽军分割为两部,但是,河北战事仍旧胶着,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

  在滹沱河与唐河之间,宋军的慕容谦部与云翼军、龙卫军,以及随后增援的第十、第二十两个神卫营,接近四万马步军队以及近两百门火炮,由慕容谦与唐康统一指挥,在安平的南边与西边,扎成四个大寨,与安平一带韩宝的近四万大军对峙。双方营垒相望,声息相闻。尽管辽军不断的想引诱宋军决战,但石越派出折可适坐镇军中,绝不出战。而尽管云翼、龙卫二军几乎是背河扎寨,大犯兵家之忌,可面对宋军互相呼应的硬寨,辽军也无可奈何。虽然一开始韩宝就千方百计阻止宋军扎寨,但在云翼、龙卫二军渡河之后,二军皆属精锐,又有慕容谦在西面策援,辽军亦很难阻止已经渡河的宋军稳住阵脚。而在横山蕃军的步军与神卫营增援之后,韩宝就更加进退维艰。眼睁睁看着宋军的营寨由简陋而全备,却无破敌之策。欲待远走,背后又有唐河、高河之阻。所幸者,韩宝军中粮草,足支一月之用,而河北天气日渐一日的变冷,到十月中下旬河水就可能结冰,他依然能重新夺回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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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河间地区,尽管未能如愿夺回饶阳,但辽军依然掌握着优势与主动。饶阳距武强不过约七十里,其城最初就是为了护运军粮转运而筑,尽管冬季水浅,又属逆水行舟,但宋军仍可用小船从滹沱河运来源源不断的补给。在何畏之指挥宋军顶过了辽军头两日的反扑之后,便连耶律信也只好放弃——其实这支宋军就算是耶律信,也没有太多的办法。饶阳虽然城池卑小,残破不堪,但好处却是处于两条河道之间,西北两面,辽军都无法攻城,只要少量兵力看守,宋军只要集中兵力守住东南两道城墙便可。何畏之自统镇北军步军守南城,而以雄武一军在东城外布阵,以骑兵居城中策应协防。雄武一军的车阵,变化繁多,背城而阵,雄武一军可以放弃后阵之火炮,将阵门开在后方,其余三面火力更加密集,甚而还能调几门火炮击协助守南城。宋军又旨在坚守,没有更多与射程更远的火炮,连耶律信也不知如何是好。而另一方面,一旦发现耶律信调集大军前来攻打饶阳,河间府的宋军就立即大举扑向君子馆,几乎令耶律信顾此失彼。

  在小小的河间地区,宋辽两军的行动,几乎都是没秘密可言。大军一动,对方立即知晓。耶律信虽然没有将河间府的宋军放在眼里,辽军也可以说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但是另一方面,他却也只能留在河间。这既是因为大军作战,总要有梯次相继,前锋只到了深州,中军便只好停在河间。尽管在澶渊之誓那一年,辽军曾经将十几万大军聚集在一个战场,但那种事情,到底也只能欺欺宋军无能,可一而不可再。一个战场兵力越多,指挥效率越低,当年大辽铁骑一个三万人的前阵,正面宽度就有一二十里。若是十几万大军在一个战场,指挥什么的,几乎就不必考虑了。传说之中,历史上有些名将有此能耐,但是当今之世,宋辽两国,大约都无此能人。而此外的另一个原因,也是为了确保官道,也就是辽军粮道与后路之安全无虞。

  利用雄、莫至君子馆的北方官道,辽军可以更有效率的运送补给。甚至于可以说,对头一次尝试这种大规模补给运输的辽军来说,他们十分的依赖这条官道。东线萧忽古的偏师久战无功,耶律信先是不断抽调其军队到中线战场,最后更是干脆彻底放弃东线,只留给萧忽古少量的宫分军,让他领着一群渤海军、汉军与部族军为主的部队,在雄、莫一带驻扎,保护辽军的粮道。这一个改变却是立竿见影,萧忽古攻城无能,但自其至雄莫之后,赵隆等人便屡吃败仗,渐渐安份下来。而辽军虽然终于离开霸州,但燕超也已经是筋疲力尽,蔡京率京东、沧州兵直趋霸州之后,立即反客为主,霸州之军政事务,几乎全决于蔡京。京东兵数度越过拒马河,欲骚扰辽境,结果每次都被辽国迎头痛击。其后蔡京又亲自率领大军,想要夺回雄州,反被萧忽古打了个屁滚尿流,只得灰溜溜的撤回霸州“待机”。好在燕超早有准备,率军前来接应,否则只怕蔡京都要被生擒。蔡京生怕小皇帝不喜、石越追究战败之责,反将所有过错全部推到他的统兵官黄牧臣身上。他知道石越、章敦都十分精明,难以欺瞒,便耍了个小花招,算好时间,将战报与奏折遣使先报汴京御前会议,再报宣台。待石越得知之时,小皇帝已在震怒之中下了处分,将黄牧臣罢官送京师勘问,令石越、章敦、蔡京等合议,另荐主将。石越明知道这必是蔡京搞鬼,却又不想为这点小败自乱阵脚,兼之当时姚、种尚未渡过滹沱河,饶阳还在辽军之手,他根本无精力兼顾数百里之外的霸州之事,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令燕超暂替黄牧臣之职。

  自此之后,雄霸一带,也暂时平静下来。辽军的补给状况,也同时大为改善,赵隆给辽军后勤造成的直接破坏有限,但是对其转运效率的打击却难以估量。没有了赵隆的骚扰,耶律信总算暂时又不需要为补给操心了。尽管这样花钱如流水的战争,大辽的君臣们大多没见过这种“大场面”,未免都不是很适应,甚至颇觉心疼,但是不管怎么说,事已至此,填饱军队的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而在不用担心饿肚子之后,耶律信就不得不考虑更多的问题。战争进行到十月,辽国内部,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湖面之下,几乎就如同一锅沸水,马上就要爆发。大举兴兵南下,是耶律信的定策,也是他成为北枢密使最重要的理由。但是,仗打了五六个月后,若以胜仗的规模与数量而论,自大辽建国以来,从五代入宋,这次南征都算得上战功赫赫。然而尽管打了许多胜仗,还是大胜仗,可是与战前的战略目标,却反而越行越远。而大辽历次南征,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尤其是最近的一次大辽南征,其实认真计较起来,根本就没打过什么胜仗,反倒是受了不少挫折,可结果却足以令辽国满意,与宋人签下了澶渊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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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信心里也很清楚,上至辽主,下至朝中贵戚、重臣、军中将领,大辽需要的,就是一个满意的结果。军事上的胜利若不能转化成政治与外交上的胜利,那就毫无意义。如若就此撤兵,虽然谈不上失败,甚至辽军还算有所收获,但是,相比从此将辽国拖入与宋朝无休无止的战争之中这个结果,这点收获挽救不了耶律信。

  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取而代之的萧岚,一直反对对宋朝开战的韩拖古烈,还有萧禧等人,都绝不会放过他。而耶律冲哥与萧忽古不落井下石,就算仁至义尽。萧阿鲁带最近与萧岚打得火热,对耶律信只怕也颇有怨恨。更让耶律信不安的是,连韩宝都可能倒向了萧岚一边——他儿子韩敌猎使宋归来后,完全被韩拖古烈拉了过去,竟然公开劝谏皇帝结束战争!而萧岚又在此时,将自己的侄女许给韩敌猎……战争还没有打完,耶律信就已经感觉到自己几近孤立无援。他能指望的,只有皇帝与太子的信赖。可是,君主的信赖,永远都是需要更多的回报的。

  耶律信并不后悔发动了这场战争。无论结果如何,这场战争都是必要的。一个蒸蒸日上、从不掩饰自己对山前山后诸州野心的南朝,在耶律信看来,想要避免战争就如同痴人说梦。在己方尚有优势之时不动手,难道要坐以待毙么?澶渊之誓确立了大辽与大宋两朝之间的秩序与平衡,但这个平衡与秩序,在十几年前,其实就已经轰然倒塌了。两朝要重建秩序与平衡,知道双方所处的地位,战争就总是会来的。而早一点发生,对辽国更有利。

  他对皇帝与大辽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若是到了必须承认失败,才能更好的保存大辽实力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这样做。尽管他知道那可能让他万劫不复。此前,在补给面临严重危机之时,耶律信就几乎要做出这个决断。

  但老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如今他对南朝君臣的心理已经了若指掌——他只要耐心的等待时机,当河北诸水冰冻,安平之韩宝,便可以迅速北撤,而宋军必然追击。到时候,韩宝引着宋军的骑兵往保、定追赶,他们的骑兵和步兵会脱为两截,而耶律信既可率主力迅速穿插至深州,从后面对宋军重重一击,先破其步军与神卫营;亦可以穿插至宋军骑兵与步兵之间,与韩宝一道,对追击的宋军前后夹击……如若不是韩宝被意外牵制在安平……不过,所谓“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这也是战争中总会碰上的意外。耶律信没什么好抱怨的。只要他已经确知宋军有不愿纵辽军北归之心理,并且自韩拖古烈处得知那甚至已是其朝野共识,那他就可以善加利用。安平的韩宝,是一把双刃剑。只要韩宝部再次驰骋起来,耶律信就重新掌握了战场的主动,而宋军将到处都是破绽。

  即使宋军在冰冻之前与韩宝决战,那也并非不可接受。若是四万铁骑在野战上败给了宋军,那就是天命已改!大辽当坦然接受这个现实,耶律信亦当毫无怨言的面对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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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宋朝这边,石越与王厚面对的战场之外的压力,更甚于站在他们对立面的耶律信。在一个君主制的国家,无论外朝的制衡力量有多么强大,君主一方都拥有先天的优势。宋朝的小皇帝赵煦,自从亲政之后,可以说,每过一天,他对御前会议、两府、朝廷的控制就越强。让石越头疼的是,赵煦的进取之心不断的膨胀,尽管他对于石越这些元老重臣还不得不表示尊重,可是他对战局进展“过慢”的不慢,也越发的不加掩饰。每日都有快马在汴京与深冀之间飞驰,递送着赵煦与石越之间的对答。石越要花很大的精力,耐心向赵煦解释为何安平的宋军不马上与辽军决战;说明为何河间府的宋军直接与耶律信的精锐交战是不明智的……然而,赵煦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解释。他更相信宋军的强大,对于石越的解释,他半信半疑——石越心里面很清楚,赵煦需要的是一个时间表。如若他给皇帝约下一个明确时限,皇帝的怀疑在短时间内,就可能转变成一种狂热的信任与期待。可惜的是,给皇帝的许诺是绝对不能乱下的,任何人若忘记这一点,他的结果都不会太好。石越也不希望有任何时间表影响到他的谋臣与将军们对战事的判断——就算石越不在乎结果,折可适、王厚们也一定会在意。他们与石越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倘若石越也没有好结果,为石越所重用的折可适与王厚又岂能有好结果?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在九月下旬,左丞相韩维意外病倒——虽然不是大病,但是一个七十五六岁的老者,其实也没什么小病可言。韩维只能回到府邸之内休养,几乎不能再视事——如果皇帝没有特旨允许的话,他就不能在私邸办公接见各级官员,而小皇帝虽然殷勤的遣使问疾,送汤送药,可对此事却闭口不提。而向太后一向秉持着不过问外朝政事的原则,也未加干涉。

  祸不单行,石越在意外丧失朝中的一大重要支持之后,又发现回朝之后的韩忠彦,态度也变得暖昧起来。虽然韩忠彦不存在倒向皇帝的问题,韩家对于小皇帝本来就是绝对忠诚的。但汴京的来信说皇帝多次召见韩忠彦密谈,时间往往长达一两个时辰。甚至于与皇帝关系密切的桑充国,也给石越写了一封信,提到皇帝与桑充国之间的一次长谈,信中声称皇帝希望在战争结束之后,形成石越左相、范纯仁右相、韩忠彦枢使的新朝局。石越不难嗅出其中的言外之意——小皇帝心中未来朝廷的格局,已经渐渐形成。他希望借助拥有遗诏辅政大臣身份却不属于任何党派的韩忠彦,来构筑属于他的朝廷。

  这件事其实并不意外,而几乎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当高宗皇帝赵顼将韩忠彦的名字写进他的诏书之后,韩忠彦就已经必然是这几十年中大宋朝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且,尽管他关键时候颇能杀伐果断,但平时看起来却是锋芒内敛、温和忠厚,和朝中三党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加上他的家世带来的河北、开封士大夫的支持,可以说韩忠彦是绍圣朝中地位最稳固的宰执。

  谁都希望这样的人物是站在自己一边的,石越亦不例外。让他更加忧虑的是,他知道韩忠彦并不象他表面上的待人接物那样,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他肯定是在某些事上被皇帝说服了。只是石越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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