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沙叶新的演讲(针砭时弊,妙趣横生)

来源:互联网 发布:淘宝店铺头像多大 编辑:程序博客网 时间:2024/04/29 22:15

发信人: sevral (林天), 信区: ambition
标  题: 著名作家沙叶新的演讲(针砭时弊,妙趣横生)
发信站: 一塌糊涂 BBS (Sun Aug  8 13:23:46 2004), 本站(ytht.net)


   为东南大学百年校庆所作演讲《有节删》
  知识分子最大的痛苦就是内心的痛苦,是思想的痛苦。知识分子的本能就是求真。叫一个知识分子不

说真话,逼他说假话,这是知识分子最痛苦的事情。为什么文革当中会有那么多知识分子自杀,除了被打

、被关、身体被折磨受不了以外,更重要的还是他精神的痛苦,灵魂的痛苦。他觉得他丧失了一个知识分

子应有的良知,他在撒谎。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有很多知识分子就是这么自杀的。
  到了90年代,意识形态的色彩开始淡漠了。中国转入消费时代,欲望时代,所以知识分了又面临着另

外一种选择,说俗了,就是一个“权”,一个“钱”的选择。于是就像鲁迅讲的,有人退隐,有人消沉,

有人流亡,有人当官,有人发财,但也有人坚守。
  可悲的是坚守的人越来越少。90年代是知识分子大分化的年代。知识分子应该具有的责任、良心、道

义、勇气、执著、诚实、规范、准则都被耻笑,说什么年代了,你还坚守这样一些破烂,所以很多像我这

样的人又不适应了。我也有过彷徨、有过困惑,也有过笑话。我举个例子,也许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也许

可以从中透露出一些什么。
  1999年吧、也许是2000年,我对数字总是记忆不清。法国有个有名的酒,叫铭锐吧?这个酒拿破仑喝

过,说拿破仑打仗,必须到这个酒厂去喝他一瓶。一喝每战必胜。这个厂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发展到现在

成了法国一个专门制造高档奢侈品的一家大的公司,比如毛皮衣啊,钻石啊,高档的酒啊……
  1999年吧,这家法国大公司把1900年到1999年不同年份的酒混合到一起,酿造了300瓶“鸡尾酒”,

其中100瓶不出售,只送给世界各国在某个领域的著名人物。香港送给了萧芳芳,还送给了一些什么国家

的政要,反正都是名人。中国就送给了张艺谋。当时张艺谋在德国领奖,是《我的父亲母亲》获奖吧。他

特地到上海来,到法国驻上海的领事馆来接受这瓶酒。这要举行一个仪式,在那个公司的总裁把这瓶酒送

给张艺谋之前,要找个当地文化界的名人来介绍张艺谋出场。于是就找到我,我说好呀,这是一次文化活

动嘛,是中国的光荣嘛!他们问:“沙先生,你有什么要求吗?”我说:“没有什么要求。”然后又问:

“真的没什么要求吗?”(笑声)我心想能什么要求呢?总不能让张艺谋拍部电影让我演男主角吧。我实

在是没想到其他地方去,就说:“一点要求也没有。”对方说:“那好,那好。”
  这一次,我确实是把它当作一次纯粹的文化活动。我平时发言、演讲,都不写讲稿,信口开河,那次

我特地写了讲稿,做了准备。张艺谋嘛,要郑重对待。我想这是发奖大会,发言不要搞得太一本正经。发

奖本来就是开心的事,你看奥斯卡颁奖多开心。所以我想尽量讲的轻松一点,风趣一点。我的发言开头说

:“张艺谋是不用介绍的,天下谁人不识君。张艺谋也不希望别人去夸奖他,一夸奖张艺谋就成了‘夸张

’了(笑声)。”
  这个开头就赢得大家掌声,我也很得意(笑声)。我说:“张艺谋是中国电影界的‘大红灯笼’,是

得奖专业户。他以前得奖是‘一个和八个’,现在他是‘一个都不能少’。”(笑声)。中间说的也不错

吧?是不是?你想呀,他得过表演奖,得过导演奖,还得过摄影奖。不是“一个也不能少”吗?那次我讲

了10分钟,很受欢迎,我也认为我是参加了一次有意义的文化活动。第二天早上,我请张艺谋喝早茶,还

请了黄蜀芹、奚美娟等上海电影界人士。
  其实人家法国公司是有利可图的,他们是用文化来包装商业目的。所以他才问你:“你有什么要求?

”说白了,你要多少钱嘛。可我就是听不懂嘛(笑声)。这是两种符号,两种语言。他送给名人的100瓶

酒不卖,但其他200瓶酒是要卖的,也可能卖的很贵嘛。他这100瓶送的酒是广告嘛,是为了推销那200瓶

酒的广告嘛。我也在无形中做了一次广告,一分钱没拿(笑声)。
  我讲这件事情是说到了90年代,商业大潮汹涌澎湃,把一部份想坚守的知识分子席卷而去,就像钱塘

大潮一样,你即便原先只是想在岸上看看的,也会把你席卷下海。可是我理解那些下海的知识分子。90年

代知识分子是分化了,被官场、商场冲走了。但还有一小部份人在坚守。他们面对不公,面对邪恶,没有

闭上眼睛,没有掉头而去;他们仍有良知,还在坚持真理,敢说真话,坚持伸张正义,揭露黑暗。这样的

知识分子不少,老人有,新人也有。老的当中,我所钦佩的李慎之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我很少很少给名人写信,不是骄傲,是怕打扰他们。当我看到李慎之先生的《风雨苍黄五十年》之后

,我激动不已,我抑制不住地给他写了一封信。
  说了半天,有人会问我:“阁下如何啊?”
  我境界不高,但我有一个底线,我是作家,不能撒谎。何以证之?有个例子可以一说。这儿没有打小

报告的吧?打小报告,我也说。我说出来是为了说明问题,是希望知识分子绝对不要撒谎(鼓掌)。
  去年年底,开全国文代会、作代会。我当时很高兴。为什么呢?因为我从来没想到我在上海的选票是

如此之高,我真的真的感谢上海作家们对我信任,对我的支持。我真的真的心存感激。虽然我知道我不够

资格当选代表,因为我几乎从来不参加任何协会的会议。我连官都不想当,还开什么会?85年我当上海人

民艺术剧院的院长,当了4年不想当了,要辞职。我说我一个人改变不了终身制,但我一定要从我做起,

一定要任期制,只能当4年。可是就是不让我辞,还叫我继续当。没办法,我就写了一张名片。我的名片

可能有些人知道,上面印的是:“我,沙叶新──上海人民艺术院院长──暂时的(笑声)。剧作家──

长久的。某某理事,某某委员,某某教授,某某主席──都是挂名的(笑声)。”
  所以呢,我就这么多年一直坚守这样的立场,不愿当官,不愿开会,我行我素,独往独来,只要对得

起良心,问心无愧就可以了。不以被接见感到荣幸,不以被赏识感到骄傲。有副对联,好像原本是流沙河

先生的,我可能记不准确了,但我一定按照自己的意思窜改了,叫做:“偶有慧心写小品,绝无俗趣见大

官。”埋头写作,一心只读“剩”“闲”书。所以作协选我,我真的感到我太辜负上海作家们对我的信任

了。我这个人是很容易感动的。
  这样,我去年就到了北京参加全国作家协会代表大会去了。你不是不喜欢开会吗?怎么又去北京开会

了?我可以借此机会看朋友呀,可以到我喜欢的几家靠近北大的书店去买书呀。至于会,我真的没参加,

连开幕式,中央首长都出席的隆重的开幕式你居然都没出席?是的。是不是太过份了,太狂妄了?什么原

因,我下面说。
  我认为,这样的所谓全国作家代表大会没意思。一是最近几届大会从来不安排代表们的大会发言,只

安排代表们听中央首长的大会报告,因此各个代表团之间无从交流,你无法了解其他地区代表团的意见。

各个代表团是虽然有小组发言,但没有会议简报,因此各代表团之间也无从了解其他代表团的发言情况。

没大会发言,没会议简报,这叫什么全国代表大会?北京的不知道上海的会议情况,山东的不知道山西的

会议情况,议不起来嘛(笑声、鼓掌)。那各个代表团何必要相聚北京?就在自己所在的地区开会不是一

样吗?干吗还要浪费那么多经费跑到北京来呢?所以我每次上北京开会,我都说我一定要认认真真地把这

会开得像没开一样(笑声、鼓掌)。
  但不开也不行,作协章程上规定了的呀,几年……大概四年就要开一次吧?开了又要高度警惕,严加

防范。我看每次开会,最紧张的是领导,就怕出事。防范大家交流思想,交流意见,串通一气,形成舆论

,或是决定,给上面造成压力,打乱上面的战略部署,无法和上面保持一致,无法维持那“压倒一切”的

稳定局面。所以这样的所谓大会,总是在开幕之前先要召开党员预备会议,统一思想,保持一致。很少听

说另外一种局面,就是要党员带头各抒己见、言无不尽,或者要党员鼓动大家打消顾虑、畅所欲言。如果

有过这样的局面,那是在1957年,那是为了“阳谋”,为了“钓鱼”,为了打你个“右派”。
  你说这样的会又有什么意思?会议、会议,就是要“议”嘛;不“议”,光让大家到北京来“会”一

下,有什么意思?当然也不能说没“议”;也“议”了,问题是“议”了什么。按我的理解,全国作家代

表大会应该议一议在上一届会议之后的几年里全国的创作情况,有什么经验和问题等等,总之主要应该议

的是创作和与之相关的问题。可是我们的代表大会呢?主要的议题是学习中央领导的讲话或学习文件,谈

体会,谈心得,领会精神,提高认识,然后表示决心,坚决贯彻。你这样“议”也行,反正也听惯了,可

是你不要议得肉麻呀。怎么个肉麻?听我慢慢说。
  先说开幕式我为啥不去呢?说实话,我怕拍照片。这虽然是“无尚的荣光”,可我怕等,怕排队。文

联的代表,作协的代表,数千人,排队要一个小时。排好之后又要等一个小时(笑声)。在这个一个小时

之内,你最好别动。像我这样多动症的人肯定受不了(笑声)。我怕受这个罪。那不是听不到领导的报告

了吗?听开幕式的报告好几次了,不听也罢,我估计不会有什么新意。所以我就没参加开幕式。报告没听

,怎么讨论呀?报纸上有呀,绝对是头版头条,不可能登在中缝,连找都不用找,翻也不用翻,拿到手上

一眼就能看到。况且我还不一定参加小组讨论。但也不能做得太绝,第三天吧,我就到了小组会上去了。
  说来真巧,那天下午全国作协的一位领导亲临会场,来听我们上海代表团的讨论,听听大家学习领导

在开幕式上的讲话。这位领导原来在上海工作,是部长。我觉得他这个人不错,没听说他整过人,只听说

他在当大学党委书记的时候还保护过学生。我对他毫无恶感。大家都叫他某部长。他刚坐下,就有一位作

家发言。这个作家曾在这位部长手下工作过。我对他也有好感,我喜欢他的性格,虽接触不多,但印象不

错,我们甚至还相约以后一起运动。这个人的小说和文章写得也挺好,很风趣。真的是如此。这位老兄第

一个发言,说:“哎呀,部长你来了,看到你,我感到非常亲切。至今我还记得在你在离开市委的那天告

别会上的发言。你的讲话,你的作风,至今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笑声)……”
  哇,我真的受不了啊(笑声、鼓掌)!怎么好这样呢?我就坐在他不远的地方,他看到我的脸色,有

些异样,就对我说:“你发言、你发言。”我根本没接他这个荏儿,我抑制不住地对他说:“你拍马屁怎

么拍得这么恶心(笑声)!”他很尴尬,他也知道我没坏心,我和他无怨无仇。事后我想,我这样的说他

,会不会伤害了他?如果有所伤害,我向他道歉。我真的没坏心,当时真的是抑制不住,脱口而出。我非

但不是坏心,而且还是好意。否则我不会说他。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才说。否则我理也不理他。他说:“

你说,你说。”他一说“你说,你说”,我就忘了老婆的吩咐了。我这次到北京来,我老婆对我说“叶新

,求你一件事情,你到北京千万不要说话,千万不要发言(笑声)。”我说:“好,我保证不说话!”这

也是我不参加开幕式和小组讨论的原因之一,不开会,就不会发言了。可这位作家冲着我说:“你说,你

说。”我就忘记妻子的嘱咐了。
  其实我也可以不说的。实在是看了北京某大报上刊登了一些著名作家学习领导讲话的文章,我憋不住

了。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我想,说就说吧。我说:“这次我到北京来,医生嘱咐我,你心脏不好,凡是激动人心,鼓舞人心的

地方你不要去(笑声、鼓掌)。”所以开幕式我就没去(笑声)。但是,领导的讲话我在报纸上看了。我

认为很重要。因为领导的讲话,都是很慎重的,要经过研究,经过思考,经过多方面的徵求意见,甚至字

斟句酌,才最后定稿的,当然重要。但是我今天看到报纸上刊登了一些著名作家学习领导讲话的文章,我

感到我很落后,甚至怀疑我是不是阴暗。都是一些全国著名的作家呀,他们有的文章说,这次领导的讲话

是纲领性的,是划时代的。有的文章说,这次领导讲话和毛泽东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和邓小平

同志在全国第四次文代会上的讲话一样,都是里程碑。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认识呢(笑声、鼓掌)?领导

讲话当然重要,但是不是每次讲话都是划时代的、都是纲领性的,都是里程碑呢?还有的作家在文章中说

,听了这次领导讲话就像一股暖流流入心中。咦,奇怪,我怎么就没这感觉呢(鼓掌、笑声)?
  有一部份人肯定有这样的感受,我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呢?他们这

样强烈、激动的感受能不能代表大多数人呢?我就不信。我这次来北京,我老婆对我说,你千万别说话。

你说的不是大家不懂,你看出的问题不是大家看不出。而是大家都在演戏,你干嘛那么认真呢?这是老婆

的原话。我说我是作家,我的思想境界不高。可我有我的道德底线,那就是不能撒谎,要说真话。当然真

话不一定是正确的话,更不一定是真理,但假话一定是罪恶,谎言一定是无耻。假如面对谎言我沉默,在

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也是在撒谎。所以我今天必须说出来。我说我们不是作家嘛,而且作家的代表。假如

我们在这个全国的会议上都不能说真话,那这会有什么开的呢?我们能对得起那些选举我们的大多数没来

开会的作家吗?
  第二点,我讲三个代表。我说我不反对“三个代表”。但我反对把“三个代表”列入中国作协新修改

的章程(笑声)。“三个代表”居然列入中国作协新修改的章程(笑声),到处泛滥,什么都要加上“三

个代表”。你搞什么一个工作,都是“在三个代表的鼓舞下”(笑声),你反正总可以那样说,这是庸俗

化。文革不就是这样吗?全国都讲一个模式的话。干嘛老重复这一套呢?搞宣传的同志有些创意行不行?
  “三个代表”主要是针对党组织讲的,对党员干部讲的,对党员讲的,是针对党说的。而作协是群众

性组织,是文学组织,你把“三个代表”列入作协章程,那么你怎么能要求金庸这样的作家根据“三个代

表”的精神写武侠小说呢(笑声、鼓掌)?不是荒唐吗?虽然金庸先生也爱国,也爱党。
  我发言完了之后,可能真的是有点激动,心跳加快,我就说,我心脏不好,我要回去吃药,拍拍屁股

就走了。
  我认为我的那番话是讲道理的,不是胡说八道,不是胡搅蛮缠。我反对的是谎言,每个人代表应该说

出真心话,尤其是作家。我是出于爱心。真正爱这个国家,不害这个领导,就应该把真话跟他说。不要老

是“一股暖流流入心中(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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