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静默了一会，也就一小会

         做母亲的一步一步稳稳地走近小车，她顿了一下，然后微微弯下腰，从半掩的车门处往里面看了一下，然后我看见她手扶住膝盖，保持这个姿势有一两秒钟后，坚定地直起了身子。又立了一两秒，头微微低了一下，随即抬起来转身往车库外面走，走得很果断很坚决，从始至终，她的手都没碰一下车子，也没有再看第二眼。当然她也没有为躺在车上的死鬼女儿抻一抻衣服。走出车库时，她眯了一下眼睛，仿佛不适应突然明亮的光线，然后很快放开眼神，平静地扫视一眼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在她目光的扫射下，所有人的眼睛退潮般“哗——”地垂下来。

　　我确信我看到她嘴角还浮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苍白。走过我身边时，虽然我被太阳晒得大汗淋漓，但那一瞬间，好象有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起，我打了个寒颤。她很快坐进等在一旁的车里，她身后的大女儿扶着小车，晃了晃，嘴巴张了几张，像太阳底下一只濒死的鱼，警察同她说着什么。做母亲的就一直抱着胳膊静静地坐在车子里面目视前方，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置身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大女儿上车后，车子就缓缓地开动了，从后窗玻璃里可以看到，她们倒在一起，缓缓地消失在玻璃窗下。

　　人群静默了一会，也就一小会，下垂的眼睛们都愤怒地竖起来：顶烈日战高温，难道就为了看这样一幕短暂的哑剧？没有期待中的高潮迭起，甚至连半点涟漪都看不到，所有的人都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汗如雨下。有那心脏原本就不好的，受不了这两下子一惊一乍，回家到抽屉里翻药去了，还不甘心的，服过药后就站在窗口往下看，大有拼个鱼死网破的味道。剩下的人像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企图从别人的嘴里验证所有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幻觉，有人已经怀疑那车库里是否真的躺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我在嘤嘤嗡嗡中等了一段时间，并没看到第二辆救护车来。我一直觉得，他们只是睡着了，并没有死。站在乱成一团的人群里，头一阵阵地眩晕，我钻出人群，扶着头走上楼，机械地开门，大口喝了一杯冷水后，汗沿着眼角往下流。

　　那天人群是怎么散去的我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最后是谁替那车上躺着的女儿理好了衣裳。后来我听说两家打起了官司，为这是不是一起强奸案而激辩，因为这涉及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尊严。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官司，因为这场官司，这个本来就有点重口味的题材，被更大范围地扩散，演绎出很多种版本。殉情版，谋杀版，乐极生悲版，正人君子版，强奸未遂版，等等。光谋杀版的就有两个版本：男人的老婆和女人的老公合谋杀死了他们；男人为了摆脱纠缠保住幸福的婚姻，杀死女人，结果自已也搭进性命。

　　随着这些不同版本的流传，各种鄙夷的，怜悯的，艳羡的，遗憾的，后怕的心思在人群中发酵。没有看到的，后悔错过了一次重大的人生体验；看到了却没看全的，后悔为什么不挤到里面看一看车库里到底是什么情形；什么都看到了的，要不三缄其口，要不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一遍遍复述着看到的内容，非常满足地被追问着细节的内容。客观的存在与主观的想像迭加在一起，故事越来越让人血脉贲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