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的第六口铁锅

咱们的第六口铁锅

我和他在一起了……我们做饭。锅很快就穿孔了……用到第六只的时候，我嫁了人，但不是他。

           "我就不能当你的男朋友吗？"
遇见安成的这年，我二十七，他二十四。他的头发总被理发师剪得乱七八糟，我问他："你在哪儿剪的头发呢？"他摸摸头，怀疑地看着我："怎么了，不好吗？"我在下班回家的中巴上对着夕阳偷笑，岔开了话题。
和他同一个车站下车，我往东，他往西，下了车，挥挥，再见。第二天早上，还在站台上相见。问他吃过早餐没，他说没有。再下一个早上，我顺便会多带了一份早餐，往他手里一塞，他也不客气，趁着等车的空隙狼吞虎咽，吃完了，还会问我要红巾。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春天又一个夏天，等到秋天的时候，我以轮休的方式集中了两个星期的假期，回了一趟老家。回深圳上班的第一天早晨，比平时晚了一点，也忘记早餐了。匆忙跑过去，看见安成正朝我来的方向张望。看见我，他有种无比的惊喜，顺手给我一个盒子，里面是热乎乎的早餐。
坐在车上，我一个劲地跟他讲湖南老家九月的野菊花，灿烂的阳光，湛蓝的天空，香喷喷的农家鸡鸭……他笑眯米地听着，突然问：“你下次回去可以带我去不？”我哈哈地笑：“那算什么，人家女孩子老大远带回去的肯定是男朋友啊。”
“我就不能当你的男朋友吗？”我愣怔之间，已经到他的公司所在的站了，他狡猾地看看我，挥挥手，先下了。我趴在玻璃后面，看着他过马路的身影——大大的头，瘦弱的肩，他只不过是个孩子。我便很放心了——他是在开玩笑的。
          “咱们以后一直用铁锅”
下午下班，照样地遇上他。要挥手再见的时候，他转过身来问：“我知道我住的楼下新开了一家东北饭馆，你不是说想尝尝东北风味吗？走吧！”我莫名其妙地便被他带着来到了他住的楼下，和他一起不斯文地啃着酱骨架。
吃饭中他叹息着说：“好久不曾吃过家常风味的菜了。”我浑然不知是圈套，自荐：“我的厨艺可好了，明天去我家吃我做的家常风味吧！”

他镜片后小眼睛刹那间亮得不可思议。我有一种模糊的上当了的感觉。然而，一言既出，百匹马也追不上了。
做饭的时候，我将他推出我的小厨房，他意犹未尽，在客厅抗议了大半天，说他不打算做远疱厨的君子。
当第二天的晚餐端上来的时候，居然正合他意地停了电，我顿脚的时候，他从公文包里拿出早准备好的红蜡烛，从茶几下拿出不知他什么时候买的红酒，一顿天时地利人和的烛光晚餐开始了。
席间他问：“咱们的那锅是铁锅不？”我几乎晕倒，还说不远疱厨，连铁锅不铁锅都分不清。却没注意他另外那词：“咱们”，我气哼哼地说：“当然是铁锅了。铁锅炒菜对人体最好。”他接着下句话：“就是就是，我在杂志上看到过方面的说法，咱们以后一直用铁锅！”
               “铁锅坏得很快”
结果真如安成所言，“咱们”后来就一直用铁锅。那些日子的铁锅很容易就被烧坏，因为下班回来赶到家已经很饿了，先在冰箱里翻东西填填肚子，再开始做饭。厨房直接通向小阳台，我在那个阳台上养了很多芦荟、富贵竹，开始半死不活的，安成来了以后，它们被养得粗粗壮壮，安成说那是因为这屋子里有了阳刚之气的缘故。
我便拿着锅铲和安成在阳台上争论，哪棵芦荟最壮，可以割一节用来美容。说着说着，安成顺口又说起他小时候种的蓖麻，他小时候喂的一只小狗，他小时候喜欢过的那个女生……而我呢，则说起我小时候和哪个男孩子过家家……等我们意识到菜还在锅里烧着的时候，已经只剩一堆不明所以的黑焦炭了。我们怔怔的看着，然后相视大笑，再用铁丝刷铁锅，好重新做菜。

互相提醒着明天做饭时一定要注意啊，千万不要那么多废话了。然而，第二天如果做饭，结果又是一模一样的过程。只是阳台上的谈话内容可能有所改变，或者是在看地板上怎么会有蚂蚁，或者一个人发现了夕阳和昨天有点区别，又或者，两个人之吸一个在公司受了委屈……
如此这般，铁锅很快地便有了小漏洞。发现了，两个人牵着手去买新铁锅。牵着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们幸福得只看见对方。
            “手机暂时无法接通”
如果不是有张林的提醒，我不会意识到安成比我小三岁的现实。张林是公司里的财务主管，大我三岁。而立之年的他，是公司里众多未婚女孩的近期目标，只有我，因为一心一意地爱上了将铁锅烧穿的平常岁月，而将他的目光忽略了。
他在一个周末遇见我和安成在街上闲逛，殷勤地请我们吃饭，我去洗手间的功夫，他弄清了安成的年龄，等我回到桌上时，他对我的态度明显地变成了亲昵的宠爱。安成看得两眼火光直冒，席间再也不发一言。
以后的日子，张林总找机会来我办公室，闲闲地提醒我，公司某某人，比我还小一点，请我们喝喜酒；他的朋友某某，和我同年，谈了男朋友，也准备结婚了……看我的反应，我脸上纹丝不动，心中却波涛汹涌，做晚饭时常忘神。安成奇怪地问：“怎么了？”我摇头，实在不知道如果去向一个二十四岁的男孩提及婚姻。晚上张林的电话慢悠悠地聊着，一点儿也不谈及爱情婚姻，说一些网络笑话让我憋不住地笑。安成看我的眼光逐渐疑惑起来。

铁锅买到第六个的时候，很长时间也没烧坏。这时安成去天津出差，初定时间是三个月。他在走的前几天，对着铁锅叹气：“我曾经以为我要买一大堆锅备用呢。看来不用我花这笔钱了。”周末躺在床上看阳光穿过窗帘，我问：“你想要女儿还是儿子？”他美滋滋地“女儿好，贴心！”我静候着他的下一句话，可是却没有。他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他走了之后，我一个人总在外面吃点什么，做饭的情趣是绝对提不起了。好久不用，铁锅竟然长满了锈。黄黄的铁锈覆在原本油亮的锅底安成的电话也几乎不来。在曾经相亲相爱的屋子里，心失去了依凭。
张林开始陪我吃中餐、晚餐，给我买早餐。去买房子的时候让我给他提意见，去买衣服的时候让我参考。公司已经有人在问我们什么时候请喝喜酒了。张林看看我，说：“只要小眉同意，什么时候都可以啊。”
到了三个月期限的时候，安成还是不见半点消息。打他的手机，那个电脑女声总温柔地提示我：“您所拨打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
张林去签新房的合同，问我：“是不是写上你的名字！”我突然地流泪，也突然地想结束这种不能自已的爱情。我点头同意了张林的求婚，但是没让他写我的名字，只是跟他去了他河北老家一趟，见了公婆，去他那儿的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躺在张林身边，梦中总还以为那个均匀呼吸的人是安成。

           “我家用的是不粘锅”
回深圳的时候，请了公司的同事喝喜酒。张枯木逢春我一起去我的住处帮我搬东西。很多安成的衣物用品，他笑笑将它们打包，说要由他交给安成。至于厨房里的那套用品，他却高低不肯要了。铁锅还是锈着，锈却没有再增加的意思。这是我和安成的第六只铁锅，安成那天晚上说：“以后咱们就一直用铁锅吧！”言犹在耳，他手上的温度还留在我的手上，只是已人事全非。
安成是在第六个月时候回来的。张林将他的用品交给了他。安成坚持要见我。在我的办公室楼下的咖啡座里，我看着他从外面走来，跑上去，牵住他手的一刹那间才记起自己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了。
他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低头喝咖啡，我问：“怎么就老也打不通电话？”他说他这次的工程是在一个穷乡僻壤，手机讯号不通，周围还没有电话，还忙得不得了。有一次跑到县城里打电话给我，却是关机，打家里电话，却没人听……总在想快点忙完，好回去了，好再牵着手一次又一次去买铁锅……想回来的时候只要我不在乎结了婚还租房住，就向我求婚，过几年再生一个女儿……
不知怎么听完他的话，香浓的蓝山咖啡在嘴里没有半点滋味。没过多久，张林已经下来找我了，没说一句话，没看他一眼，我跟着张林走了。张林跟他说：“再见了，谢谢你的咖啡！”
又很久以后，在一个很热闹的场合，遇见他。他对我说：“第六只铁锅，被我拿到我家，一直留着。”我控制不住地掉泪，张林紧张地跑过来说：“说什么呢？铁锅？那玩意儿谁还要啊？我家用的是不粘锅！”
不粘锅？不粘锅……他怎能明白，“咱们”的第六口铁锅 ，“咱们”的那段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