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的勃拉姆斯

来源:互联网 发布:英语门户网站织梦源码 编辑:程序博客网 时间:2024/04/27 15:14
把灯熄了,音量拧得很小很小,小到刚能听见。有好多个晚上,尤其是周末之夜,我试着这么听音乐。让海菲茨青铜色的琴声变成喁喁低语,让莫扎特的安魂曲里男人和女人的歌哭变成啜泣,让古尔德给巴赫建造的“玻璃迷宫”暗到月光的颜色。不管是华丽,喧闹还是悲哀,让它们都缩成温柔羞涩的手指挠拨着月光,---雪影离离之中,会听到什么?

我还没出生的时候,这些音乐已经在那里生息许久了。直到没有我的那一天,它们还在。连乐曲之间的欢呼和掌声都比我更长久。大洋那边我的家中,钢琴与唱片里有多少激动或黯然的记忆,如今早已连同故乡一起缩进妈妈的信。音乐轻轻的,跟我之间空出一段距离的时候,许多思绪就这么蓬松地填进来。此情此景,对我来说是一副镶得进记忆的画面--

细若游丝而又"韧"得不能被时光磨断的音乐“路过”我的时候,我想跟上去,牢牢抓住一把。当初它们诞生于在冰与火剧烈相煎般的亢奋,被弹琴拉琴的人们抚摸了这么多年,如今已暖如体温。那天晚上,汽车的音响里,温情的老勃拉姆斯掏出了温热的情意,喃喃地唱着最后几支钢琴曲的时候,路旁的华灯和高楼正发疯似地顺着起伏的路面一行行扑过来,成串的车都急急忙忙地默默赶路。此世界还是彼世界么。

换了几张片子,最后发现此情此景下最合适的还是勃拉姆斯的室内乐,尤其是那支单簧管五重奏(作品115号)。想起白天---我从草坪上的雪里格支格支地走过,胳膊下正夹着勃拉姆斯的钢琴曲。在琴前坐定,先从音阶开始。穿梭的年轻人们漠然地走来走去,开门关门,冷风翻着谱子。

此刻,窗外的月光照在雪上,空中飞飞扬扬正“下”着勃拉姆斯,跟尘世里的音阶与指尖的痛楚一起消解在雪地里。在我看来,勃拉姆斯的音乐大多既“浊”又“拙”,并且苦(他的好多作品,都被笼罩在这一类词汇之下)。听过多少回勃拉姆斯了,辛辛苦苦地跟他一道担负来自“白山黑水"的厚重,而这首五重奏,却是出人意料地“乘着歌声的翅膀”。尤其是第二乐章里,那支细长的旋律从单簧管里喘着气奔出来,透明得稀薄,又全身心地欣快---听得人简直忘了音乐,只一心从记忆里掏取最温存的场景与它应对。换个说法,是那般清澈光滑的喜悦从天而降,让有情人空有一腔绵密的心思却找不着头绪的时候,只有这样的音乐才足够倾诉。单簧管带着“鼻音”的旋律被附点音符拉得洒脱,好象失重似地摇头摆尾着跌下,提琴伸手捧住,默契得象是把那支旋律在脸颊边贴了一下才送还。我喜欢看着谱听音乐,不过此时,我走到窗前,看见校园旁边一身雪白的小房子,突然就觉得谱子已容不下音乐了。在这首出奇地清丽妩媚的作品中,勃拉姆斯的世界好象就是被冰天雪地包裹的一所小房子,里面一个大胡子男人一杯杯喝着浓咖啡?桌上还有一束克拉拉的信,再加上钢琴旁的烛火,月光里的自励与寂寞。我们都说他的音乐跟巴赫比起来,只能算属于“俗世”----在贝多芬身后挣扎着写交响曲,那份压抑和艰辛,凡夫俗子都想象得出。不过,我又觉得有灵气的东西都应该属于神的。此情此景,就象水一遍遍地擦拭着海岸,清凉的旋律飞去召唤熟睡的房屋和树木,直到它们睁开眼睛,用惊讶的童心目睹美好的声音贯穿着今生与来世。听到第四乐章,不由性起,开大音量。单簧管突然血脉奔张,跳跃着吹出最后的柔情。

这张CD上,还有OP.8,一首他20岁就写完初稿的三重奏,竟与这首单簧管五重奏如出一辄,也是情丝千缕。这个从小就独自玩耍,只跟钢琴和玩具兵作伴的人!晚年,朋友们都远去了,好象是因为他的“粗鲁”,“不近人情”?也不肯写“大”作品了,钢琴曲的中低声部里一层层倦怠地铺着怀旧的心思。想想来世里我们都将没了姓名,连同我们经历过的感动悄然融化。不过到底还有月光,还有雪,还有那冰天雪地里的歌舞,收藏着他内心的温柔。直到没有他也没有我们的一天,它们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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