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我只愿记住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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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2004年一直念念不忘。那一年,我20岁,离开你,站在西安的古城墙下,心里装着一个藏了14年的秘密。
    你送我走时,给我装了一书包的红薯干,你叮嘱我:到了大学里,分给同学吃。你抹了抹眼睛,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剁猪食菜。
    我把给你劈好的柴码在一起,我不敢看你的眼睛,更不敢对你多说一句话。怕一张口,那个秘密就溜了出来。
    终于,院门口的车响了,我拎了行李站在你面前,说:妈,我走了。你没抬头,说:到那儿,多打电话,多来信。
    我说:嗯。然后大步走出院子。天空湛蓝得像一块光滑的丝绸。
    车子驶出镇子时,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回来。
    这三年,我都在复读,你不止一次问过我:你们老师说,你的分数可以上省内最好的大学了,你还想考啥?
    我用沉默回答你。
    你没有强迫我。你只是叹息着卖掉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供我上学。左邻右舍悄悄跟你说我是败家子,你不爱听,说你儿这是有大志向呢!
    我真的都知道,只是,我的心里是怨恨的,觉得这一切的罪都是你自找的。是的,那时,我就是这样想的。
    坐在火车上,我梦到的人是你。我以为会梦到别的什么,可是,是你的一张脸,皱纹密布的一张脸。
    我进了大学。我坐在了大学宽敞明亮的图书馆里,找出了14年前的所有报纸。我的目光在那些微微泛黄的报纸间穿梭,急不可耐。
    是的,我在找一则寻人启事。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找就是4年。我成了大学里最沉默的人。我很少给你打电话,亦不回小镇子里。
    你打来电话,说,祥啊,学习忙,别累坏了身子。
    我知道你没表达的意思是:什么时候回家啊?
    我让你别再寄钱了,我在找兼职,我可以养活自己。
    你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挂断了电话。
    每个月一张的汇款单,从来没断过。
    只是你的电话少了。
    我努力地想忘记你,可是,还是会梦到你。
    7岁,我生了一场大病。我在你的怀里坐在颠簸的四轮车上昏昏欲睡,你的泪落到我的脸上,淌进我的嘴里,咸咸的。他吼你:哭什么哭?
    那时,他是个包工头,手里有一些钱,人也红光满面。不回家还好,回家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挑毛拣刺。你总是把我揽到怀里,害怕他伤到我。
    我这一病,他很恼怒。凡是动钱的事,他都很恼怒。他逼着你把我扔到医院里走人。你不肯,我是第一次见着你那么厉害,你站在医院的走廊里跟他大吵。我光着脚站在病房的门口看着你们吵。你一把抹下头上的红头巾,疯了一样跟他厮打。后来,他在外面有女人,他把离婚协议摆在你面前,你也没吵一声,没掉一滴眼泪,可是,那一次,你为了我,喉咙吵得整个医院都听得见。他没办法了,掏出一万块钱给你。
    你回头看我的一瞬间,如释重负。
    10岁那年,他跟你离了婚。你没哭没闹。只是,每晚,我醒来,都看到你坐在我面前,摇着扇子,或是缝着棉衣。那一年,你变得很瘦很瘦。一盘清水煮白菜里有几块肉,你都挑到我的碗里。我叫:妈——— ,你抬起头,说:吃吧,学习累心。
    李阿姨给我打电话时,我心跳超速。我迫不及待,我承认那一刻我是没想过你的。
    坐在商场三层的茶室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李阿姨向我走来。长筒靴、及膝毛衣、流苏的长围巾、大波浪的头发,那是我梦里的妈妈形象吗?我一下子模糊了,以至于李阿姨站到我面前时,我失语了两分钟,才站起来喃喃地说:我是于吉祥,给您打电话的那个……
    14年前,李阿姨在西安晚报上登过一条寻子启事。那孩子的下颌上有个小黑痣,那孩子6岁。李阿姨仔仔细细端详我,然后问我最后一次见妈妈是在什么时候。在火车站,我跟妈妈去宝鸡。是的,我只记得去宝鸡,却不记得我的家在什么地方。
    我看出李阿姨眼里的失望,我的心凉在那里。李阿姨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上了观光电梯时,我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莫名的,我想起了你。如果那样的妈妈站在我面前,为什么我的心里装的却是你呢?
    我站在嘈杂的商场里给你打电话。电话铃响了好多声,你才接,有些气喘吁吁。我说:妈,我是吉祥……只说了这一句,我就哽咽得说不下去了。你慌了,祥呀,到底怎么了?在外受人欺负了?
    我冲口而出的话是:妈,你好好活着,我大学毕业就接你来西安。咱也看看兵马俑,逛逛西安城。
    你笑了,你说那黑不溜秋的东西有啥好看的,你要让我看看儿媳妇那还中。
    你说:吉祥,这个年回来吧,今年咱家的猪我留了一口,还有,我拣棉花,路费够……
    那个晚上,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像一片落叶一样没了重量,我想:或者不找了吧,就这样,念完大学,努力赚钱成家,把你接来。下班回家叫声妈,吃你做的热汤面。泪顺着我的脸颊淌进嘴里,很咸。
    那个冬天,我食言了。我没有回家。李阿姨拉我去见很多丢失孩子的母亲,听到她们诉说丢失孩子的痛苦,我又开始恨你了。
    我只能恨你,如果像你这样的人不买孩子,就不会有骨肉分离。我不知道人贩子是谁,你离我最近,我只好恨你。
    李阿姨带来了好消息,有一个家庭的情况跟我很像。我去见了,那是张陌生的面孔。我拘谨地站在一边,叫阿姨,她问,我答。然后采样做亲子鉴定。
    我的心又慌了,我突然想到你。这许多年来,你真的对我6岁后就埋藏起来的心事一无所知吗?
    那个阿姨问我养母的情况,我机械地回答:她对我很好。“很好”两个字就能概括你对我的付出吗?如果被拐是我的命运,那么到了你的怀抱里是不是另一种幸运呢?你不是富人,却从没让我吃过一点苦。我爱吃肉,你喂的猪卖掉,每次又都跑到杀猪匠那里割回最好的一大条,炒好,放在坛子里,每顿饭给我炒一小碗……我跟别的孩子打架,我闯了祸,我一次又一次毫无道理地重读高三,你从来都没有打我一巴掌,骂我一句话……
    等鉴定结果那两天,我的心长了草,我要回家看看你。是的,我要回家。
    我站在你面前时,你正在拎着泔水桶,那桶那么大,你的腰弯着,脚不敢动的样子。我上前,叫了声妈,你慌了,桶落到地上,水溅了出来,弄脏你的衣服……
    妈,你什么时候跟我这样小心翼翼了呢?
    我走的第二年,你的腿就股骨头坏死了。你一直撑着,用膏药、用止疼药坚持着,邻里亲戚要打电话给我,你不让,你说咱亏欠孩子的,他好不容易出去,我再拉他后腿……这是邻居三叔跟我说的。
    我背着你去镇上的医院,要先打消炎针,你不知道我是学医的吗?膝盖肿成那样,再不看,腿就保不住了呀!
    那是我第一次背你。你那么轻,而我长得那么高了。
    你突然问:祥啊,找到你的家人了吗?
    我愣了一下。你说:我早知道,真的早知道。你不知道你爱说梦话吗?梦里你把什么话都说了,你说你恨我,你长大了,离开这个家再不回来……
    我闷闷地叫了一声妈,我说:妈,你乱说什么?梦里的话怎么能信?
    你说:我知道你恨我,换了我,我也恨。我去找过把你卖来的人,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我希望能从他那儿问出来点线索,你有了家人,妈就是走了,也能闭上眼了……
    我把你带回了西安。在得知那位阿姨跟我的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后。
    我23岁了,我已经不再像小时候看问题那么单纯了。
    我把你拉到阿姨面前,我说:这是我妈。
    阿姨的眼泪哗地流下来,你的眼泪也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你往下跪,你说对不起她,你说,你的儿子还是你的……
    你是被他逼的。你不能生育,他总打你。打急了,镇上的人给你出招,让你买一个,也算收收他的心。你是不同意的。但当人贩子把高烧不退的我带到你面前时,你的心一下子软了。你没有骗我,这许多年来,你一直在找那个把我卖给你的人,你说你怕看到我眼里的悲伤,还有寒冰一样的仇恨……
    我转过身去,天上浮云悠悠。我知道,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你,6岁那年秋天注定的事,没办法改变。
    我去西安最好的医院给你挂了号,我告诉我的亲生母亲,无论从前发生了什么,有生之年,我只愿意记住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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