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古龙的岁月(二)

读古龙的岁月（二）

 

他走得很慢，可是只要一开始走，就绝不会停下来。

 

进了大学之后，生活发生了重大转折。原来高中的时候，可自由支配时间仿佛食堂肉包子里面的馅儿，近乎于无，而一进大学则立即成了校门口小摊上的橘子。俗话说物以稀为贵，这一市场规律用在时间上同样有效，所以我们才总能够听见有人在失去了时间之后懊悔万分的哀号当初如何如何不珍惜时间。就像市场上的商品一样，一样商品供大于求的时候没有商家傻冒到会去涨价的。所以，整个大学里面，最廉价的就是时间。不过，我们宿舍的一帮有志青年仍然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头脑清醒地认识到，大学正是利用时间的大好时机，于是8个人分为两大阵营，一是自习派，成员数2。二是游戏派，成员数6。后者又分为两个小阵营，一是网游派，成员数4。二是单机派，成员数2。这样的比例，基本忠实反应了当时男生群落的统计分布。

 

结果，在发现自己玩CS被别人爆头数目和爆别人头数目的比例呈指数上升时，我决定停止这项没有前途的努力，弃武从文。

 

正如每一个大学寝室都有一个鬼故事一样，每一所大学，只要附近有河，都必然是条臭水沟，大学是人口密度仅次居民区的地方，小河边必然是饭馆林立炊烟四起，学校内的生活污水也只能往其中排放。再加上大学时代正当血气方刚精力过剩之时，新陈代谢难免比常人大上好几倍，所以大学旁的臭水沟味道往往也就显得格外的浓郁。

 

浦口校区的校门口便有一条臭名昭著的河，说臭名昭著主要是因为这条河实在臭得名副其实。每当春风化雨，秋风送爽的时候，坐在教学楼的五楼总能够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伴着星湖旁的花草香，阵阵飘来，可谓百里闻香十里醉。然而无数莘莘学子仍能够精确地将水沟旁的饭馆内散发出的鱼香肉丝味从那气味中分离出来，并泰然若素地大快朵颐。当时我对这份功力心下无比佩服，因为每次我总要在五十米开外闭气迅速穿过小桥，到对面摇摇欲坠的租书店里借上一本古龙，然后赶紧逃离现场。这一过程往往以两种情况结尾，一是在逃离臭味作用邻域之前终于憋不住了，深吸一口，顿觉眼前一黑…二是拼着命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结果因为缺氧时间过长，终于眼前一黑…

 

这一不幸的事实终于在我第一次穿过八角楼的III区到达II区去上课的时候告终。说来要感谢那位点名的老师，否则我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跑到II区去，从而在途中发现后来我常常光顾的学子书店。学子书店的东家估计来自学校内部，否则我无法想象放着那么多的书无人问津，而隐藏在书店深处的一个书架背面的武侠言情小说出租专柜前却总是人满为患。让人不禁生出一丝感叹：这是一个最不读书的年代，这是一个最读书的年代。这是一个最无聊的年代，这是一个最丰富的年代…

 

该书店在一年之后取消武侠小说书架，据说是因为学校压力，后又苦撑两年，终究易主，易主之后书倒是变得多出许多来，总算也出现了许多的当季新书，然而学生的购买欲似乎仍然没有丝毫膨胀。我曾想，如果开在那儿的不是书店而是咖啡馆，想必一定是万头攒动摩肩接踵，不指望能够像普林斯顿旁的被数学家们思想碰撞的火花威胁到必须用防火砖铺地的咖啡馆，那至少也是能够让那块风水宝地物有所值的。一本书二十几块钱，一顿饭十几块钱，而去咖啡馆一次至少得五十块钱，但后者里面总是人口密度最高的。四年后离别浦口到了鼓楼，见到新杂志内的光景，顿生无限感叹，原来东西是越贵越有人买的，因为有一种消费买的不是实体物质，而是心理满足感。然而我不明白的是，书也是能让人内心满足的东西，为什么不见诸君大掏腰包买书呢。某天去书市看到大本大本的礼品书时才终于明白，看了多少书就像自己袜子上有几个破洞，自己心里清楚，别人一眼是看不出来的，但坐在清澈明亮的高雅咖啡馆里却是人人可见，那种感觉自然不是一堆虚无的精神粮食可以比拟的。

 

大一的上学期我主要做了两件事情，一是看古龙。二是给老婆写信。这两件事情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因为从古龙的小说中获得的灵感刚好可以拿来写信，而写信写累了又可以拿起古龙消遣，这种共生关系使得我当时写起信来如鱼得水，笔端有如泉涌。看多了古龙之后，自己写起字来自然一段也从不超过30个字，结果每每都写出厚厚的一叠，非常有成就感；而这种成就感则跟花在买信纸上的钱成正比。

 

关于大一看古龙还有另一个上下文，那就是我总是顺带在地下超市买一大包洽洽瓜子，边看边磕。看书不吃东西就好比炒菜不放盐，结果一学期下来积累的塑料夹子（洽洽的大包瓜子总是赠送一个夹子）居然在抽屉底部铺了满满一层。边磕瓜子边看古龙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后果，就是平均每页里面都夹着三五个瓜子壳，这件事情的坏处在于每次还书之前都不得不将书仔细抖落一番，往往抖出半包瓜子壳来。好处在于从来不用书签，也不用折叠看到的那一页。每次翻开的时候只需从没有夹瓜子壳的那一页看起即可。

 

古龙的中后期小说里面最喜欢的一本是《欢乐英雄》。也是对我触动最大的一本。这本书是古龙的一次尝试。有人说古龙的很多（后期）小说里面人物的性格阴暗偏激，女主人公命运悲惨，其实这说明他们只看到了表面，《欢乐英雄》可以说是古龙小说里透露出的思想的光明面的典型代表作，里面的很多东西影响我至深。比如那种洒脱到什么都不在乎却又极度在乎某些东西（如朋友）的性格，比如说里面人物的特立独行，比如朋友之间那种深深的信任和义气。我常说古龙的小说是独一无二的，因为所有我读过的小说中，从来没有哪一本能够用短短的一句话就让你热血沸腾甚至热泪盈眶的，更不消说武侠小说了。传统的武侠小说走的是故事的路子，靠故事卖钱，编一个离奇的曲折的，纵横交错的故事，然后让读者在读的时候把自己当成主人公，在经历重重波折或奇遇之后终于功德圆满，从而得到心理上的满足感。但古龙的小说不是，虽然有许多人称赞古龙的小说奇巧而不拘一格，行文跳跃，从头到尾激荡着最强的音符（似乎出自一段比较台湾三大家的武侠小说的著名评论），但对我来说这些从来都只是形式。真正喜爱古龙并且读懂古龙的人，绝对不是因为这些形式而去一读再读的。这就像我们从来不会去重看一部悬疑电影一样。然而古龙的小说却陪伴着我度过了六载春秋，每当寂寥或失意的时候，找一处安静温暖的所在，捧起来细细的重读，总能得到熟悉的温暖，激励，和感动…

 

 

古松居士也笑了，道：“所以我常说你若不喝酒，定能活到三百岁。”

木道人道：“若是没酒喝，我为什么要活到三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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