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IT人才在日本

IT（Information Technology、信息工学），当这两个字母还未被普及成一种人人皆知的专有名词缩写时，来自中国的电脑技术人员就已经在日本的许多公司里进行软件系统设计或编写程序了。从90年代初的东渡浪潮起，以2000年日本宣告普及IT为高潮，到目前为止，以技术等签证而在日本就职的华人已近3万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在从事IT行业。

 

无论从工作性质，还是从生活安定度，IT工作人员都给人们以走在世界技术先端、新移民佼佼者的印象。他们对工作和生活的满意度究竟怎样？他们与许多仍在求学或初级打工阶段的同胞有何不同？记者走近IT行业的华人，希望了解他们的现实与梦想。

 

日本目前信息产业人才严重不足，各大企业纷纷扩大了采用外国人技术者的规模。比如，NEC今年计划采用40名外国人IT人才，IBM除目前所正式聘用的20名中国IT人才外还将继续招收。东芝确立了长年优先采用外国人技术者的方针。各人才派遣公司更是看准市场动向，一批又一批的中国IT人才或在日本的派遣公司登录而后被派遣到日本各公司，或直接从中国受聘而来。日本信息相关产业集中的茅场町、兜町（仅茅场町就有380家IT企业）等地时常可以看到中国白领的身影，日本《周刊朝日》记者对此表示“ 中国人IT力量势不可挡”。

 

虽然市场需求量大，但并不表示华人进入日本IT行业是容易的事情。在日本毕业的留学生，需要经历一场“ 就职活动”。而从国内直接受聘而来者，更因国内青年电脑人才济济而有过五关斩六将之感。电脑技术过硬已经是基本要求，他们被要求的还有日语能力和团队合作能力。

 

从杭州来的张先生说，他在报纸上看到招聘广告后，就去指定地点（上海）应征。为了能在众多的应聘者中胜出，他将用日语写好的履历书准备得倒背如流，在面试时不让人感觉出他是死记硬背而来的。当他如愿来日工作，并与上司和伙伴们愉快合作时，他才在当时面试他的上司夸赞他日语好时坦白“ 我那是死记硬背的”。

 

来自北京的李先生对能受聘而来归纳为“ 三分做事，七分做人”。技术能力很重要，但与人诚意友好合作的能力也同样重要。他在60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无论是从日本就职还是从国内直接受聘，持就职签证在同胞和同行的眼里无疑是幸运的。同是从事IT行业，持其他两种签证的人则更感到前路漫漫。一种是研修生，一种是企业内调动。

 

在叙说IT研修生和企业内调动的情况之前，有必要提出一个质疑：他们是被作为IT行业未来的人才接受培训还是持一年签证（就职者多为三年）的日本IT行业的廉价劳动力？

 

从众多被采访者处了解到的是，他们的处境与就职者有相当大的区别。这不仅仅表现在签证和收入上，也表现在实现未来梦想的可能性上。

 

从中国来日的研修生已不是新鲜的话题，他们曾作为辛勤劳作在日本农业、渔业加工厂的劳动力从中国源源输出，可以说，他们从事的多是脏而累的体力劳动。随着IT大环境的需求，脑力劳动者也加入了研修生的行列。就像劳作在渔业加工厂的研修生并无必要接受培训，而是实质上的全劳动力一样，IT行业的华人青年们也多以优秀的技术担当着与就职者一样的工作。企业内调动者同样如是，他们作为日本公司驻华机构职员受聘，以低工资被委派到日本工作。

 

研修生的月收入在10万到15万日元之间。接受单位支付的自然超过这个数目，派出机构或中介公司从中可以获利。仅从收入看，人们很容易联想到“ 剥削 ”一词。但是，能以研修身份来日和企业内调动者仍然需要经过竞争。可谓市场买卖，双方无争议，或说受聘方无法有异议。因为即使是10到15万日元，比起在国内更严峻的竞争和更低的收入来说，仍然是有吸引力的。何况，能够有一次日本之行，无论从资历积累还是寻找另辟蹊径机会来说都有利。

 

聪明的华人青年不如日本青年安分。当他们确信自己的技术足以在日本公司独当一面，当他们看到周围的就职者们有着高收入和优裕的生活，不平衡产生了。另寻高就的念头，在许多青年心中燃起。公派研修生中的幸运者，他们的能力被接受单位认同。他们往往与公司私下里协商敲定，研修期满立即回国，然后以受聘形式再次来日。这时，他们的收入至少翻两倍。而更多的前景不明的青年，则通过旧日同学友人穿针引线，通过因特网的招聘启事，他们静悄悄地开始了“ 跳槽”。虽然，他们的签证限制了他们在此直接就职，但是他们采取了先回国再受聘的迂回方式。

 

日方不会对此视而不见，他们甚至已经懂得提前防范。再三叮嘱记者不得透露姓名的上海青年描绘了他和他的同伴的生活：2DK的房间，住4、5个人。房间内没有电话。监工这样告诉他们：“ 你们的父母将你们托付给我们，我要对得起他们，所以你们的所有情况我都必须掌握，这是为了保护你们。”在“ 保护”一说之下，这些青年的携带电话和电脑的记录都被不定期查看。从携带电话发信记录，可以查到拨出去过的电话。有一次，监工按照发信记录的显示拨通了电话，一问，是市役所的周日免费日语课程的老师。当那名青年再去学日语时，被老师告知，你们公司上司来过电话，说他办你们来的，学习日语等一概由他负责，所以你还是别来了。

 

对此，记者在采访时表示不可理解，那位青年却说：“如果日语老师认识搞电脑的人呢？如果碰巧那里有人认识NEC等大公司的人呢？这已经是恶性循环了，越管越跳槽，越跳他越管。我们搞迂回战、游击战。”

 

从企业内调动来说，目前驻华企业已有多种防止跳槽方法出笼。包括订立契约和让华人出国前缴纳保证金。

 

跳槽成功者加入了就职者的行列。IT行业就职者令人好奇的收入究竟是多少？记者了解到，360万日元到1000万日元是IT行业华人的年收入行情。派遣职员则基本上是月收入50万日元。数字相差甚远，原因自然在入行年数和资历、能力。

 

一般来说，初就职者的收入最低。而抛却日本公司的年功序列制度，能力也是一大因素。同是IT行业，内里却大致可以分为市场分析和需求咨询、系统设计、编写程序。日本一个大企业的华人系统设计工程师说，编写程序在我们行内人看来，只是低级劳动者。也许因此，程序员的年收入在300到500万之间，而系统工程师则在500到800万之间，甚至更高。

 

由于日本公司多采取年功序列制度，所以，倒是一些外资公司对华人显露了更多的信任，给予更优惠的待遇。供职于美资公司的张勇先生表示他的年收已经超过普遍意识的高收入范畴。在这家公司的会议室里，中国人、日本人、美国人和印度人一起开会，没有种族区分，有的是对能力的追求和认同。

而众多的日本公司现场又是如何？事实上，华人IT人才对于日本IT行业的普遍感受是，与美国和中国相比，日本电脑行业水平并不高。日本的电脑方面的工作方式，完全是一种工厂化的大生产，分工严谨，效率较高，完全是集团化的大生产作业，同普通的其他行业流水线没有本质区别。同日本相比，国内在软件制造方面的组织，就显得无序和低效率，往往是几个计算机高手的单兵作战。中国的软件业更像是一群单打独斗的武林高手，而日本的工作现场则像是训练有素的蒙古骑兵群。因此，中国的小软件厉害，但是真正有名的大软件就难有。

 

将中国的优秀尖子集中到日本的组织运作中，无疑为日本的IT行业带来了光明的前景。许多被采访者告诉记者，他们一个人就可以担当两三个日本人的工作。然而，他们的收入与日本人一样。并且，无可否认的是，在工作现场，华人IT人员往往处于在技术上被依赖而在整体工作中难被委以重任的尴尬地位。

 

此外，华人自己开办的IT企业也如雨后春笋，仅在东京圈内就有近百家。他们说工字不出头，他们希望凭本事闯荡。这些企业的绝大多数属小型企业，人员在十余名以内的居多。除了几家名声在外的公司，多数小公司都不能接到来自大企业的定单。可以说，IT行业也有严密的商品流通渠道，大公司发出的定单分散到中型公司，然后是日本的小公司，而后才是华人的公司。再进一步，聪明的华人老板还将工作发放到国内的电脑公司。这些华人IT企业就这样艰难而顽强地在异国发端、发展。在异国兴业，仅有优秀的技术者远远不够。福冈3R公司发明的新产品日前在日本权威电脑杂志《DOS/V MAGAZINE》中被介绍，华人老板王先生说，他们公司有优秀的中国人才，还有三个搞营业的日本职员。“ 搞营业，还是需要日本人。”老板们这样说。

 

安定的生活和收入，以及IT行业就职者的年龄层较年轻，使许多佼佼者不必为生活担忧，在双休日做运动、休闲，在假期出外旅行。但是，令人惊异的是，他们中的90％以上都并未打算在日本长期逗留，他们心怀着美国梦，或者留着最后的路，回国。人们容易以为这是因为美国收入更高，而事实上记者获取的数据显示，美国的工资与日本相比大同小异，并且有更重的税。想去美国，第一个原因是美国的IT行业对于喜欢挑战和创新的中国人来说更具魅力，第二个原因，则与IT无关，只是因为代表着自由、民主和开放的美国对于人们来说有更强的诱惑力。这不仅有着自身的梦想，还因为他们为下一代考虑，认为日本并非久留的理想地。至于想回国的人，则多数是为了亲人，为了国内即将到来的IT行业成熟期。他们这样回答记者

 

“我在日本的时间才一年多，平淡而顺利，只是生活有点单调。但是，人际关系简单。在这里，只要你能够老老实实干活，就不会有人来收拾你。上班的时候，有活了就干活，没活了就自己学学技术和日文，或者上网玩玩。说到底，钱还是次要的，主要是觉得现在的经历对以后回国应该有一定帮助的。对于将来日益开放的上海，应该是能够找到一个比较好的工作的。我只能选择几年后回国，因为我是家中独生子，父母年纪大了，不回去说不过去。”

 

“想趁年轻再去USA大城市瞅瞅，体会一下啥叫民主、自由，人权又是啥东西，然后回乡下。至于对日本，挤电车挤累了，不烦，也不喜欢。”

 

“日本公司干几年，加拿大试一年，不好就回国。一个人的生活自然不会都满意，但是恬静安宁，现阶段还算满意。休息日理家、逛街等。今后，有个会过日子的老婆、为自己是中国人而自豪的孩子就很满足了。”

 

“对目前的工作生活满意。休息日，去游泳、泡BAR，去DISCO跳舞、看书、购物、洗衣、打扫房间等。将来基本不会留在日本，也不会回国。”

 

“1994年来日本，去年毕业后在一研究所工作。曾多次想回国。可能是本人好高鹜远、才学肤浅，最后都成泡影。对目前的工作感到满意，在中国没有享受到大锅饭，在这里体会到了。休息日几乎都是‘家庭服务＇，跟儿子在一起，找回了自己没有过的童年。在日本的时间长了，越来越觉得我跟这个社会的格格不入。上个月去美国转了一圈，才发现美国该是我的去所。我不知道到了美国后会怎样，但是相信，只要努力，会有很多机会等着你。”

 

“对生活对工作觉得还马马虎虎吧。休息日一般睡觉、上网、购物、清洁房间。有稍长点的假期就去旅游。天气好，心情好的时候散步、游泳，去运动。至于将来，那就说不上了。其实生活在哪估计也没啥大区别。随遇而安吧。”

 

……

 

随着日本IT行业对人才的需求不断增强，随着华人就职人数的不断增多，我们有理由相信，华人IT人才在日本该行业内将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但是，他们的梦想在美国。有人将清华北大等国内着名学府戏称为美国各高等学府的预备班，那么，聘用华人IT人才的日本企业是否美国IT行业的预备班？自然，从中国国内，又会有新手们来日就职。人才流失现象在IT行业愈显明显。所幸，有不少人抱着在精彩的外面的世界走一回后，回国发展IT行业、进一步实现自我的念头，他们将是使中国IT行业走向整体成熟的不可缺少的人才。而今天在日本企业工作的华人IT人才，正怀着各自的梦想，或随遇而安，或伺机待发，在日本留下他们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