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故    乡

左直拳

 我在温暖潮湿的天气里，回到相隔三百余公里，别了一年的故乡去。

 其时正是大年初一。下午三点开出的火车，到站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幸而大舅子新近买了辆车，已经早我们一步在站外等。

 车子飞驰，平稳而安静。原来一年之间，我们这里已经新开了一条高速公路。透过车窗往外望，深沉的夜色中，路边护栏的界线标志在车灯照耀下发出莹白醒目的光，一块块巨大的路牌不时一闪而过。毕竟是新起的路，似乎标准很高。

 大约半小时后转入我们镇的地界。依然是那条黄泥夯成的小路。夜色茫茫，四下里一片漆黑寂静，远处的村落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广州的夜就不是这样子，广州的夜仿佛永远都灯火通明，霓虹闪烁，夜晚的天空一片黄澄澄。网上有一张据说是全球夜晚的卫星照片，可以发现，越是经济发达的地方，晚上的灯光就越亮，比如美国，欧洲，基本上是不夜城。中国只有东部灯光比较茂盛，越往西部去颜色就越深，到了西藏几乎鬼一般的黑。

 第二天起来，发现街道上车水马龙。大年初二是传统的探亲日子，大家都四出串门，回娘家。这两年摩托车渐渐代替了自行车，探亲之旅基本上摩托化起来。“突突突”，“哒哒哒”，轻烟弥漫，尾气蒸腾，加速着全球气候暖化。

 街道上方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条横幅，上写某某某大老板捐献了多少钱赞助叉叉叉。横幅都是镇政府的杰作，用词在我看来简直是俗不可耐，并且还有官商勾结的嫌疑。不过我这样子说也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发财，没有能力捐献，所以心里酸溜溜的。假如我飞黄腾达，衣锦还乡，捐了一大笔钱，名字写在巨大的横幅上，随风飞扬，全镇的人都景仰如滔滔江水，一定也是志得意满，顾盼自雄吧。

 故乡也无非是这样罢了，低矮简陋的房屋，肮脏的马路。平时冷冷清清，只在赶集的日子才变得稍为热闹。这些年来越来越多青壮年出外打工，往广州深圳和珠三角城市挤，只剩下些老弱妇孺呆在家里。比如说，我的妹妹，堂弟堂妹，表弟表妹，全都在广州。这次和父母闲谈，才知道我50多岁的八姑也不再在家里摆水果摊，跑到东莞帮工地煮饭去了。

 “她每个月包吃住，还有几百元剩呢，工作也不辛苦”，父亲说。

 我不知道再过若干年，历史会如何评价这段时期和解释这种现象。工业化的过程？城市化的过程？还是有中国特色的和谐社会主义过程？

 但我并不觉得家乡的面貌发生了多么大的改观，除了多出不少房屋，占用了许多农田，以及修建了一个气势磅礴，金碧辉煌的镇级税务所之外。甚至变得更加丑陋。象原先我家背后的山，这次回去爬了一下，光秃秃地，我们小学时种下的松树已经被人砍光。而十多年前修建的水泥台阶早就破败不堪，杂草丛生。当初，镇政府的口号是将这里打造成一个风景点，出炉的规划激动人心，挂在大街上的海报如诗似画。后来一把手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似乎并没有留下些什么可供纪念的东西。不过，山顶上那个孤零零的凉亭于长可及膝的野草中偶尔露峥嵘，掩映于红彤彤的夕阳之下，倒是凄美动人，平添几分诗意。

 我在家里呆上三天就走了。大家都忙，显得自己象个手足无措的闲人，百无聊赖。路上发现远处有座山因为采石，已经消失了一大块。这座山我在少年时曾经孤身一人，背着两个红薯和一壶水特地爬上去过，山体伟岸陡峭，上去之后差点下不来。多少万个世纪过去了，时间在这里静静的流逝，群山巍峨，一动不动，然而有谁知道，现在仅仅过得几年，由于人的索取无度，它们已经快要消失？或许，世上本来有山，只是开采的人多了，也就没有了山。

 车窗外放眼望去都是些新起的建筑，风格中西混杂，不伦不类，显得俗气而粗糙。我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朦胧中见到年少时的后山，天空蔚蓝，阳光灿烂，树木青葱，山谷中虫鸟鸣叫，流水潺潺，如茵的草地上开满了各色野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遍地都是，忽然一个大草蜢高高跃起，飞到远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