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 3

3
“老周！老周！”
天还没亮，就听见老钱压低的声音，可惜他的嗓门实在是太粗了，经管他还是不好意思把我们都吵醒，我们还是一个个都开始怨声载道。“老钱，干吗这么早阿？”
老钱不好意思的一笑：“老周天一亮就不知道去哪了，只有这个点才能找到他。”老周一翻身坐了起来，抹抹眼睛，说：“今天是怎么了？”一抬眼看到老钱已经把大家的水瓶都打满了并排放的整整齐齐，“老钱，你到底多早起来的？”老钱说：“昨天我背单词有点晚，怕睡过去，而我有道题又怎么也想不明白，怕今天起晚了见不着你，所以我就一直等着。你晚上回来一般都是心情不好，我也不想打扰你。”
老周站起来拍拍老钱的肩膀：“老钱，以后你只要有问题，就问我。没事的。”
“你说这道题，为什么要选c？对古代人类已经吃动物的weaken？”“啊，老钱，这个c是经典的weaken啊！你看看，c说经研究发现，那些洞穴中的动物骨头中的牙齿上可以发现咀嚼的痕迹，那不是说不是人吃动物，而是动物吃人嘛！”“啊，原来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

日子已经进入了所谓的正轨，每个人都开始忙忙碌碌的学习，背红宝书，做模拟题；只有老周，每天早上天一蒙蒙亮就走了，直到很晚才回来，一般都是喝了很多酒，抽了很多烟；看得出来他有心事。我问过他一次，他没有说。
老钱仍然是寝室里最用功的，每天都要背书背到深夜，但是难缠的逻辑仍然是困扰着他。他那个大大的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老潘是活的最稳重的，每天规律到了极至的生活，学习，吃饭，给女朋友打电话，睡觉；小王一天到晚都带着那个耳机，走路一直都低着头，不知道在赶些什么，我总是觉得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想法；静波还是和女朋友一起出双入对，他一直说要爱情事业双丰收。等大家晚上都回寝室了，一般都累了，也就互相随便说说闲话，然后就不知不觉的睡了。

只有老周。就像一个孤独的幽灵一样，好像不在这个尘世中存在。他的双眼里只有绝望，根本不像是在火车上跟我谈笑风生的男人。就好像，北京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摧毁了他的一切一样。包括过去，包括现在。

有天晚上，我忽然警醒了，发现老周还没有回来，浑身一机灵，连忙坐起来，穿衣下床，打开门沿着大路找过去，他就醉倒在学校门口。我用力的把他拉起来，拼命的把他扶到路边的一棵树下，让他靠着做好，拿了点水喂他，他开始呕吐，等吐了好久，他浑身无力的靠在树上，眼里流下了泪水。我知道这时候的他是最软弱的时候。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有陪着他在他身边坐下。他开始轻轻的哼唱起了一首歌，歌词根本听不清楚，只是好像是反反复复的唱着一句：“自从一见桃花后，时至今日仍不疑。”
不知怎么的，我心里也疼起来，心里最深处的东西似乎被人触动了，我仿佛也听到了多年前的一个女孩子在说：“不吃早饭会得胆结石呢！”“我不是怕死，可是是很疼啊！”“好好好，我是怕你疼啊！”眼泪也流了出来。
老周把头靠在我肩膀上，自己一个人开始抽烟。烟弥漫开来，把我们笼罩在一个似乎静止的世界里。

第二天是休息日，老周对我说：老六，你今天有事吗？没事陪我走走吧！我点点头。他带着我出了学校，沿着一条小路来到了一个陵园，我和他翻墙进去了；陵园内很安静，我说：“学校附近还有这么一个安静的地方。”老周点点头说：“我这些天每天都在这待着。”
他慢慢的走到一座墓碑前，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它，眼里全是悲伤和疼爱。他靠着墓碑坐下，缓缓的说：“这里躺着的是我的女朋友，我的未婚妻，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老周原来有个谈了很多年的女朋友，两个人感情很好。老周家里一直都盼望老周能出国出人投地，当然老周也有这个能力。老周那时候是一个意气风发的人，在学校是响当当的人物，身边有个温柔婉约的女子，他那时候从来没想到过有什么困难会把他难道。好像世界上没有不能做的事。
就像所有优秀的大学生一样，他也选择出国，他的专业，生命科学是相当容易出国的专业，而其它的如硬件成绩，老周更是不在话下。他的导师也对他说，可以直接推荐他MIT去读Phd。
这时候，老周的父母偷偷的去找了他的女朋友,跟她明明白白的说：“如果你也能考出国，当然我们欢迎，如果不行，请你不要再和他在一起。”那个温婉的女子，从来没有起过争强好胜心的女子，说她也一定能考出去。“如果不行呢？”那个女子从容的说：“您放心，我不会拖累他。”
她没有跟老周提起这件事，只是对老周说她也要去学GRE，老周欣喜若狂，两个人一起来到了北京，一起住在了这里，老周说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我们那时候每天都会来这里，来这里吃饭，来这里背书。记得是她先发现这个地方的，那天，她想发现了宝贝一样，笑盈盈的走到我面前，拉着我来到这里，并说这是属于我们的秘密花园。”
老周完全沉浸在那段时光的回忆里，“每天吃过中午饭，她都要考我，我们拿着一本单词表，然后她用手捂着单词，让我一个一个的说，当我说对的时候，她会微笑的对我点头，当我说错的时候，她会皱起鼻子，向我可爱的吐舌头。”
“哎呀呀，错了错了。你好笨哦！”
“又对了，你好厉害啊！”
“我们的将来也要有个这样的花园好吗？”“可是，这里都是死人，你不害怕吗？晚上他们都呜呜的起来，……”
“哎呀，你坏死了！”

我们两个人都顺利的考过了这些考试，我们都以为这下一切都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出国，一起生活下去，直到……“到我厌倦的那一天吧！”“啊，你会厌倦我啊！”“当然了，你就这一张脸，看个几万年还不烦啊？”

4月15日是发奖学金的最后期限，我的MIT顺利的来了，而她却一直都没有等到她的。我总是安慰她，不要紧，会有的。她那时候却一直抖，一直抖，仿佛看到了我们的宿命。看到了我们的来日大难。
终于她的没有来。她躲起来好几天不见我。我打给她电话她也不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有想到会是那样……

那一天晚上，她来到我的宿舍，我看到她很开心，她好像也从烦心的事中走了出来。说起来，她那天好像化了淡妆，看起来真的很漂亮。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她还说要给我生很多很多的宝仔，把我吃穷呢！我说我会很努力的赚钱，养活一大家人。我说的时候，她笑起来，用力把手张开，有这么大？我也把手张开，好大好大。
我看到很晚了，要送她回去。她用手拉着我，说她不回去了。

月光下，女孩纯洁的身体仿佛也披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她纯净的连上没有悲伤。
“那是我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奇迹。只会发生一次的奇迹。”老周仰起脸，脸上有温柔，也有迷茫。“她那晚上没有走。她本来一直说要等到结婚之夜才给我，可是那晚，……我应该意识到的。我应该意识到的。”

等到一切平息了，女孩趴在老周的肩膀上一直哭着，“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会永远在一起的。”
“真的能，就好了。”

我那时候只认为是女孩子的必然的伤感反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第二天就在家里喝安眠药死了。她留给我的信中说：她曾经幻想过给我一个家，可是对不起，她没有办法做了。
我知道所有的事后跟我家里人闹翻了，我把MIT的全奖在她坟前烧了。她喜欢这个地方，所以我把她的骨灰带到了这里。每年的8月份，我都到这里陪她。
她是个很安静的女孩，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不会发出一点声响。她怎么那么傻，她难道不知道除了她，我什么都不想要。什么狗屁的远大前程，怎么比得上她温柔的一笑。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开了一瓶酒，我们坐在她的墓前，开始流泪。开始唱歌。我甘心为她大醉。在醉意中，我听得他又在唱那首歌：自从一见桃花后，时至今日仍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