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公信力为何下降(二)

来源:互联网 发布:西南大学网络教学平台 编辑:程序博客网 时间:2024/04/27 19:55

        二、反省过分“世俗化”倾向
  
  北京大学1993年的拆南墙,以及2001年的重建南墙,都曾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事件。为什么?前者象征着北大走出象牙塔,从注重政治与学术,转向强调市场与社会。至于后者,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整治大学周边环境”,而是意识到此举确实冲击到北大的教学及科研水平,使得原本以学理深厚、思想自由见长的北大,也逐渐变得急功近利起来。十几年间,以北大为代表的中国大学,左冲右突,上下求索,努力在精神价值与世俗利益的巨大张力中,寻求尽可能稳妥的“可持续发展”道路。  
  要说中国大学之过分“世俗化”,有几个观察角度:第一,强大的资本力量,凭借大笔捐款而影响大学的具体决策乃至办学宗旨,这样的例子,在中国还很少见。第二,大学为了“生产自救”,主动走向市场,筹办大小公司以及各种名目的培训班(如“董事长国学研修班”等),这方面,各大学各显神通,多少都有斩获。第三,教育行政力量强力介入,使得各大学缺少真正意义上的“学术自主”。这是中国大学的特色,摆在面子上,谁都无法回避。第四,隐约存在着的学术与权力之间的相互交换,比如大学送现任官员博士头衔或教授职称(通过合法手段),敦请有魄力且有资源的退休官员出任院长或校长。后者现在很时髦,不说投桃报李,就算全都出于公心,此举在为大学带来丰厚人脉,使得其日后“好办事”的同时,也带进了某些官场气象,让大学里“行政主导”的趋势越来越明显。正所谓“有样学样”,今天中国的大学,变得越来越像官场了。  
  前面提到的美国密歇根大学,因是公立大学,必须接受政府的检查与指导,校长及教授们抱怨“行政权力过度约束”,因此,杜德斯达在《21世纪的大学》第一章绪论中,专门讨论“政治力量对大学管理和使命的过分干预”。可他说的那些事,比起中国的大学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行政力量的过度干预,以及大学中人的曲意逢迎,导致今日中国一些大学混同于官场。风气陡变的结果是,大学校园再也不是清净之地,更谈不上“圣洁”二字。过于世俗化的,除了办学理念,还有教授、学生的精神面貌。大学中人,本应追求独立人格以及自由表达的权利,但在商业以及行政的双重压力下,这种“声音”已逐渐消失了。  
  这就说到人们常常议论的大学是否需要“围墙”。在我看来,围墙分有形的与无形的两种。有形的围墙,欧美各著名大学或根本没有,或不很明显;可不管置身于中小城市(如哈佛大学、海德堡大学),还是大都会(如哥伦比亚大学或巴黎四大),人家的校园都很幽静。而今日中国大学校园之“热闹”,让人叹为观止。我们的校园,有高大完整的围墙,但根本挡不住商业大潮以及世俗口号铺天盖地,以至你想“躲进小楼成一统”,都很难做到。大学与社会的“零距离接触”,以及高校的过分世俗化,使得围墙里头的教授与学生,都很难再有一颗平静的心,踏踏实实地做学问。  
  今年3月,我在《瞭望周刊》发表《大学以精神为最上》,批评当今中国的大学“太实际了”,没有超越职业训练的想象力。校长如此,教授如此,学生也不例外。“大楼”不能取代“大师”,这是目前大家谈得比较多的;我想补充的是,“学问”不等于“精神”,办大学,必须有超越技术层面的考虑。学校办得好不好,除了可以量化的论文、专利、获奖等,还得看这所大学教师及学生的精神状态。好大学培养出来的学生,有明显的精神印记。记得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是这样开篇的:“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请允许我套用:大学以精神为最上。有精神,则自成气象,自有人才。
  
  三、警惕“标准化”迷思
  
  大凡办教育的,都会承认,大学办得好不好,关键在于有没有个性。世界上不存在一个“标准的大学”。在流行“与国际接轨”口号的今日中国,办大学需要向西方学习,这已经是共识,可还必须记得:第一,大学要接地气;第二,大学要千姿百态。在我看来,对于一所大学来说,找准属于自己的位置与路向,比什么都重要。  
  其实校长们都很聪明,也很有事业心,但为何大学办得越来越没特色?在我看来,很大程度是被各种标准化的评估体系给逼出来的。从评个人到评群体,从评学问到评道德,无所不有。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何应付评估,已经成为一种“专业技能”。对此,学界有很多尖刻的嘲讽,我就不说了。  
  2007年7月6日的《人民日报》上,发表了我的《学术不是评出来的》,那其实是一则旧文,两年前刊在一个杂志上,不知怎么被“发掘”出来了。我在文章中称:“我承认‘重奖之下,必有勇夫’,但不太相信评审之举能长学问。对于人文学者来说,独立思考的权利、淡定读书的心境以及从容研究的时间,是最为重要的。印象里,评奖最多的,是那些容易作假的行业。不信,你走进超市,随手拿起日用必需的油盐酱醋烟酒茶,包装袋上保准密密麻麻写着本产品荣获某某金奖银奖。越是不自信,越是质量没保证,越需要各种奖项来‘保驾护航’。”重刊旧文时,编辑删去了最后一段,那是一则逸事,著名哲学史家汤用彤得知其所著《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获大奖,竟很不领情,说:多少年来都是我给学生打分数,我的书要谁来评审!当代中国,还有这样极为自信、自尊、自重的学者吗?今天,我想追问的是,即便还有汤先生这样自信、自尊、自重的学者,他所在的大学会高兴吗?会不会动员他顾全大局,帮学校在评委面前说几句好话——起码不说坏话和怪话。  
  不是说中国的大学是独立王国,无须监督,也不能评估,而是目前没完没了的“评估”,以及越来越细的“指标”,使得各大学都紧盯着教育部的相关规定办学,不敢越雷池半步。其结果必定是,大学之间面貌迅速趋同。在我看来,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种“标准化建设”,其背后的理念是“大一统教育模式”。以如此整齐划一的评估标准,去裁断五花八门的有着各种不同历史传统的大学,焉能不截长补短?我曾经提出,教育部管大学,不该“眉毛胡子一把抓”,而应“抓小放大”——跟政府管国有企业的思路“抓大放小”恰好相反。对水平较高的一流大学,不再做例行评估,而是给予足够的自我发展空间;而对于一些教学及科研水平不高的大学,则有必要通过制定统一标准,不时加以考核,促使其提升。  
  在我看来,目前让各大学应接不暇的评比,好处是大大改善了办学条件(因评估标准中有对于校舍、图书、设备等的具体要求),提升了若干原本不太合格的大学的办学水平;缺点则是进一步加剧了中国大学的雷同化倾向。不是每回都要求总结“办学特色”吗,怎么还会雷同呢?道理很简单,既然有了“标准答案”,谁都不敢怠慢,不造假已经很不错了,没有一所大学敢“另辟蹊径”的。于是,戏越演越认真,大家都逐渐进入了角色,久而久之,丧失了自我反省能力,全都对照各种评估标准来办大学——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什么好看,就上什么。  
  所谓“大学传统”,都是在长期实践中逐渐形成的,往往利弊参半。如今为了总结提升,必须“去芜存精”,且“上纲上线”。抹去了真正有价值的需要认真体贴的特性,拿得上台面的,往往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宏论”。我有点担心,各大学关于“办学特色”的总结,很可能越说越离谱。原因是:第一,谁都希望政治正确且立意高远,这么一来,很容易“大而化之”。第二,集体讨论,力保万无一失,结果是磨平了所有的棱角。第三,各大学相互借鉴,挖空心思做文章,反而丧失了自家的特点。  
  就拿各校的校训来说吧,就是这么变得越来越雷同的。五四时期蔡元培的“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言简意赅,确实能体现北大的特点。上世纪80年代,我们改为“勤奋、严谨、求实、创新”,什么都有了,就是没特点。1998年北大百年校庆,又改为“爱国、进步、民主、科学”,这下子更好了,政治上特正确,可就是放在什么地方都合适。记得我当时略表异议,校长于是谆谆告诫:还是要“爱国”呀……  
  阅读网上广泛流传的“中国著名大学校训大全”,你不能不感慨:中国人的词汇以及想象力,实在太贫乏了。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记得已故北大中文系教授、著名小说家吴组缃先生曾说过,宁愿被人说成是“司机”而不是“人”,因为,前者虽不准确,但还努力在抓特点,后者则几乎是不动脑筋。如此妙解,值得欣赏。  
 

出 处: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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