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霸梦断慕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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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霸梦断慕容家

 王霸梦断慕容家
燕魏参合陂之战

王霸梦断慕容家
燕魏参合陂之战

  王霸梦断慕容家

  ----燕魏参合陂之战

  金庸的读者不会忘记,《天龙八部》中有一个神秘的家族“姑苏慕容”,住在苏州城外的“参合庄”,家传武功是“参合指”,武林世家的外表下隐藏的却是鲜卑贵胄、“大燕国”皇孙的身份,为了复国而不惜掀起一场场腥风血雨。笔者记得中学时读《天龙八部》,对“大燕国”的历史既不了然,也不明白“参合”二字是什么意思。直到多年后读到史书,才知道其中大有文章:“大燕国”的复国运动源远流长,而“参合”二字是慕容氏最大的噩梦与耻辱,断送了“大燕国”的花花江山,自然会让慕容家的儿孙们没齿难忘—这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参合陂之战。

       一、昔时因

  时光倒流到西元四世纪末,383年的淝水之战后,中国历史进入了最黑暗混乱的时代之一,刚刚统一北方的前秦帝国转瞬间土崩瓦解,分裂和战乱再度笼罩了中国北部,而且比此前更甚。然而几家欢乐几家愁,此时,一批英雄或奸雄们乘时割据,称王称霸,其中最为志得意满的,莫过于刚刚光复“大燕国”的鲜卑慕容氏,新皇帝慕容垂此时已经成为东方世界最有权势和威望的人。

  故事要追溯到一个半世纪之前。三国初年,一个鲜卑首领莫护跋带领族人从遥远的北方迁徙到辽河流域,首次和华夏文明发生了接触。像历史上常见的那样,这个部族逐渐改游牧为农耕,接受了汉化的生活方式,并遣使向中原朝廷称藩纳贡。莫护跋嫌“莫护”这个胡姓太土气,于是根据谐音,给自己取了一个文雅的汉姓“慕容”,据说意思是“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从此,这个皮肤白皙、头发棕黄的鲜卑部族就以“慕容部”的名号闯入了中国历史。

  四世纪上半叶,当“五胡之乱”爆发,各胡族政权在中原相继称雄时,相对弱小的慕容部还僻处辽东一隅,打着晋朝藩属的旗号与同在东北的夫余、高句丽及鲜卑各部缠斗不休。经过慕容垂的祖父慕容 (在位284-333)、父亲慕容皇光(在位333-348)两代经营,慕容氏终于消灭了后方的敌对势力,统一了辽东地区;到了慕容垂的二哥慕容俊执政期间,当时占领中原的胡族政权后赵发生内乱,汉人冉闵篡权,胡汉之间混战一团。在青年慕容垂的建议下,慕容俊及时兴师南下,击灭了冉闵,占领了中原地区,与关中的氐族前秦相对峙。西元352年,慕容俊自立为帝,国号“燕”,定都邺城(今河北临漳西南)。就这样,慕容俊当上了“大燕国”的开国皇帝。而慕容垂也因功被封为吴王。

  慕容俊在位九年,燕国一度颇为兴盛,但像当时许多胡汉政权一样,燕国的鼎盛也只是昙花一现。慕容俊死后,太子慕容炜继位,年方十一,大权逐渐落入慕容垂的叔父慕容评手中。慕容评属于那种典型的平庸无能、贪婪短视的执政者,他治理下的燕国政治腐败,经济凋敝,形势江河日下。

  369年,东晋名将桓温发动了最强劲的一次北伐,一路势如破竹,直逼邺城。燕国君臣惊慌失措,打算逃回东北老家去。此时,长期闲置的慕容垂临危受命,率军阻击桓温。他先是通过几个外围战,将晋军孤立起来,又截断晋军的漕运粮道,逼迫桓温撤军。桓温刚撤退时,慕容垂按兵不动,几天后,晋军的警惕松懈下来,慕容垂突然全力追击,发动奇袭,结果在枋头(今河南浚县)全歼晋军四万余人。枋头一战从此使慕容垂扬名天下,成为他一生的成名作。

  然而慕容垂很快就因为战功显赫,遭到太宰慕容评的排挤和陷害,而不得不举家逃亡,去长安投奔前秦王苻坚。后来的事实证明,失去慕容垂对燕国的打击是致命的。苻坚早有灭燕之图,得到慕容垂后更是如虎添翼。370年,秦军以王猛为主帅,出兵十万伐燕。慕容评率三十万燕军迎击,本来兵力上大占优势,但慕容评的贪婪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居然把附近的山林泉水都封了起来,连自己手下的士兵烧柴饮水也要花钱来买!这样一来,燕军哪里还有什么斗志。王猛一战而胜,燕军主力被歼灭。秦军接着轻易攻陷了邺城,俘虏了皇帝慕容炜及整个皇室。立国才十八年的燕国就此灭亡,史称“前燕”。

  二、今日意

  有“前燕”当然就有“后燕”,几乎从被灭亡的一刻起,燕人就开始了秘密的复国运动。不无反讽的是,奠定后燕复国基础的,正是秦王苻坚本人。苻坚是一个过于理想主义的统治者,打下燕国后,他实施“仁政”,对燕国的地方机构继续留用,将燕国的皇室贵族几万人全部迁往长安,授予高官厚爵,巴望他们能为大秦的建设事业添砖加瓦,相当于把一颗定时炸弹埋在了自己身边。苻坚不但为燕人的复国运动保存了实力,还提供了活动基地和经费。

  但苻坚再幼稚也不至于对亡国的慕容氏毫无防范,唯独主动投奔前秦的慕容垂是一个例外。苻坚对慕容垂有知遇之恩,慕容垂也为前秦东征西讨,屡立战功,更让苻坚有一种君臣投契的错觉。他不顾王猛的一再警告,不断提拔重用慕容垂。几年后王猛死去,最大的绊脚石不复存在,心计深沉的慕容垂更是如鱼得水,成为苻坚的主要智囊,参与最重大的国家决策,但他一刻也没有忘记复国大业。北方已经统一,慕容垂便抓住苻坚急于夺得天下“正朔”的心理,竭力鼓动他去攻打东晋;私底下,慕容垂一直在不露痕迹地联络策应燕国旧部,以趁天下有变时起事,手腕之灵活巧妙,远非小说中的后代慕容博、慕容复可及。

  淝水大败后,北方许多地方势力立即乘时而动,自立门户。与苻坚一同北归的慕容垂乘机脱离秦军,以祭拜祖坟的名义回到了故都邺城,很快打出了“复兴大燕”的旗号,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慕容垂招降纳叛,收编慕容旧部及其他鲜卑同族,很快发展出一支二十多万人的队伍,几年内便占领了整个河北。力量壮大了,慕容垂也于386年正位称帝,重建了覆灭十余年的“大燕国”,定都中山(今河北定县),年号“建兴”,史称“后燕”。(慕容垂对苻坚不无愧疚,宣称只求恢复前燕疆域,不取关中寸土。但苻坚连关中也保不住,最后长安失守,苻坚也死在了另一个前秦将领姚苌手上。姚苌随即在关中建立了后秦。)

  燕国虽然“光复”,形势却并不乐观。原前燕境内,各派势力犬牙交错,前秦的残余势力、丁零族的翟魏政权都控制了相当大的地盘;东晋乘机北伐,占领了黄河以南的不少领土;一些地方军阀也朝秦暮楚,叛服无常。最令慕容垂烦恼的,是“大燕国”还别有分号:慕容垂在东方复燕时,他在长安的两个侄子慕容泓、慕容冲(都是慕容俊的儿子)也率领迁徙到关中的慕容部起事,一度占据了长安。本来这是好事,但是慕容冲很快自己称帝,以燕国“正统”标榜,性质就大不相同了。这个“小燕国”帝位几经更迭,最后在远支宗室慕容永的统领下出关东向,占据了陕晋豫之间的一块地盘,企图和慕容垂争夺关东,史称“西燕”。

  但此时年已六旬的慕容垂第一次拥有了不受他人约束的绝对权力,并集结了一支鲜卑精兵,足以施展自己的军事天才。在近十年的时间里,慕容垂一边整顿内政,一边马不停蹄地四处征伐:他先是陆续歼灭了前秦残部及一些地方军阀,建兴七年(392)击灭丁零翟魏,夺得了河南的大片领土;建兴九年(394),慕容垂终于消灭了和他争夺正统的西燕政权,成为无可争议的唯一“燕国”;他随即出兵东向,略地青、兖(今山东省中南部),将东晋在淝水之战后占领的许多郡县又夺为己有。至此,后燕几乎已尽复前燕旧疆,慕容垂威名大振,成为当世无可争锋的第一人。

  此时放眼天下,堪与“大燕国”竞争的还有三个对手:南方的东晋,关中的后秦和西北的拓跋魏国。东晋虽然庞大,却早已丧失了恢复中原的雄心,但反过来说,要灭亡东晋也很困难,苻坚的失败就是前车之鉴;后秦刚刚崛起,后方还有西秦、后凉等割据势力掣肘,暂时无力出关东进,但燕军要打进关中也不容易,还要防备拓跋部从侧面的打击;而慕容垂最为担心的,还是拓跋魏的现实威胁。

  拓跋魏原称代国,出自鲜卑旁支,占据今天的山西、河北北部及内蒙草原,长期游牧为生。拓跋部虽然自成一系,但实力弱小,几十年来一直向慕容部称藩并世代联姻,慕容垂的一个姐姐就嫁给了拓跋部前首领什翼健。本来拓跋部已经被前秦灭亡,能够复兴完全是靠慕容垂的扶植,首领拓跋王圭是慕容垂姐姐的孙子,说起来还要管慕容垂叫一声“舅爷”。双方关系最初十分亲密,但彼此壮大之后,根本矛盾也日渐暴露:拓跋王圭于386年自封“魏王”,开始自立门户。魏国虽小,但从地缘政治上看,其位置对首都中山在内的燕国腹地构成了重大威胁,同时也堵死了燕国向西北发展的战略通道;同样,魏国要进取中原,碰到的头一个阻碍也正是燕国。

  几年后,后燕因战争之需向魏国索取大量战马,魏人却不能或不愿供给,于是后燕扣押了拓跋王圭的弟弟以勒索良马。拓跋王圭一怒之下,和后燕断绝了关系,改投西燕,向慕容永称藩,公然蔑视后燕的“正统”地位,这是慕容垂尤其不能忍受的。拓跋王圭知道慕容垂不会放过自己,决心干脆拼个鱼死网破,在慕容垂攻打西燕时,公然出骑兵五万救援西燕,摆出了尖锐的敌对姿态。顺理成章,在灭亡同宗西燕后,出兵讨伐忘恩负义的“索虏(拓跋鲜卑的蔑称)”就成为慕容垂的下一步战略目标。

  三、千里茫茫若梦

  后燕建兴十年(395),慕容垂已经是七十岁的古稀老人了,常年的军旅劳顿中,身体也每况愈下。慕容垂感到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决心在生前解决魏国的隐患。由于已经不适宜亲自出征,也为了树立太子的威望,慕容垂命太子慕容宝挂帅,和辽西王慕容农、赵王慕容麟等另外几个子侄统兵80000人伐魏,弟弟范阳王慕容德、侄子陈留王慕容绍等领兵18000人作为后援,共约十万人,像当时大多数胡族军队一样以骑兵为主。五月,全军浩浩荡荡,从中山出发北上,开始了对魏国的远征。

  燕军不久进入魏国境内,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也没有遇到对方的主力军,好像是一记铁拳打在了空气中一样。事实上,魏国拓跋部就像此前此后的许多游牧民族一样,仅仅在东南方才有固定的国界,而在北方和西方则是空阔的草原大漠,没有边界可言,从理论上来说,战略纵深是无限的。此时,魏国上下早已坚壁清野,为了避开燕军锋芒,魏王拓跋王圭亲自带着各部人马牲畜,渡过黄河向西迁徙了一千多里—拓跋部本来是游牧部落,迁徙起来方便的很。燕军连魏军的影子都没有摸到,虽然占领了几个魏国的“城市”,其实不过是空空如也的蒙古包。史书上称魏军的战略是“羸形以骄之”,其实不得要领,这种去而复来的运动战本是草原民族的惯技,不过也的确非常有效。

  燕军虽然扑了个空,但是也没有太意外,毕竟大家都是游牧民族出身,对这套打法都很熟悉。此后整个夏天,燕军沿着黄河北岸,也就是黄河“几”字形的顶部向西进军,直捣魏国腹地,八月多,到了河套平原的五原(今内蒙古包头西北)。这里从秦朝起就已是农耕区,有不少定居的部族人口来不及迁走,燕军一到,便即归降。正好是秋收季节,燕军俘获了数十万人口以及百余万斗粮食,这是出征以来的一大收获,燕军士气大振,迫不及待地要和魏军一决雌雄。

  此时燕军不难打听到魏军的动向,得知魏王拓跋王圭正在黄河以南训练军队,近在咫尺。燕军继续前进,在九月来到临河(今内蒙古临河)一带,和魏军隔河相望,大举造船,准备渡河。拓跋王圭这回可伤了脑筋:此时燕军在自己的西北方,已经堵住了可能的去路,没有更多的回旋空间,但是打硬仗则敌强我弱,又没有把握,这可如何是好呢?拓跋王圭一边想办法,一边派人到长安去向后秦乞援。

  这里有一个悬案:魏国方面应战的究竟有多少兵力?《魏书》称,拓跋王圭派陈留公拓跋虔领骑兵50000屯于河东,东平公拓跋仪领骑兵100000屯于河北,黄河以南还有略阳公拓跋遵统领的骑兵70000人,总共有220000人之多,超过燕军一倍以上,并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对燕军形成了包围。照这么说只要分进合击,歼灭燕军易如反掌,又何必左拖右逃,还不惜政治上的代价,到后秦去搬救兵?其实说穿了并不稀奇,所谓220000骑兵是后代史官打肿脸充胖子,将几个大小部落的全民都算在内。拓跋部兵民合一,牧马人和骑兵是一回事,但这些“骑兵”一没有受过训练,二没有护身的装甲,三或许还包括老人孩子,战斗力和燕军的十万铁骑比就差远了。拓跋王圭最初的布置,大概不过是将几个部落遣散到不同地方。真正和燕军对峙的,大概也是魏国最精良的部队,只有黄河以南的拓跋遵部约70000人,也就是拓跋王圭所在的军队,其余所谓十五万人马,从头到尾就没有起过半点作用。

  四、输赢成败,又争由人算

  二十多万大军既然只是虚张声势,后秦的援兵又尚遥遥无期,拓跋王圭就把脑筋动到了燕军的后勤通讯上,燕人孤军深入,和国都中山相隔千里。从补给上来说,燕军在河套地带缴获了不少粮草,以战养战,尚不成问题;可通讯上就要困难得多。燕军流动作战,沿途没有把守,拓跋王圭于是在几条交通要道上派遣骑兵小队,专门对燕国的使者进行拦截,使两方面消息不通;燕军到五原后,一直没有得到中山方面的任何消息,不由有些军心浮动。

  第一步成功后,拓跋王圭就开始“攻心为上”:他把抓来的燕国使者带到黄河南岸,胁迫他对着慕容宝等人隔河大喊:“若父已死,何不早归!”说慕容垂已经一命呜呼,儿子们还不回家奔丧?喊话大概是用鲜卑语的慕容部方言,每一个士兵都听得真切,顿时谣言四起,军心大乱。这个解释听起来丝丝入扣:老皇帝一直有病,几个月内病情恶化而死很有可能;一直没有收到中山方面的消息很可能就是因为皇帝死后政局紊乱,国中无主。要知道,慕容垂是燕国的灵魂和支柱,光是失去他的谣言,就足以打垮后燕军的士气。更何况皇帝驾崩,太子和几个亲王领兵在外,形势微妙,几个皇子不由开始了彼此的盘算和猜忌:如果皇帝驾崩,太子是不是应当立即继位?又或者在中山已经有其他的皇子篡位?这里的十万大军是否会一致拥立太子?还是有人想趁机发动兵变?在层出不穷的猜疑中,燕军进军的决心也被犹豫顾盼所替代。

  天公不作美,燕军造好了船只,渡河前夕,却忽然刮起了暴风,将几十艘船吹到南岸去了。魏军俘虏了三百多名燕军甲士,却装作有恃无恐的样子将他们释放,少不得再演一出“群英会”,让他们以为慕容垂真的已经死了,把假情报进一步带到燕军中去。

  赵王慕容麟是个不安分的角色,他确信父亲已死,于是指使部将慕舆嵩等人乘机作乱,打算自立为帝。慕容宝那边也不是省油的灯,很快将慕舆嵩等人逮捕处决,虽然没有动慕容麟,彼此之间的猜疑却越发严重。就这样,燕军勾心斗角,举棋不定,又拖了一段时间,转眼到了十月下旬。初冬时节,燕军士兵缺乏冬衣,且粮草将罄,处境十分困难。最终,燕军坐不住了,十月二十五日夜里,慕容宝烧掉了刚造好的兵船,趁夜幕的掩盖悄然撤军。慕容宝和慕容德部会合后,两军合一,缓缓东归。

  燕军此时仍不知道老皇帝生死如何,全军上下士气十分低落,加上慕容宝和慕容麟心结未解,指挥层勾心斗角,倾轧不断,绝大多数将帅都将注意力放在未来的燕国政局上,很少有人想到,自己的真正危险来自后方。慕容宝觉得,黄河尚未结冰,魏军又没有足够的兵船,不太可能迅速追击,况且这几个月拓跋王圭一直避战不出,明显是怕了自己,又怎么敢来与虎谋皮?于是,燕军在后方没有设任何斥候(侦察骑兵),对魏军的动向也一无所知。

  其实,拓跋王圭此时已决心乘燕军士气低落时发动反攻。但是困难客观上也存在:黄河尚未结冰,又没有兵船,大量兵马无法渡河。拓跋王圭只有苦苦等待着黄河冰封。过了整整八天,到了十一月初三,蒙古高原大量冷空气南下,暴风狂吹,气温骤降,黄河一夜封冻,大军可过。但是此时全军一起出动势必拖沓误事,追不上已经远去的燕军。拓跋王圭当机立断,亲自率领二万精锐骑兵,丢弃辎重,快马加鞭,昼夜兼行,一路向东追赶燕军去了。

  五、奈天昏地暗,斗转星移

  燕军对身后的追兵自然一无所知,毫无戒心地继续东归。“参合陉”是燕军归途中的一处山口(今内蒙古凉城县西北五十里石匣子沟),十一月初九,东返的燕军从险峻的山口出来,眼前不远处就是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湖,这就是参合陂(今内蒙古岱海),此时已经封冻。燕军沿着湖的南岸前进,忽然狂风暴起,尘沙满天,冻得人们直打哆嗦。燕军将士回头张望,不由惊呆了:一道黑气如同堤岸一般,在西北方的天边缓缓出现,很快占据了半个天空,又如同千军万马一样向自己冲了过来。霎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从气候的角度看,这只是一次大的沙尘暴,在西北地区很常见。但在当时,中原的燕军大都没见过这样的天象,一时陷入了恐慌。随军僧人支昙猛本来就觉得全军上下缺乏警觉,此时趁机向慕容宝进言说,风气暴迅,乃是魏兵将至之候,得立即派兵防备。慕容宝根本不信,只是笑而不答。支昙猛一再进言,惹恼了一旁的慕容麟,呵斥道:我军神武,横行沙漠,“索虏”岂敢远来送死?贼秃再胡说八道动摇军心,当心斩首示众!支昙猛絮絮叨叨,又把苻坚兵败淝水的事拿出来,说不信天道就是这个下场—此人确实逻辑思维能力欠佳,这两件事毫无可比性,当然更不可能说服对方。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老成持重的慕容德出来打圆场,劝慕容宝还是听支昙猛的话,小心为上。叔叔开口总不能不给面子,慕容宝于是派慕容麟率兵三万压后,以防万一。本来此举多少会有些作用,可偏偏派的是慕容麟,他本来就觉得是多此一举,加上一直嫉恨慕容宝,又怎会认真执行命令?沙暴一会就过去了,天气又恢复正常,燕军也不再害怕,慕容麟放纵手下骑兵游猎玩乐,并没有认真侦察防备。到了傍晚,燕军到达了参合陂东的盘羊山,全军在山南的一个河谷中扎营。四面都是山,出谷的道路乃是沿着河水逶迤向东。

  当天傍晚,魏王拓跋王圭亲率二万骑兵出了参合陉山口,来到参合陂西岸。这里本来就是魏国地界,水草丰美,几百年来,拓跋部的祖先们曾经在参合陂四周游牧渔猎,拓跋王圭本人就出生在参合陂北岸,对这里当然十分熟悉。很快,魏军的侦察部队就探明了燕军在陂东的盘羊山下。于是魏军趁夜色开始了急行军,快马轻骑,向着盘羊山的方向飞驰。此时的燕军上下已经进入了梦乡,浑不知几个时辰后,一场大难就要降临了。

  午夜时分,魏军到达了盘羊山脚下,拓跋王圭分派诸将,东西错落,成犄角之势,相互配合。由于在黑暗中,各部行动也受到影响,且不便协调,因此拓跋王圭命令全军登山后等待日出后统一行动。魏军上下整顿,士兵口中衔枚(形如筷子,让人横衔在口中,以防喧哗),马嘴也给勒上,不许发出任何声音,开始了悄悄的登山行动。魏军的行动都在燕军背面的山坡上,纵然有一些人马声音,隔着山体,山风呼啸,毫无警惕的燕军也很难察觉。这样,到了日出之前,魏军各部都已经到达了山顶或山脊,两万骑兵全副披挂,居高临下俯视着山谷中尚在沉睡中的燕军营地,静静地等待着第一缕晨曦的降临。

  十一月初十,黎明,冬日的太阳升起在东方的地平线上,照亮了沉睡中的盘羊山河谷。阳光最先照在山头上,魏军的万千铁甲光辉灿烂,极为耀眼。懒散的燕军士卒们不情愿地从温暖的营帐中出来,正准备出发时,才回头看到山坡上队列严整的魏军铁骑,不由惊呼出声。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拓跋王圭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各山头上军旗挥动,魏军从几个不同的方向开始了居高临下的冲锋。成千上万匹铁甲战马带着浑身披挂的骑兵们,从高地上冲了下来,战马逐渐加速,从小跑到飞奔,马蹄声越来越响,像巨大的雷声一样,震得整个山谷嗡嗡作响。效果如同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就这样,昨天早上的异象变成了现实的场景,大军一样的风暴,变成了风暴一样的大军!

  反观此时的燕军,很多士兵刚刚起身,还衣着不整,没有甲胄和武器,骑兵找不到马,步兵找不到队列。傻瓜也看得出来,此时燕军已经不可能组织任何有效抵抗。魏军人还没有到,一排密集的箭雨已经将少数试图抵抗的勇士射倒。在魏军的呼喝和燕军的惨号中,魏军快速无伦而又有条不紊地将燕军分隔开来,四处驱赶杀戮。燕军士兵们毫无目的地狼奔豕突,更加剧了混乱的局面。有人试图上马逃走,然而谷中遍地冰雪,战马很容易蹶倒,加上胡乱冲撞的结果,自相践踏而死的人不计其数。河上的冰封不过几天,本来还不牢固,在万军奔跑践踏的巨大压力下很快冰面破裂,露出了下面的湍急寒流,又有不知多少士兵落入冰水中淹死或冻死。

  至少30000名燕军将士就这样或者死于魏军的刀剑之下,或者死于自相践踏的马蹄下,或者死于冰下的寒流中。包括慕容宝、慕容麟、慕容德在内的另外五六万人总算过河逃得性命(或许是魏军有意放开的缺口)。南面有高山阻隔,在魏军的巨大压力下,燕军残部只能沿着河流,向东南逃窜,希冀能冲出重围。然而这一切也早在对方的计算中。当他们堪堪冲到谷口时,才发现另一支魏军已经在面前排好了阵列,铁马金戈、箭戟森然,领军的正是魏略阳公拓跋遵!实际上,拓跋遵手下只有骑兵700人,若是平地交战绝对拦不住数万大军,但此时把守谷口,燕军人数再多,一时也无可奈何,更何况燕军已经精疲力竭,毫无斗志。转瞬间身后追兵赶到,燕军再次面临绝境。

  燕军又付出了一万多人的死伤,在死士的力保下,慕容宝、慕容麟、慕容德等最重要人物从小道几乎孤身突围。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陈留王慕容绍被击毙,鲁阳王慕容倭奴、桂林王慕容道成等不少慕容垂的子侄及其他许多高级军官被俘,连带剩下的四五万燕军也都投降作了俘虏。侥幸逃脱的只有几千人,燕国的十万精兵至此已被全歼。

  整体来看,魏军的战略和二十六年前慕容垂指挥的“枋头之战”如出一辙,都是先坚壁清野,迫使敌人撤军,随后出其不意追击,奇袭获胜,不过后者的规模要大得多而已。拓跋 王圭不会不知道慕容垂的先例,看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绝招,也不是慕容氏的专利。

  此战中,魏军不但歼灭了十万燕军,而且缴获了大量粮食辎重,收获甚丰,又招降了不少有才干的文官和幕僚(基本都是汉人)。拓跋王圭欣喜无已,打算发给其他战俘衣服粮食,放他们回国,以宣示自己的仁德。不料中部大人(中部部落联盟首领)王建的进言说:燕国远比我们强盛,这次倾巢出动,我军虽然大捷,全歼了对方的精锐,也只是侥幸,下次未必就有这么幸运。不如将降卒全部杀掉,以后燕国国防空虚,我国就可以轻易取胜了。拓跋王圭恍然大悟,于是下达了一个残酷的命令:在参合陂的山谷中,将四万多燕军将士全部活埋。这在十六国时期,称得上是最大一桩杀降事件。

  平心而论,王建的坑杀建议虽然残暴,却也有残暴的道理:燕国同魏国一样,实行部族兵制。特定的民族身份和特定的政权是绑定在一起的,俘虏既无法为己所用,也无法让其保持中立,只有肉体消灭才能一劳永逸地消除其抵抗力量。当时类似的做法不少,只是规模并没有这么大。此后几年,燕国元气大伤,一直恢复不过来,此消彼长的趋势十分明显。虽然此举也使得魏燕两国间不再有妥协的余地,大大增加了魏军征服的成本,总的来说,还是得大于失。至于拓跋王圭后来表示后悔,斥责王建,不过是大局已定之后的故作姿态而已。

  六、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

  燕军在参合陂的覆没,从军事角度而言,主要在于通讯、侦察系统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以致远征劳而无功,又于毫无防备中被魏军奇袭得手。但从深层来看,问题的实质在于指挥层中的深刻矛盾:慕容垂指望让太子在军中立威,却没有想到由于自己的威望太高,反衬出太子的平庸无能,在军队中难以拥有和父亲一样的号召力,反给其他人以觊觎皇位之心。即使慕容宝本来有可能打胜仗,也会受到潜在竞争者的阻挠。政治上的分化和对立抵消了燕军的军事优势,拓跋王圭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取得参合陂一战的大胜。我们可以仿效克劳塞维茨的话说,不仅“战争是政治以另一种手段的延续”,政治有时候也是战争以另一种手段的延续。

  故事还有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慕容宝等人率残军回到燕国,才知道慕容垂根本就没死。慕容垂对子侄的无能痛心疾首,决心亲自出马,踏平魏国。建兴十一年春(396),由于中原的主力军已经大部被歼,他扶病调集远在东北的高阳王慕容隆的军队南下,打算亲征魏国,开始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搏。

  和慕容宝之流不同,慕容垂的出击迅速而有效。他亲率大军,秘密在太行山中开凿通道,向魏都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进发。很快,燕军从山中突袭,一举攻克战略要地平城,击毙魏国猛将拓跋虔,收服了魏国部落三万余家。拓跋王圭当世最怕的人大概就是舅爷慕容垂,听说慕容垂亲自带兵前来,拓跋虔也已战死,吓得打算逃走,各部落也开始离心,刚刚巩固的魏国政权面临着覆亡的危险。

  然而参合陂这个不祥的地名注定还要带给慕容家族一个比全军覆没更为惨痛的悲剧。这年三月,慕容垂经过参合陂,看到去年战场上战死的燕军尸骨还堆积如山,无人收拾,慕容垂感愤之下,命令设礼祭奠。面对父子兄弟被屠杀的惨状,燕军将士们恸哭失声,哭声在山谷中久久回响。慕容垂本来就百病缠身,此时心神激荡,想到自己一生天下无敌,可是子孙无能,后继乏人,还是落得如此下场,悲伤、愤怒、痛苦、无奈、焦急,百感交织,化为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慕容垂从此一病不起,只得中止进军,回到平城养病。

  慕容垂在平城将养了十几天,病势愈发沉重,中止变成了终止。灭亡魏国的雄图成为泡影,又给了慕容垂沉重一击,他死于返回中山的路上,终年七十一岁。这位一生从未打过一次败仗的绝代枭雄,最终还是败在死神手下。

  得知慕容垂的确切死讯后,魏军的铁蹄很快大举入寇,像慕容垂生前所担心的那样一次次扫荡着燕国腹地。慕容宝当了皇帝,却再也没有父亲那样的才干和魄力。燕军兵力不足,统帅层也似乎得了“参合陂后遗症”,面对魏国的进犯,不是消极抵御,就是积极逃跑。慕容麟等人又乘机争权夺利,更加涣散了军心;最后都城中山沦陷,一群“慕容”们作鸟兽散。慕容麟在逃跑路上过了几天皇帝瘾,很快被乱军杀掉;慕容宝逃回辽东老巢,也为部下所杀,后来,慕容垂的小儿子慕容熙当了皇帝,不久便被大将高云篡位,从此“后燕”成了“北燕”,不再姓慕容了;慕容德运气最好,在山东称帝,史称“南燕”,又撑了十来年,成了慕容家族的最后一个政权。慕容德死后,南燕被东晋刘裕所灭(410年),数千慕容氏的王公也被屠戮殆尽。前后显赫了半个多世纪的慕容家族,在建立了前后西南一连串“大燕国”之后,至此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只有“参合”二字仍然被金庸笔下的“姑苏慕容”牢牢记住,成为一代代皇帝梦的永恒刺激。

  不过对中国历史来说,“参合”二字还有更实际也更重大的意义:拓跋魏国自此粉墨登场,吞并了昔日同族慕容氏的领土,成为北中国最强大的势力。398年,在对后燕的一连串胜利后,拓跋王圭正式称帝,将一个游牧民族的边陲小国变成了雄视中国的“北魏”, 拓跋王圭也成为北魏的开国之君,即魏道武帝,几十年后,北魏结束了北方的分裂混战,将中国历史带入了相对稳定与和平的南北朝时代。四世纪末的参合陂之战,也就超出了一般胡族混战的意义,而成为绵亘三百年的大分裂中,中国重新迈向统一的转折点。如果说历史就是被恶的力量所推动的,参合陂畔的“万人坑”大概就是最有力的证明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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