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客帝国》说的是什么？

Neo：
　　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告诉你们，一切将如何开始。
　　我要把那些被隐瞒的真相展示给他们看。
　　我将带给他们一个新的世界：没有你们，没有控制，没有规则，没有界限……一切皆有可能。
　　
　　这是在《黑客帝国》结尾处Neo留下的一段话，仿佛是圣经《创世纪》中的语言。
　　
　　然而，《黑客帝国》究竟带给我们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本文将带你揭开这个谜团。
　　
　　（一） 花中世界，叶下菩提
　　
　　传说无论你从什么角度去看《蒙娜丽莎》，都会感觉她的眼睛在紧紧地盯着你。其实，那是因为你从蒙娜丽莎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黑客帝国》就是这样奇异的一部影片。它仿佛是一面镜子，折射出你自己，也折射出你身处的世界。佛语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正是这个道理。
　　
　　所有观众都在《黑客帝国》里观赏到了场面火爆壮观的追车、爆炸等好莱坞商业元素；
　　功夫迷们从《黑客帝国》中看到了地道的袁和平风格武打；
　　在科幻迷眼里，《黑客帝国》是经典硬科幻片；
　　计算机科学家发现原来计算机虚拟系统的最高境界就在《黑客帝国》；
　　哲学家们眼花缭乱了，这里面有柏拉图、拉康、鲍德里亚，有洞穴人、大他者、缸中之脑、真实的荒漠……
　　基督徒们非常肯定地说：《黑客帝国》隐喻了耶稣基督的生平和受难，证明了我们的世界是上帝创造的；
　　道家哈哈一笑，究竟是庄生梦见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变成了庄生？
　　佛教徒们摇摇头，善哉，《黑客帝国》说的分明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其实，世界只有一个，真相也只有一个。真正的大道是相通的。我们每个人去观察这个世界，得到的结果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每个人观察角度的不同。你看到的只是你自己和你的世界。
　　
　　按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顺序，我们可以把《黑客帝国》的世界分为几个层：声色层、科学层、哲学宗教层、终极真理层。下面我们逐层展开：
　　
　　（二） 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声色层，就是我们眼睛鼻子所看到的、听到的感官刺激。《黑客帝国》在这方面做到了极致。导演沃卓斯基兄弟（以下简称龌龊司机们）是偏执狂加完美主义者，所以他们对影片中每个影像效果，都力图做到两个字——终结，就是要做到历史的巅峰，不仅要前无古人，还要后无来者！
　　
　　终结所有枪战、终结所有追车、终结所有爆炸场面——这是导演常挂在嘴边的话。
　　
　　为了拍出几秒钟的“子弹时间”，导演动用了122部摄像机，在后台用电脑处理了几个月。“终结一切追车场面”的高速公路追逐战，牵涉到300多辆各种类型的机动车，导演为此还专门建造了一条公路……不是偏执狂，做不到这些。
　　
　　还有一个容易令人忽略的元素，那就是《黑客帝国》里面铺天盖地的符号。大到矩阵世界里的绿颜色，小到侦探Smith的车牌号，背后都隐藏着一些特殊的含义。
　　
　　每一个喜欢感官刺激的观众，都在《黑客帝国》里面大快朵颐了一番。它带给我们全方位的视觉轰炸、紧张刺激的场面、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透过这些声色的表象，用心的观众们又能发现什么呢？
　　
　　
　　（三） 虚拟世界，科学迷宫
　　
　　《黑客帝国》无疑是一部科幻电影，它讲述了一个恐怖的人类未来：
　　
　　人类所制造的机器人，在未来的某天发生**示威，被人类暴力压制后，驱逐到了01城。然而机器文明的发展速度远远高于人类文明，很快机器人就在战争中击败了人类。不甘失败的人类想出了一个愚蠢的办法：自爆核弹，让乌云遮避所有阳光，妄图断绝机器人的太阳能来源。没想到愚人自愚，机器人反过来控制了全人类，把人类培养在器皿中，编造一个巨大的虚拟世界Matrix，让全人类都生活在它的梦境中，从中获取人类的生物电作为能源。
　　
　　第一代的Matrix，是一个完美的乐园，如同希腊神话中的黄金时代，或者圣经中的伊甸园。然而这个世界实在太过于幸福了，以至于所有人都察觉这是一场梦幻——这导致了系统崩溃。
　　
　　从第二代开始，Matrix被设计成模拟人类21世纪的历史，也就是你我眼前的现状。Matrix的设计者——建筑师还设计了一个特殊的程序：the one。他是一个root级程序，目的是到Matrix里面去收集信息，最后携带信息，回到源程序，把这些关键信息反馈给Matrix。系统将根据这些信息，发现自身的Bug，然后改进程序，进行升级。从那时起，系统已经连续升级到了第六代。我们影片的主人公Neo，就是这第六代的the one。
　　
　　在先知的帮助下，Neo如约收集了足够的信息，来到建筑师面前。但这次的Neo和他的前辈们不同，他刚刚经历了爱情，这让他的自由意志在关键时候做出了不同的选择。Neo没有回到源程序，而是回到锡安城，同人类一起对抗机器。最终，Neo和机器达成协议，共同对抗Matrix里面的破坏者——Smith。他选择了与Smith同归于尽。于是Matrix再次升级到第七代。在新版的Matrix里，人类不再被强行捆绑在虚拟世界里，而是可以自由选择留下或者离开。同样，人类的反抗者们，也不再试图消灭机器文明。两个文明，达到了共生。
　　
　　《黑客帝国》所揭示的恐怖未来，是对目前人类工业文明的深度反思。科学越发达，人类能力越强，距离毁灭自己的时刻就越近。人类是地球的病毒，是地球的癌细胞。它们的行为恰恰和人类一样，疯狂消耗母体的资源，无限度繁殖和扩张，直至最后母体的崩溃。人类创造出来的机器文明，反过来替代人类，成为更高一级的文明。
　　
　　这也是许多科幻作品的常见主题。但是标志着《黑客帝国》和普通科幻作品区别的，是隐藏在科幻主题下面更深层的哲学和宗教思考。

（四） 上帝之城，哲学殿堂
　　
　　话说有一天，上帝在天堂里面组织了一次哲学家们的活动，主题就是观赏电影《黑客帝国》。看完电影，每个哲学家都面露喜色，得意洋洋。上帝觉得奇怪，指着柏拉图道，你年纪大，你先说。
　　
　　柏拉图嘿嘿一笑：“这电影抄袭我的洞穴寓言嘛。分明就是我书上写的，一群原始人被捆绑着，被强迫观看所谓现实的诡异影像。他们居然还以为这是现实。其中有一个囚徒解除了桎梏，走出洞穴看见了真实世界，回来告诉大家。可惜多数人都不信他——”
　　
　　“不是洞穴寓言，”普特南插嘴道，“我的模型更贴切一点。Matrix里面的人，就像缸中之脑模型里面的可怜人一样，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大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甚至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
　　
　　这时拉康开口了：“缸中之脑，背后更深层次的哲学意义，就是大写的他者。”他顿了一下，环顾众人，又不急不慢地接着说：“大他者就是Matrix，就是那个虚拟的象征序列，那个为我们构建了现实的网络。是大他者在拉动牵制木偶的绳线，主体自己不说话，他是被符号结构控制着‘说话’。简而言之，这个‘大他者’就是社会实体的代名词，因为它的存在，主体从来不能完全支配自己的行为效果，所有行动的结果总是偏离于他的期望和目标。”
　　
　　马勒伯朗士忍不住插话了：“如果你一定要引入一个‘大他者’的概念，那么我告诉你，所谓的‘大他者’，其实就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上帝。”他抬头看了一眼上帝，后者报以赞许的目光，“Matrix是什么？就是上帝存在的具体形式。事实上正如物质不能使自己运动一样，精神也不能使物质运动。在我们的意志和手臂的挥动之间并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我们的意志只是使手臂挥动的自然原因，不是真正的原因，而仅仅是偶然的或诱发的原因，它本身只有通过Matrix才能发生作用。真正的原因只能是活动与之保持着必然联系的那种东西……只有Matrix是真正的原因，只有Matrix确实拥有使物体运动的能力。自然界的一切力量其实只不过是上帝的意志。”
　　
　　听到这里，上帝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说道：“很好，你们四位其实讲的是同一个道理，不过一个比一个深入，尤其是马勒伯朗士，深得我心。”他看看其他人，发现一旁的让*鲍德里亚脸上有点不以为然，于是问，“鲍德里亚，你有什么意见？”
　　
　　鲍德里亚说：“那两个龌龊司机，哪里会想那么多，别往他们身上戴高帽子了。其实他们俩是我的超级粉丝。他们全部的思想，都是从我那本《仿真与拟象》中抄来的。我做过一个比喻，制图者应国王之命绘制一幅这个王国的完美地图，他的最终作品是一幅精确的完全覆盖整个领土的地图。在王国败落后，压在地图下面的，只是真实的荒漠。影片中，那个Matrix就是这样一张地图，是现实社会的拟像。第一代Matrix为什么会崩溃？恰恰是因为这个拟像太脱离现实。”
　　
　　这时候叔本华发话了：“我不同意，第一代Matrix崩溃的原因，不是因为脱离现实，而是因为太过于完美。人生的真正现实就是痛苦。一定的焦虑、痛苦、烦恼，对于每个人来说，任何时候都是必要的。一条航船如果没有压舱物，就不能平稳行驶。人生也是如此。如果把Matrix设计成完全的幸福，人类的大脑就会失去感觉，停止思考。当我们拥有幸福的时候，我们毫无察觉，一旦丧失后，才意识到它的可贵。我们生存的所谓幸福，是指一般我们所感觉不到的事情。最不能感觉到的，也就是最幸福的。最令人兴奋的大喜悦，总是在饱尝最大的痛苦之后。相反，倘若幸福满足的时间持续太长，所带来的就是如何排遣无聊这个问题，最终才导致了Matrix系统的崩溃。”
　　
　　一直在角落里沉默的维纳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第一代Matrix系统的崩溃，除了最初设计上的缺陷，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缺乏对系统的有效控制，让系统更好地保持平衡状态。后来建筑师吸取了第一代的教训，增加了控制和反馈机制。Matrix前后经过了6次升级，其目的，就是为了让系统更优化、更稳定地运行。控制的基础是信息，依赖于信息反馈来实现。信息反馈就是指由控制系统把信息输送出去，又把其作用结果返送回来，进行校正作用。Neo起的正是这样一个作用。他被设计出来的目的是到Matrix里面去收集信息，最后携带信息，回到源程序，把这些关键信息反馈给Matrix，用于升级。总之，缺乏有效控制，Matrix就会崩溃，反之，就能稳定运行。我想，龌龊司机们一定学过我的《控制论》。”
　　
　　这时候，只见庄子拿起桌上的饭盆，一边敲打一边唱起歌来了。上帝皱起眉头，说：“庄生，唱卡拉OK是开完会以后的事情，你怎么搞的，在这里就唱起来了？”庄子大笑：“人生如梦！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草丛里面飞呀飞。我觉得我本来就是一只蝴蝶，完全不知道有庄周这个人的存在。现在我梦醒了，可是你告诉我，究竟是庄生梦见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变成了庄生？”
　　
　　上帝回答道：“不管是庄生梦见变蝴蝶，还是蝴蝶梦见变庄生，这有什么意义呢？你们不全都是我造出来的？就连你们做梦也都是我帮你们做的。刚才马勒伯朗士不是已经证明了吗？就那这部电影来说，整部影片讲的就是救世主的生平和受难的故事。人类都有着原罪，整个人类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救世主Neo身上，他救Morpheus的过程，体现了救世主牺牲自己拯救他人的决心和勇气。最后，救世主因为叛徒的出卖而死亡，然而救世主必须经过死而复活，才能拯救世界。只有通过死的历程，才能获得永生。人类要想获得拯救，必须要坚定地信仰救世主耶稣。”
　　
　　庄子笑道：“Matrix里面那些获得拯救的人们，他们进天堂了吗？他们并没有获得幸福，只是得到一个残酷的现实。与其接受残酷的现实，更多人情愿接受美丽的谎言。”
　　
　　庄子身旁的释迦牟尼接过话题：“善哉！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Matrix里面的一切，都是二进制代码因缘和合的幻相，恰似镜花水月，是无明。它生成并控制了众生全部的生活，除非跳出其外，否则众生很难摆脱其控制。世界只是心灵的影象，人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Neo正是因为看破了这一切，知道机器制造的‘相’并不是真实的，所以才能超越假我，获得神通。人人皆有佛性，要想摆脱幻梦，必须要舍弃那些虚幻的享受，摆脱贪婪、嗔恨、愚痴这三个解脱的主要障碍。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上帝被庄子一个反问，半天说不出话来，想了半天蹦出一句话：“今天的讨论很好，很有意义。不过有的同志已经等不及了，下面我们就应大家的要求，去卡拉OK……”
　　
　　
　　
　　
　　（五） 矩阵有边，大道无形
　　
　　上面哲学家们的七嘴八舌，似乎让我们更加迷惑了，怎么同一部电影会衍生出这么多不同的看法来？哪个才是对的？
　　
　　其实这些观点，不过都是分别采用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同一件事物，同一部电影，差别在于角度不同而已。那么他们观察的究竟是什么呢？回答，是Matrix。
　　
　　Matrix又是什么？
　　
　　Matrix是这个虚拟世界里的底层源代码，是虚拟世界的终极真理！用古人的话来说，就是“道”。
　　
　　《道德经》第一句话就是：道可道，非常道。什么意思？就是说，“道”是看不见，摸不着，说不出的。凡是能用语言描述出来的，就不是真正的“道”。可见上面那些哲学家们七嘴八舌描绘的，都不是真正的道。在Matrix里面，真正系统的源代码，普通人是不可能看见的。学过UNIX的人知道，所有用户跟系统的通讯，都是通过shell这个“壳”来完成的，核心的代码，用户接触不到。如果有哲学家要描绘他“悟道”的感觉，只能通过自己的语言，通过自己的角度来形容，却又不是原汁原味的“道”了。所以同一个大道，却衍生出各种理论来。
　　
　　就算是科学也逃脱不了这个限制。科学是一个独立的系统，是由人类感知的自然现象，通过观察、抽象、总结形成家教个性论说，再形成有因果系统的宗教共性论说，再通过设置实验环境、证明宗教论说的真假、形成有因果系统的科学个性结论，再形成有因果系统的科学共性结论，进而形成有因果系统的有实验共性结论的可重复验证的学问。它同样也是一门宗教，也是通过自己的角度去观察宇宙真理。在科学高度发达的今天，最前沿的量子力学却遇到了最大的挑战，它早已经脱离了传统的唯物主义，在唯心主义的门口徘徊。
　　
　　物理学本来就被定义成一门“形而下学”，是研究事物规律、特征的，至于对世界本原的思考，这根本不在物理学范畴之内，属于“形而上学”的任务。当物理学接触到了“世界本源”问题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我们摸到了物理学的边缘。对微观世界无限探究下去，发现世界是不连续的——已经不能再细分了；不确定的——已经不可能弄得更清楚了；量子力学是一门告诉人们当我这样去观测，自然呈现什么样子的物理学，至于这“背后”的原因，它不去追究，因为“背后”什么也没有。真正的量子力学家拒绝回答现象背后的本质是什么。哥本哈根诠释推导出来的结论居然是——当我们不看月亮的时候，月亮并不确定存在。这不由得令人想起那句佛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基督教认为世界是上帝造出来的，牛顿就曾被认为是发现了上帝创造宇宙的法则，以至于他的后半生都沉浸在找寻“第一推动力”背后那只看不见的手。虽然牛顿发现了法则，但是几百年来，仍旧没有人能用这一法则来创造另一个宇宙，让人类也过一回当上帝的瘾。《黑客帝国》却提出了人类用科学手段，创造另一个宇宙的可能性——制造巨型计算机，模拟出现实世界的完全拟像。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用科学的方法证明上帝的存在，最后却证明了自己可以成为上帝。
　　
　　佛教的观点更是和《黑客帝国》的思想惊人地一致。在这个科学方法制造出来的世界背后，是虚空。《黑客帝国》最终用科学手段证明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句话。
　　
　　事实上，《黑客帝国》自成一派，既不属于各流派哲学，也不属于基督教、道教、佛教、科学。它站在一个更深层的角度上，试图把以上这些哲学、科学和宗教都统一起来。在人类科学史上，科学和宗教曾经进行过激烈的斗争，你死我活，双方都试图把对方排挤出自己的领域。然而到了当代，两者的界限不再那么明显，科学的一部分正在和宗教走向接轨。西方新兴的后人本主义心理学，把对东方宗教的体验纳入到它的体系中，认为Spirit（意识）才是世界本源。某些前卫的量子力学研究也具有同样倾向。当然，这些目前都不是科学的主流，但它们引领了一种新趋势。《黑客帝国》的思想，我们称为“黑学”，正是这一趋势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