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故事

作者：想啊想
    我睁开眼后，有一段时间还没有完全的适应身体。迷人的女助手把我扶下“上帝之手”。双腿在接触地面的瞬间有一种麻木的感觉，但很快我便能自己行走了。

    “您恢复得真快。”女助手笑容可掬的望着我。

    “是啊，已经第三次了，虽然这次隔得比较久，但最初的情景我也还记得。”

            （一）

    第三次跨出这道大门的时候，终于又再可以重新来过了。虽然世界的变化不大，但每一个走出这道大门的人，都对外面怀抱着很多的希望，即便是那些已经走出走进很多次的人，也同样如此，至少他们还报有希望。

    首先应该去看看老朋友吧。张旭还在医院的病床上受苦吧，哈，他的身体要是没那么强的 生命力就好了，刘康呢？难道现在还活得很好吗，他研究的那个巨大的绿球是否依然让他放心不下；杜立杰，明天就该和我一样了吧……

    算了，以后还会见面的，应该先去“净化”才对。

    我走下出租车，想掏钱付车费，可是才发现我还没有穿上衣服，只有回头向司机抱歉一笑。司机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也就没有多诶外内，干笑了一下，便开车走了。关于这件事，大家总不愿意谈论。

    走进那栋寺庙般高大的建筑，我发现今天来“净化”的人并不多，大都光着婶子，见我近来，冲我礼貌的点头一笑，我还礼，人们又继续着沉默。

    “净化”其实过程很简单，只要将自己以前做过的错事写在一张纸上，然后将纸烧掉，再去将身体清洗干净就完成整个过程。听说在我第一次来“净化”前，曾经有一种提取记忆的仪器，一些虔诚的人曾经使用过，这种一起直接将那个人的记忆全部抽取复制，再经过特殊的工作人员的区分之后，打印在纸上，然后再将纸烧掉。但这些特殊的工作人员往往会把这些事在聊天中漏说出去，而被当作笑话来谈。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那些“笑话”中还会有别人的隐私，这些隐私是他们不愿意让人知道的。就算“净化”也不愿意写出来的。于是便引起一场大波动。之后这种一起就消失了。而那些曾经使用过这种仪器的人再也没有来“净化”了。

    我从刚刚来到这里就没有停止过对过去的回忆，我尽力想要完整的将我的罪恶全部登记在案，但又怕某些事回涉及到别人的“隐私”，而又有另外一些事与我的“隐私”有关。最后只好作罢，将上一次写上去的内容又誊了上去。

    将纸烧掉后我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这是从我第一次“净化”就已经有了的感觉，但是已经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回到家里，摆设都没有变，床边依然有一个书架，而书架的旁边就是书桌，上面的电脑没有打开。只是桌上的茶还没倒，已经有层油浮在上面，茶水也很浓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重新回到家的时候都有一种淡淡的书味，而又因此更增加了我的陌生感，从此更觉孤独。打开电脑语音邮件的图标不断闪动，我知道是谁发来的，心里很厌恶的不想打开，可手还是去点了那个图标。

    “老李，呕，不！现在又是小李了吧，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我开始穿裤子。“如果没有其他的困难，我还是希望你依然能够回来给我工作。”衣服卡在了我的头上。“你应该知道我们已经合作了132年了吧，还有一个原因我不说你也知道了。哈哈……”

    我使劲将衣服拉下来，重重的倒在床上。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你给我的薪水是别人的两倍吗？不过这的确很诱人，因为这不仅保证我能活下去，而且我还可以每年庆祝生日，以及，可以喝上一点酒。这对和我一样做同样工作的人来说，是奢侈的生活了。

    我是一名社会人口调查员。

    （二）

    第二天，我来到了这所统计局。布局没有什么变化，132年来，这里就像一个时间的魔盒，没有一样东西发生过改变，这多少让我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在一个一成不变的环境中工作了132年，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我自己有时都无法相信。

    但是每当我回到家后，我便发现，原来我也在这样一个不会发生任何改变的地牢中生活了一百来年。

    调查人口的工作其实并不困难，只是需要进行人口普查，坐在电脑前是不会有人愿意告诉你他做过多少次“净化”的。因为没有人会和一个陌生人谈论这个问题。我必须亲自登门，不厌其烦的向人们解释我的工作，直到别人厌烦为止。这时，也许有人会告诉你他的意识代码，也就意味着你获准去查看他的记录，但大多数时候他们会将门关上，然后不再开门。我也就只有等到第二天再去。因此得罪人是很正常的事。有很多时候，他们会成百上千年的恨你。因为隐私是很宝贵的。

    我们这所统计局之所以有这么高的薪水，是因为我们还必须通过意识代码来计算一个叫做“CB系数”的数据，只有公式，没有含义。我们只需要计算出结果，再向上汇报就行了，这是绝密的。所以我被继续聘用也就理所当然了。有一次，我的一个同事拿着一个“CB系数”来找我，并且告诉我，这根据我的意识数据计算出来的，我本来是应该很惊讶的，但心中却有一种声音说，这没有什么，我的意识代码本来就登记在案了的，我瞅了一眼结果，发现是这样的一个数据“92%”，我也只是瞅了一眼，便没有多想。

    此时距我第三次“净化”已经过去了一年。

    两个星期前，张旭回来了，他是第二次“净化”，总的感觉是神采飞扬。进门看见我就往我桌上狠敲一下，还指责我一年来都不去医院看他。我只是冷冷的回答一句有这么久吗？便收起工具准备出门调查去了。

    张旭很诧异的看着我，我却转身走开了，在出门之前听到这样的话“97%，什么意思？……"

刘康来找我也就是昨天的事，他晚上到我家来了。在与我交谈以后说，“李豪，你变了，看来事实越来越接近了。”

    我依稀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刘康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年了，但他始终没有变老的迹象，我想，我也很快会像他这样了。

    今天早上我接到了辞退信，显然，我被辞退了。原因是说我的工作越来越差，已经不适合这份职业了。应该将职位空给比我更能干的人。而我仿佛已经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一般。当然，这也以为着我再也不能“净化”了。因为我再也支付不起购买一个身体的价钱了。

    于是我决定明天去“注销”。

    晚上，刘康又来找我了。

    他向我解释了什么是“CB系数”。

    “这是一个确定自我意识的强弱以及被奴役情况的分析数据……我们正在加紧解救人类的步伐……”

     我就只记得这么多了。

（三）

    终于又到早上了。我去“注销”之后，用身体换来了一副机械身躯和十年的能源。刘康来找我，他也同样拥有着机械身躯，不同的是他早就有了。

    他带我去“绿球”组织后我才发现，原来世界上已有将近10%的人被机械化了。人们每次购买身体输入意识的时候都被强行输入了“禁止生育”的命令。人口从来没有增加过。

    “绿球”里的每个人都准备好战斗了。机械的天性展露无疑。但是摆在这一堆铁壳面前的问题是向谁宣战。向出售身体的公司还是转换意识的工厂，那么统计局又怎么办？“CB系数”是谁发明的，他发明“CB系数”的用意又如何，如果他的“本意”是好的，那么又是谁歪曲了这一切，反过来说，到底是我们背叛了世界，还是世界背叛了我们，现在每个人都安于现状，解救，是让人们重又回到生老病死，还是将每个人都变成机械的身体。

    杜立杰的到来让我感到有一丝淡淡的造物弄人的感觉。怎么我的朋友基本都到齐了，现在只差张旭了。

    杜立杰向我介绍了我们这一批“革命者”的领袖，康夏克。并由康夏克口中得知，“CB系数”是他发明的，原来是想推动人类的文明，没有向导反而成为使人类沦为奴隶的准绳，在康夏克处得知一条消息：这一切都是因为一台给人们转换意识的电脑引起，这台电脑有了意识到肉体，它的目的很简单，在人们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将人类机械奴隶化，并统治人类。

    很显然，我们这一堆铁壳只要将这台电脑徽调就行了。

（四）    

    计划很快就制订出来。

    先遣部队直接杀进中央控制室，对苏醒的电脑进行打击，主力部队则在外面牵制火力，为我们破坏控制室赢得时间。

    我们从来没有打过仗。计划出台后，很多人都高喊着康夏克的名字，我和刘康也兴奋的拥抱在一起，这种友谊的体现很有价值。

    冷静下来的人群中出现了小声的议论，有人感觉到这个计划缺少细节。康夏克对此事的解释为：全世界各地豆油我们的“绿球”组织的存在，虽然真正苏醒的电脑在我们这里，但这台电脑的意识很可能逃走，所以全世界必须同时行动，可是由于各地的具体情况不同，细节计划由各地战斗首领指定。

    解释很清楚也很合理，于是将实行计划的时间确定在三天之后。

    第二天，确定先遣队的人员，我和刘康都被选上了，下午，战斗首领拿着中央控制室的蓝图向我们具体布置战斗步骤。

    距离作战还有两天。

    一大早，刘康便来找我了。

    “李豪，我们去聊聊吧。”

    我和他的身体一样冰凉，可是外表看来却和常人无异。现在正是上班时间，路上没有任何人，拥有肉体的，在努力赚钱，而像我们这样的人，恐怕都在准备战斗了。走在空旷的路上，不知为什么，我竟有一种心虚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剩下的就是寂静，是我们脚步声后的寂静。

    为了打破沉默，我决定先开口。

    “我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候走在路上过，现在感觉总是有点怪怪的。”

    “是吗？我倒是经常走，说来惭愧，即使现在拥有了这副身躯，”说着他拍了一下胸口，发出沉闷的回声，“我也要为了能够生存而奔波，之后遇见了‘绿球’，才结束了这种生活。每个月靠‘绿球’组织的救济过活。”

    “别的人也这样吗？”

    他点了点头，又重回到了沉默。

    当我发现刘康不见了的时候，我已经超出他很长的一段路程了。我很快跑回到他的身边，询问他为何停下，又为何不叫住我。他抬了抬头，用下巴指了指那栋房屋。

    “还记得吗？”

    “……不，我忘记了。”

    “那是我们认识的地方，当时我还住在那栋房子里，那时的我已经是机械身体了。可你却还是傻呼呼的来向我解释你的工作及我的义务。”

    “恩，有点印象了，不过我记得我调查过的所有人中，只有你让我进屋去喝了杯茶，之后，我们便聊了起来。”

    “对，那个时候我已经是‘绿球’的人了。”

    “啊，当时我的确不知道你的情况。”

    “呵呵，我那个时候没有一个朋友，邻居们也匆匆的忙碌，知道吗？当我试着向一个路人打招呼的时候，他却快速的离去，连看也没有看我。”

    “不，他只是看不起我们这种闲人。这种铁壳子。在现在的这个世界上，身体就是阶级的划分。可是我们并不是机器人啊，我们曾经也是人啊。”

    “我……现在，曾经也是人。”

    刘康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仿佛要将我嘲弄一翻，再将我抛上大街示众，这让我很不舒服，朋友不应该是这样的。

    “豪，你觉得你的生活如何？你认为这样活着有意义吗？你认为这个世上有人认同你的存在吗？”

    我想了一会，便回答道：“虽然以前的生活现在想起来不怎么样，不过我还有像你这样的朋友认同我啊。”

    “哈哈，我说过在你找我之前我就是‘绿球’的人了，你是自从我变成这样以后第一个认识的拥有肉体的人，我当时只是想靠近你，利用你打听更多的情报，因为我没有情报源，我需要情报来获得更多的钱。”

    我惊讶的看着啊。

    “不过，这一利用就是一百多年，也让我渐渐的有一种和你交心的感觉，或者说是对你的信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在深深的自责。”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这时，我好像应该说点什么。

   “忘记吧，都这么久了，现在应该考虑一下我们战斗的退路吧。”

    “也许就是因为你这样，我会才自责。不过退路不用考虑了，我已经想好了，就是死。”

（五）

    我的心仿佛被梗了一下，对我来说如此遥远的死亡会靠得我这么近。而死亡的寒意也正在侵蚀我的身体，我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你是说……死亡……那种长久的休眠与阴暗的地下，忍受着身体被细菌和虫子分解掉的恐惧，接受再也没有思维的僵硬的身躯？”

    “不是这样，”我松了口气，但随即而来的却是疑惑。“我的意思是终结，对于一切的终结。”他的语气显得很平淡，平淡到难以下咽。

    “没有恐惧？”

    “没有。”

    “没有……恩……没有潮湿与黑暗？”

    “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切归为无。对于你来说，就好像从来没有到过这个世界。不过是对于你自己来说。”

    我疑惑的看着他，头脑中对于死亡的概念越来越模糊。那些关于死亡与生具来的恐惧也好象一块干燥的土地被重新翻过，带来泥土的清香。过去快乐的记忆在不断涌现，就连快被遗忘了的童年竟也出现。

    “可是，我不想死啊！”

    结束这次谈话后，我们分别向不同的方向走去，他去他的家，我回我的家。

    （尾声）

    明天就要开始行动了，这时我坐在了离开这里的车上。……

    行动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在广场上看到了刘康死前的图象，可我却隐约看见了另一个身影，那个身影正端着枪，枪口对准了刘康。

    三年后，我再次加入“革命军”奉命去剿灭“绿球”的残党。我有幸再次踏上了与刘康分别前的这一块土地。

    这里的变化不大，因为战火还没有蔓延到这里。不过我的到来正是要打破它。走到与刘康分别的岔路上，我不禁想起了他最后说的话：“我们害怕死亡，只不过是因为还没有更强大的力量去打倒它，但当我们的力量已经可以打倒它的时候，却要为了这种力量来选择死亡。生存在这片土地上，你所能做的并不仅是瞻仰。”

    我选择活下来，是因为我害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