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被送进精神病院?

来源:互联网 发布:淘宝双11成交量 编辑:程序博客网 时间:2024/04/29 21:41

第五病区的墙上贴着萧伯纳的名言:自我控制是最强者的本能。


  这家医院天井似的结构,采光并不充足,水泥地白灰墙更是映衬得走廊有些幽暗。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尿味。


  楼道里来来往往的人神色怪异,脚步缓慢,我忍住不看他们,他们反倒停下脚步驻足观望起我。


  有人在哭闹、有人在叫嚷,最刺耳的确是“哐当”的铁门声,精神病医院与普通医院最大的区别是处处都有铁门,走道的尽头有一扇,拐弯又是一扇,时刻提醒着来客“处处是禁区”。


  掌握铁门钥匙的是这个医院的医生和护士。

 

  第五病区18个护士白大褂里都一把钥匙,护士站的南面对着一扇铁门,铁门里面是开放病房的病人,家属可以陪同。护士站的东门对着另一扇铁门,铁门里关着封闭病房的病人,除了医生护士,其他人不得出入。护士站的边上还有一扇铁门,是家属探视的通道。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陈晓舒生活照(由作者独家提供“深度手记”栏目)


  护士们不但掌握病人们通行的钥匙,还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护士站里有两个监控视频,一个能看见封闭病区内每一个病房的一举一动,还有走道上的所有状况,另一个是卫生间的全景,病人举动尽收眼底。


  但从封闭病区的铁门内,却看不到护士站里的举动,病人们喜欢守着铁门往护士站张望。许多人修着板寸头、穿着蓝白条纹病服,看不出性别。


  一问才知道,第五病区是这家医院唯一的女病区。18个女护士,两个临时清洁女工照看着封闭病房72个病人,开放病房15个病人。这个病区的封闭病房内有近40个病人是110指挥中心送来的“三无”精神病人。


  封闭病房内的病人在铁门内的狭小空间内活动着,除非主治医生同意,任何人都不能让他们走出铁门。病人的生活也清教徒似的严守各种规律。


  护士站正对着墙上,有病人的作息表。早上10点45分,两个护士推着小车进了封闭病房,这是服午餐药的时间,病人们主动聚集在护士车边上,车上都各种颜色的小杯子,杯槽中有病人的名字,护士喊道,排队排队。边喊边把边上的几个病人推开。


  一个病人从护士手中结果小杯子,一把倒进嘴里,端起大口杯的水仰头喝起来,足足喝了一分钟,护士不耐烦了,喊道,边上喝去,后面的。病人依然不紧不慢喝完水,张开嘴伸出舌头。


  这个护士站的护士考核表里有一项:送药到口,无藏药。类似的考核还有病人的个人卫生、生活护理,要求给病人洗澡换衣服,还要把病人的口杯毛巾放到位。


  开始有病人过来和送药的护士纠缠,护士大声呵斥,走开。病人没有理会,声音放大念念叨叨,听不懂想表达什么。护士从白大褂里掏出指甲刀,一把抓过病人的手给她修起指甲来。


  送完药,护士拿出酒精给指甲刀消毒,仔细的洗了两遍手。洗手——这是护士们最经常做的动作,洗手台上贴着洗手的方式,每个护士一接触完病人,回到护士站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手。


  11点30分,是午餐时间。今天的饭送来晚了,病人们围在铁门边上冲外面大吼大叫。“没良心的,想饿死我啊。”“护士,我要吃饭。”护士们在护士站各忙各的,补充病历,记录病情,没有人理会。


  送饭的临时工着急了,这个每个月工资就1000元的临时工把装炒饭的袋子往地上一搁,正对着铁门,双手将袋子里的炒饭一把一把掏进白色饭桶中。病人们拍打着铁门:“吃饭,吃饭。”


  11点50分,护士关上护士站的铁门,打开封闭病房铁门,把病人们领导护士站边上小餐厅,有病人停在护士站外面对里面的护士叨叨:“护士,今天要打电话让我家人过来看我。”引导病人进餐厅的护士大喝,走开。病人边离开边念叨:“这么久都不来看,今天要打电话。”


  病人们都进餐厅之后,护士“咣当”把餐厅的铁门关上。护士们开始下班,中午和晚上值班的护士有两个,不管病人是多还是少。


  等病人们吃完饭,引进铁门内关起来午休,两个护士继续回护士站内添补病历。这两个护士为一小组,要负责封闭病房内其中12个病人的一切。他们的起居饮食卫生,量体温吃药挂吊瓶,随时记录有没有躯体其他疾病和并发症。


  每个季度,护士长会到病区检查一次,拿着病历夹让护士们背诵出自己看管的病人个人信息,病情情况。
这让护士们感到压力很大。两个护士一老一少,年长的告诉我:“我向她这么年轻的时候,也不知道害怕,才来了这家医院,现在呆的时间越长越后怕。”


  年轻的护士说,因为他们见多了精神病院里的怪事。在这个医院工作的护士和临时工全是女的,1000多元的工资根本请不起男护工。病人发狂起来难免有暴力的时候,医院绝大多数的护士都被病人打过。


  就在过年前,男病区有个护士被病人打塌了鼻梁骨。更令人惊悚的是,在一次夜班护士查房,一个男病人躲在门后,一把掐住护士的脖子拖走,另一个护士连忙把到窗口冲着保卫科大喊救命,也被病人捂住嘴。


  从那以后,卫生局要求医院给每个护士站派发一个白色长形的无线接收器,只要护士一进病人的铁门内,就要带着警报器,遇到情况就摁响警报。

被家人强制送到精神病院之前,曾经有着齐腰长发的邹宜君(资料图)

被强制关在精神病院的日子让邹宜君痛苦万分(资料图)

如今的邹宜君已出家为尼,提起往事也平静许多(资料图)


  第五病区的护士们并不怎么带着警报器,因为它的接收并不那么敏感,遇见好动的病人,还常常不小心摁响警报,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大声吼是因为气急了,也实在找不到其他交流方式。”小护士说的时候,脸对着护士站的字帖——“珍惜每一次服务机会”。


  她像意识到什么似的,跑进封闭病房内,有个病人在那里喊护士喊了十几分钟了,又哭又闹的,说自己身上全是水。小护士回来说:“哪里有水,瞎喊。”病人又继续哭闹,护士们又继续聊天,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按照护士守则的规定,护士每半个小时就要进铁门内的病房查看。铁门内的走道上有各种颜色的液体,各种味道混杂着,还有各种声音交织着。


  我走进去时,一个小病人专注的坐在地上发出呜呜声,一个年纪大的病人站在床上呆呆的攀住病房内的铁窗向外眺望,也有两三个人睡一张床的。随着病人的增加,医院从一间病房摆两张床,到摆三张床,四张床,摆不下去了,就两三个病人睡一张床。


  还有突然蹦到我跟前不停的大笑着。许多病人在蓝白条纹的病服外面再搭一件紧身毛衣,显得很邋遢。这也让护士们对清洗工作很是头疼,医院有太阳能热水器,每天下午5点是洗澡时间,各个病区轮流,两个临时工一个护士协助着,病人们边洗边大骂水太凉。


  护士呵斥道:“你怪太阳去。”病人和护士朝夕相处,尤其是“三无”病人,进来两三年都没有离开过,相互之间早已摸透秉性。


  呆的时间长,恢复比较正常的“三无”病人,会帮着护士们打扫卫生,帮其他没有意识的病友洗内衣,叠被子。他们也是护士的跟班,护士会吆喝他们,“去看看11床什么事情。”“叫16床别吵了。”“带她出来吃饭。”


  但护士们也会怀念过去病人少时候的清闲时光。“那时候没那么110送来的病人,我们会把他们带出去活动。”老护士说。在天井楼中间的院子里,护士们围成一圈,病人们在里面打球运动。


  “做精神病医护压力太大了。”老护士在说的时候。一个病人在铁门内嚷嚷:“我让买的牙膏呢,没买要去买啊,说了多久了。”老护士没回应她,对我说:“我儿子的牙膏我还没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