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黄牛

故乡的老黄牛

   2017-10-29/Lexlin

读了莫言的《牛》，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家里的老黄牛。那时候，大概是在上小学三到五年级的样子，各家各户总有很多的农活要干，大人们白天在田地里忙活，我们小孩也要帮着做些家务，譬如扫地、煮饭、洗菜等。

当然干得最多的还是放牛，放牛应该是我们比较喜欢的农活啦，因为不需要什么技巧，也有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和乐趣。

周末或是暑假，上午还只是稀疏的牵着牛出来的人们，到了下午吃完午饭（大概下午2点多），浩浩荡荡的放牛队伍，就都出来了。有约好的，也有不约而同的；有小孩，也有大人，但几乎都是男性。有的甚至一个人带了两三头牛一起放。

上午大家都喜欢去稻田间的田埂上放牛，因为田埂上的草长得深且嫩，沾着清晨的雨露，牛 吃起来痛快，很容易吃饱。下午时间长，大家就把牛带到空旷的山坡上，牛自己在山坡上吃草，我们就聚在一块，可以听大人讲讲故事、吹吹牛。更多的是一起玩耍，从抗旱的水管往下滑，水管是天然的滑滑梯，从山顶一直延到山脚下。也可以捉捉蝗虫、蝈蝈，或是寻嫩嫩的毛织花(我们当地的音译)、刺苔吃。春天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绿草，还有不知名的各色小花，红的、黄的、蓝的、紫的，都开得清雅淡静的，空气中弥漫着迷人的花草香；夏天太阳大的时候，就躲进松树林里，收集松果，或是看山蚂蚁来来回回的忙碌。山上开垦出的地里，是各家种的花生和红薯。花生成熟的时候，就可以扯些花生，在池塘边洗了边吃边玩。红薯成熟时就可以挖个小坑，弄些干树枝和干草烤红薯吃，都是极有乐趣的。

我们家的是一头壮硕的大黄牛，牛角不长，稍稍向后倾斜，眼睛大而黑，一看就非常和善。我家和另外两家共同拥有这头大牛，每家一个月，轮流饲养。这头黄牛很温顺，甚至摸他的牛角，它也只是轻轻摇摇头，而这是一般黄牛的大忌。所以虽然我小，但一点都不怕它。只有一次却把我吓了一跳。我看到别人骑在水牛身上漫走，很是欢快的样子，总想着效仿他们。终于让我抓住次机会，当黄牛在低洼的沟里吃草的时候，我一下子跳到它背上，黄牛像疯了一样往前猛冲，我只得仓皇从牛背上跳了下来，牛才算平静了下来，我的心却扑通扑通的跳。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做这样的尝试。

除此之外的基本上都是和谐。只要牵着它，它就会跟着走，不需要怎么使劲，他不会欺负我力气小。有一次，我在草地上躺下来玩，挡住了牛吃草的路，它就从我身上跨过去，再接着到别的地方吃，我丝毫没觉得危险。后来听大人讲，才知道这样有被牛踩踏的风险。不过我很不以为然，觉得我们的牛是十分通人性的，它该是知道避开我而不踩到我的。

虽然要时常放牛，但我从来没觉得厌烦。有很多人喜欢用长绳把牛系在桩上，固定在空旷的位置，然后就可以去远的地方玩。我很少这样做，不系着，它也只在周围吃草，不会到处跑，也不需要带鞭子抽它，从来它都很听话的。

在田埂上放牛也是有一些风险的，毕竟吃了别人的稻子可不是好玩的，所以我们一般都要加倍小心。但若偶尔不小心吃个一两口，也没人会怪罪，因为几乎家家都要养牛，吃点稻子是平常的事情。那时候没有机械化设备，牛是耕田的劳力，相当重要。

但有一次却导致了不好的记忆。我在一个周围都是水稻的田埂间放牛，村里一个叫伟的男孩在他们家的水稻旁看水，而我的牛也正好吃到他们家的水稻旁。我是极力的拉着牛，生怕他吃了旁边的水稻。但终归稻子对牛的吸引力太大，我手上的力气又太小，拉不住这时执拗的牛，它一下子就伸嘴吃了旁边的稻子。这时拿着铁锹的伟冲了过来，扬起铁锹，一下子就劈在黄牛身上。受惊的黄牛，奔逃了出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终于追上了平静下来的黄牛。我那个时候大概10岁左右，而伟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看着黄牛皮开肉绽的伤痕，在既惊且怕的同时，也暗自埋怨自己为何拉不住它，仿佛一切都是自己造成。其实当时我们两家有一些矛盾，我是知道的，所以想极力的避开他们家的稻田，但结果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最后他们家付了给大黄牛看病的医药费，大黄牛后来也痊愈了，而我却再不敢去那边的田埂处放牛。

好像书本里提到农民就是淳朴二字，而我幼小的眼睛，看到的却是种种的计较和不睦：鸡毛蒜皮的事，就能起一些争端。有些人家同处一村，却老死不相往来，更有甚者，家庭间、家族间大打出手，成为世仇。我也大都遗忘了，而独独这个伤牛事件，却让我至今无法忘却，可能是因我而起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在我面前扬起的铁锹。我始终不明白，哪来的这么深的积怨和戾气，可以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狠心扬起铁锹劈向一头一无所知的无辜黄牛，而且是当着一个十岁小孩的面。爱屋及乌，恨人则可及牛，这可以说是当时邻里关系的一个缩影，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也无法超脱而独善其身，也容易意气用事、滋仇生恨，而这是我所不愿的，于是便滋生了成年后远离的念头。

近年来广场舞盛行，母亲也很喜欢，听她说村里的广场舞也办的如火如荼，其中的舞友就有从前不睦的几位，现在大家在共同爱好的熏陶下都相安无事了，终归是让人欣慰的。

上初中后，功课紧了，就不再放牛了，母亲就到地里割一些很深的青草给它吃。那时候老牛已慢慢有了衰老的迹象，但家里的犁田耙地还得仰仗它。等到需要上晚自习了，就更少见到它了，终于后来听说它被卖了出去。父亲说是卖给别的人家干活，我是十分相信的，还盼它的新主人能好好待它。每次看到有人牵着黄牛经过，总想看看是不是我家的老牛。但终于是没有再碰到过，后来也就慢慢遗忘了。再后来就流行用拖拉机打田，据说速度快，田打的也好，大家就再不用耕牛了，也不会有成群结队的放牛娃。

与家里养的其它动物比起来，辛苦了一辈子的老黄牛境遇实在悲惨。家里老死的狗和病死的猫，都得到了埋葬的待遇，而对家庭贡献甚大的老黄牛到老年只能被卖掉。但好在它在的日子，我们都好好的待它，让它吃饱，更很少鞭打它。

莫言笔下的牛有着悲惨的结局，正如我们家的大黄牛，相信这也是大部分耕牛的命运。曾经少年时代的老伙伴，勤勤恳恳了一辈子，到如今只剩下当初放牛娃心中残存的一点记忆和留下的一点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