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夜晚

接到她电话时，我在车上，她在商场里。

接电话前，因为赵杰已回武汉，少了一个支持劝慰的人，我刹那间丧失了所有的希望和耐性。试着给她发了2个短信却没有回信，我绝望了。满心疲惫、焦躁不堪的我，甚至能感觉自己气息中干涸和燥热。无论如何，我已经决定要作个了断。正在此时，手机响了。
我掏出手机，听到了她的声音。她说在商场里转悠了好久，买了很多菜，买了件可爱的睡衣，也想了很多事情，希望我早点回去。我的喉咙一下子堵塞了，鼻子发酸。
不过，我还是很冷静地问：“你真的考虑好了？有了决定了？不要意气用事。”
她说：“嗯，都考虑好了，想通了，有了决定。”
“那我等你当面告诉我你的决定。”我合上手机。深呼吸一口，我给赵杰发了个短信。她很快回信“回去吧，无论是什么结局，终要面对的，控制好脾气，即使满盘皆输也要走得漂亮”。
好吧，那就回去吧。

我先坐1个多小时公交回到贫民窑，收拾好行李，默默告别了过去3天的凄惨生活。
在等回去的公交时，我又给她打了个电话：“你确定真的考虑清楚了？不会后悔了？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的，要慎重。”
“嗯，真的考虑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说吧。尽早。”我再次合上手机，跳上公交。

颠簸了2个多小时，靠近10点的时候，我终于站在这幢熟悉的大楼前。
里面有我一生的最爱，让我喜、使我忧、令我痛，心汐潮起潮落，在逢着她后皆有定数。
4天前，我从这里走出，打算放下所有的包袱。只是做不到。
4天后，我又回到这里，这次会让一切都尘埃落定吗？

毫无来由地，我站在楼梯口，对进去突然充满恐惧感。对着即将到来的答案，我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勇气。我怕看见她笑语晏晏，怕她说“重新开始”时期待的眼神，怕看见她我失去了一切的抵抗。因为我已经给自己悄悄定了原则，所以也怕自己坚持不了，怕自己不忍向她逼问关于那个谎言，怕一时冲动而让2个人都陷入更复杂更长久的折磨和痛苦中。
彷徨中，我再次掏出手机：“真的不要再考虑了么？”
“不用了。”
“如果最后的结果不是你想像的，你有接受的心理准备吗？”
她沉默了一下，细声地：“我想我可以。”
“好吧，那就让你来亲口告诉我吧。”
我迅速挂了电话。要来的终须躲不掉，我深呼吸，掏钥匙，开门。

随着门慢慢张开，一起流泻出来的，有昏黄的灯光，还有华健的心事。不用分辨，入耳即知是《忘忧草》。
她呆呆地站在电话前，仿佛还握着话筒。她就那样转头盯着我，像丧失了所有的意识，一动不动。由于逆光，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穿了新买的睡裙，修长、典雅、美丽。如果再有一双翅膀，我毫不怀疑遇见了天使。
我慢慢地关门，慢慢地开始换鞋；她慢慢地过来，慢慢地抱住我，把头深深地埋入我的胸膛；上一次见她已是上个世纪的感觉，我略带僵硬地环上她的腰，感受到她的柔软和温热，眼眶无端一阵发热。
片刻过后，我温柔但坚决地推开她：“我身上很脏呢，先洗个澡。”

热水很烫，飞流直下，却让我沸滚的大脑迅速冷静下来。我在脑海里迅速把等会要面对的问题梳理了一遍，作好了一切打算便结束洗浴。
推开门，发现已经变作《有故事的人》。这是3年前我在鼓励她让我们走到一起时送她的歌，当时我说“这是比《沿途有你》更适合我们的歌”。
不知她是否还记得？

她在写新闻，看见我出来，放下工作，望着我。
我在自己位子上坐下，看着她，心里酸酸地疼，很平静地展开臂膀：“过来，先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静静地走过来，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我面前，柔柔的眸子从垂下的刘海间就那样看着我。她真美，我紧紧地抱着她，把头埋在她胸前，深深地吸了口气。
淡淡的清香、熟悉的气息，让我怀疑自己置身梦境中。几何时起，我已经不曾有过这样真实的感觉，咫尺天涯。我不禁低声感慨：“无论什么时候，在我心里，你永远最美……”
我松开她，指指她的椅子：“拉近来坐，我们好好聊聊。”她照着做，这个时候的她，真像一个乖巧的小孩，让我又一阵痛。
“好了”我望定她的眼睛，“现在你把自己考虑好的决定告诉我吧。”
她望着我，也许为了表示自己的坚定，一字一字地说：“我想我们重新开始。”
“哦”我垂下眼皮，“另一方面呢？”
“我，会放弃和他之间的感情的。”
“哦。”我抬眼看她，她说这话的时候把头微微偏侧，眼睛看着旁边，有点凄然。
“不过我们能保持普通朋友关系吗？”她飞快地加上这句。
我再次垂下眼睛：“随便。你们工作上应该互相学习帮助。”这是哪跟哪啊，我想抽自己：没有三两个月的冷静和搁置，还保持固定的联系，要做到不动感情不言情爱，对于双方来说，有那么容易能做到吗？况且……
我为什么要说这话？仅仅因为她作出了这个决定吗？

沉默了一下，我问她“作出这个决定是不是心里很痛”，我又想抽自己了，废话嘛。
她的眸子立刻荡漾起来，泪珠扑嗵扑嗵往下掉：“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上午和他通电话的时候。”
我伸手过去，给她揩掉泪珠，用自己才能明了的心痛的语气对她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她轻轻地点头。
“你说下午在商场里想通了，能告诉我想通了什么吗？”
“我想自己不值得为一个在他心目中不占什么份量的人去做傻事……”她的泪珠再度夺眶而出。
唉，我长长地叹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你一败涂地。

不再说话，我们都陷入了短暂的平静。只有华健《有故事的人》还在反复地：……就算下一秒坎坷这一秒是快乐的，曾经交心就非常值得，我要专注爱你不想别的没有忐忑……
等她平静下来，我轻轻伸手过去，握着她的手：“昨天晚上，当你说你从来没想过我会离开你的时候，我很愤怒。如果那是你的底牌，我会残忍地抽走它。你曾告诉赵杰，只要我回来，你愿意改变一切。我想问你，如果我不回来了，放手了，你会不会改变自己？”
她默默地点头：“我会的。我已经想过了，无论结果怎么样，我都要重新开始，多学东西，对工作对生活作出改变，让自己好好生活下去。”
我亲了一下她的手背“回答得好，即使我走了，也走得很安心，因为这样的回答证明你在长大，不让人操心了。”
她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到我了……

我稳了稳神，睁眼紧紧地盯着她眼睛：“还记得关于信任感的说法吗？你知道我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你最讨厌做的又是什么，现在你能告诉我吗，还有没有事要对我说？”
她低头：“你一定要知道吗？”
“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告诉我。”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因为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件事情。”
她猛地抬头，眼里有泪：“那我说。那天在出租车上告诉你我做到了答应的事情，其实那是骗你的。”

尘埃落定。

我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酸甜苦辣交织在一起，但我想，喜大于伤吧。
“为什么当时要骗我呢？现在又要告诉我呢？”
“当时我不想让你知道，不想把我们的路走绝了，因为我想那都过去了。现在我突然明白，就算我们要分手，有些话也要说清楚，给彼此一个明明确确的答复和理由。”说到这，她更加泣不成声。
我能理解，也许，她认为我逼她说出来，只是给分手找个足够光明正大的理由吧？

不过她错了。
如果我要分手，我会让她恨我，而不会用这个方法让她愧疚。毕竟，恨一个人的情绪很快就可以过去，而愧疚会一直埋藏在心里，时时作痛。
这次的欺骗，对我来说是种伤害，对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她是那样一个不能容忍撒谎的人，想必为了这次的谎言，斗争了不止几回吧？这个谎言梗在心里，永远会成为她心中的一根刺，那才是致命的。
如果她能亲口对我坦白，承认自己撒谎欺骗了我，我就会永远原谅她。她曾让我消失的信任感，也许因此会有一丝转机。这，就是我回来的原则和底限。

我站起来，捧着她的脸庞，那是一张多么憔悴、惹人心疼的泪颜。
我望定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我现在决定，我会和我的月亮重新开始，一起为以后努力。”
她的泪水汹涌而下，重重地点头，然后紧紧抱住我。
我也紧紧拥着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请原谅我用这种让你不断流泪的方式来宣告我们将重新开始。因为我想，通过这样，把这次的事情和带给我们的伤害重新梳理一遍，会让我们反省得更清楚、更彻底，以后的路也会走得更安稳一点。真的希望我们能从中明白各自的过错和责任，一起努力，做个合格的丈夫和合格的妻子，让这个家庭平安维系下去……”

整个晚上，我们只有拥抱、泪水，没有亲吻、没有激情。因为我们还需要时间。
我们也还有太多计划要说，但是在这个让人疲惫的晚上，且让我们安静地睡去吧。
一切，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