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打破日本之咒

    最近几年,随着外界不断施压人民币升值和资产泡沫持续膨胀,1980年代中期以后发生在日本的一系列事件引起了国人的极大兴趣。广场协议、日元升值、流动性泛滥、地产狂潮、股价崩盘、十年萧条、从4万点到7千点超级熊市,近邻国家的这段历史已为很多普通国人所熟知。兴奋者从当年日本的资产大泡沫中看到暴利的机会,在疯狂做多中国股市楼市时多了一份底气,悲观者从1990年代后的长期衰退中,看到了狂欢后的凄凉景象,并以此不断告诫决策者和市场参与者要以邻为鉴,勿玩火自焚。

    日本的经验之所以如此广泛地受到重视,根本原因就在于中日两国的情况极其类似。从集体主义文化、到父爱型的政府主导式增长,从追赶型的开发主义,到孜孜以求追求顺差的新重商主义,中日两国经济共同之处太多太多。更让人心生恐惧的是,日本的盛极而衰的种子似乎就是在1985年广场协议决定日元升值那一刻埋下的。在很多人,特别是阴谋论者看来,广场协议是一部美国人事先写好折起来的戏剧脚本,随之而来的狂欢和崩溃都只不过是脚本的依次展开罢了。果真如此,面对当前的人民币压力,有识之士,谁还能安枕?

    尽管日本的经验受到的重视程度令人惊讶,但不可否认的是,国人对于日本经济问题的了解还非常粗浅,不仅有诸多事实性谬误,还常常被阴谋论所笼罩。《日美货币谈判——内幕20年》则是了解这段历史,特别是廓清迷雾、准确全面把握那段时间日美经济关系的不可多得的参考资料。与市面上流行的很多断章取义、捕风捉影、胡乱联系的“XX战争”类图书不同,该书作者泷田洋一引用了当年两国间谈判的很多文献资料,采访过大量的当事人,包括日本大藏省的诸位高官、美国财政部副部长、美联储主席等决策者。如果说“XX战争”之类的书是野史的话,那么《日美货币谈判》则可以满足热爱信史的读者的兴趣。

    这是一本让我不停倒吸凉气的书。

    日美间的故事从1984年开始,在日美外贸失衡的大背景下,美元作为国际货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急需释放。与一般人印象不同的是,日元国际化和金融自由化并非是日本人追求“大国崛起”的一厢情愿,相反,这背后有美国人的极力推动。今天流行的G2一词,其实当时已经出现,不过指的是美国和日本(与今天指代美国和中国何其相似!)。广场协议之前,美国人的重点不在汇率上,而在于让日元承担更多职能,更多的国家储备日元和以日元作为交易货币,美国人不但不阻拦,反而是乐于看到的。

    接下来的升值戏,日本人其实也是积极配合的。这固然有两国政治地位的不平等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日本自身也希望借此纠正自身国际收支失衡。可事与愿违的是,升值对此丝毫没有起到作用。1990年代初泡沫破裂之后,两国开始将焦点从汇率上移开,策略重点转向刺激内需,这便是日本构造协议—一份在美国施压下日本人半推半就配合的日本经济转型的方案—诞生的背景。为了消耗掉日本过多的储蓄,美国人甚至为日本制定了一份长达十年期的年度投资规模计划(根据吸收理论,顺差根源在于国内储蓄大于投资。美国人面对弹性调节理论的失败不得不将其抛弃),软硬兼施地让日本人同意,其影响一直持续至今。

    从1980年代中期起,日美经济关系大致经历过上述三个大的阶段。这三阶段遇到的矛盾和问题,在今天的中国几乎全部遇到,甚至有些在细节层面上相似到了令人恐惧的程度。

    比如,今天中国也在推动人民币国际化,与中国媒体上的某些浅薄的狂妄相反的是,美国人对此并没有什么酸葡萄心里,不少美国谋士直言不讳地支持人民币国际化、支持中国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支持消除美元一家独大的局面,比如最近一期的《外交》杂志就刊登了美国国际经济研究所所长伯格斯坦的一篇长文,宣扬人民币国际化的好处,不过,其理由并非基于什么崇高的国际主义精神,而是基于利益,因为人民币国际化有助于减轻美元压力,有利于从外部制约美国过度负债。这与当初支持日元国际化何其相似!

    再比如升值,当年日元升值丝毫没有达到缩减顺差的目的,今天美国一些势力也完全不顾近几年人民币升值未能缩减顺差的事实不断地挥舞汇率大棒,此情此景,与当年日本何其相似?

    再比如,从消费和储蓄的角度来平衡国际收支,最近的G20的提议与当年的构造协议又是何其相似!再比如,日元升值后的一段时间内,日本国际金融地位急升,美国国债市场风声鹤唳,生怕日本哪天不高兴抛出国债。联想到今天中国央行一个地区分行的普通官员的一篇普通文章都能在美国国债市场掀起波澜,此情此景何其相似!而中国的庄家身份与当年日本表面风光内心苦不堪言的处境又何其相似。

    再比如,当年日本欲借势上位,提高在IMF中的出资份额以及大藏大臣宫泽喜一提出的拉美债务拯救方案所体现的以实力打造国际影响力的心态,与今天的中国又是何其相似!

    此外,对被阴谋论笼罩的思想市场来说,《日美货币谈判》一书另外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使你清醒和理性。在当年的日美关系中,美国人只不过是在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这个阳谋罢了,尽管它摆脱不了一贯霸道的单边主义。今天的中美关系,同样如此。时间在变,利益目标不变,风格也基本不变。用阴谋论来揣测它人,是弱者的心态,也于事无补。

    当年的日本和今天的中国,在大背景以及太多太多细节上的相似,真让人有点不寒而栗,即便拥有最强健的心魄,也难免相信有日本之咒。尽管和日本相比,中国有两大独特的优势,一是现代化程度大幅低于1980年代的日本以及庞大的内需市场;二是全球格局中拥有日本所不具有的独特政治地位。挟如此两大优势,中国不但有更大的腾挪空间,也在诸多事务上有更大的主动权。尽管如此,在面临的环境和要解决的任务上,今天的中国和当年的日本,其实是惊人的相似!面对苦苦挣扎最终倒下一蹶不振的这位近邻,每一个人其实都应该在内心反问自己:我们能走出日本之咒吗?我们该如何走出日本之咒?

                         来源:《证券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