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

 

       晚上九点，我吃过晚饭，一个人骑着与我陪伴已久的自行车，行驶在去公司的路上。

 

       放眼望去，路上行人已经寥寥无几，一辆辆汽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我无暇顾及这些车牌不一、款式各异的汽车，也分不清它们是奢华的兰博基尼法拉利，还是大众化的奥拓奇瑞，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去公司打完卡回家洗澡睡觉。

 

       一个人骑在熟悉的大路上，感觉心里特别的宁静，任何发生在我身边的事都跟我无关，偶尔抬抬头，看看南京夜晚的天空，一种无忧无虑的恬静油然而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虽然这条路来来去去也走了千百遍，但每次都是匆匆而过，忙完了一天的工作，谁还有闲情逸致在路上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今晚的夜空十分的干净，一轮金黄色的圆盘毅然高挂，特别的明亮特别的圆，周围的大小云朵清晰可见。早上的一场大雨将天空洗礼的一尘不染，云淡风轻，圆盘周围的云朵缓慢的移动着，缓慢的移动着，而我也在路上缓慢的行驶着，缓慢的行驶着。

 

       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夜晚的红绿灯格外的显眼，照着灯下的路面红红绿绿。当我骑到路口时，正好是红灯，看了看对面的计时牌，让我想起了胡明的那段话，路口的红灯时间是一百秒，绿灯时间是二十秒，那也有六分之一的概率经过时是绿灯，不知为何，放佛每次来到路口都是红灯。。红绿灯计时牌后边是一堆火，火苗四窜，未燃尽的纸屑也随着火苗随处飘散，火苗发出淡淡的微光也被红绿指示灯的光完全遮盖。我靠，80秒，心中默默地骂了一遍，将车停在路边，单脚撑地，于是我决定在等绿灯的这几十秒内，拿出手机随便滑滑，我喜欢这种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的感觉。

      

       我大拇指在屏幕上左右左右地滑动着，乐此不疲，就在我滑的正酣的时候，透过眼前来往的车流，看着那微弱的火光，火光中，我依稀看见一对男女，男人一米七五有余，女人站在男人身边，比男人略低。地板上，满地的纸币，到处散落着，男人蹲下去拣起那些钱。

      

       “我们不应该到这里来，咱们回去吧”，男人边捡钱边说着。

 

       女人继续站在原地，双目呆滞，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长发齐肩，刘海齐眉，脖子上系着一条紫色的丝巾，与她这一袭白色蝴蝶长裙十分搭配，一双粉红色高跟鞋，显得格外挺拔，俨然一副模特的身材。

 

男人站起身，继续说着：“咱们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女人仍然站立着，偶尔吹来一阵轻风，将她的刘海吹起来，显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她的眼睛变得更加无神，只看着一辆辆风驰电掣的汽车发呆不语。

 

男人见女人不说话，继续蹲下身，去捡起那些钱，喃喃自语道：“看来，你还是放不去……为什么，你还不放下”。

 

女人疯狂地抢过男人手中的钱，洒落一地，她的头发变得凌乱，凌乱的头发下面，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也不再苍白，满脸的血丝，眼睛和嘴唇都布满了新鲜的血液，她还在继续用她的双手抓破自己的脸。

 

       她停止了双手在脸上的动作，目光幽怨地向我投来，我能感觉她的目光。皎洁的月光和昏黄的路灯光，同时洒在她脸上，我能更加清楚的看清那张脸，面目狰狞，已经难以辨认，但我仍然可以感觉那是一张熟悉的脸。我顿时感到一股寒意，在这炎炎夏日，我竟然感觉到一股寒意。

      

       “要不是这样，也许我们已经领证了，也许……”女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却十分的颤抖。

 

男人不再说话，沉思半刻,“这都怪我，要是那天我不用自行车载你，就不会连累你”男人开始自责，“要是有辆汽车，即使便宜的，也不会这样”。

 

“不怪你”，女人阴森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分明夹杂着刺耳的杂音，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越笑哽咽得越厉害。

 

男人若有所思，也不再去捡那些地上或堆砌整齐、或零星散落的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面前站着的这个女人，这个他不知道看了多少回的女人。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月色下，车水马龙，在我眼前川流不息。

 

女人不再笑，情绪慢慢变得平稳了下来，可双眼眼角仍然流着朱红色的鲜血。男人习惯性用右手去擦拭女人脸上的眼泪，可越擦越多，男人右手已经沾满了红色的液体。他还在继续擦着，本来女人满是血痕的脸庞，此时显得更加满目疮痍，从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其他任何颜色，从她的下颚上，能清晰的看到半颗血珠，摇摇欲坠。

 

“你还会像你前一样爱我吗？”女人期待的看着男人，她想从男人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男人不说话，只是将头慢慢地转向另一边，他的头转过来了，他的头发很长，却很精神，微弱的火光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又是一辆汽车呼啸而过，车头灯的余光照在男人的脸上，犹如白昼，那不是一张脸，那绝对不是一张脸，从他的脸上我看不到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我甚至看不到他脸上肌肉的触动。

 

男人将他那同样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转向我，我不确定他是否发现了我，只听见一个声音，“会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这声音很平静，但我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因为那张脸，那张没有嘴巴的脸，我不确定这声音是如何发出来的。

 

       女人听完，用她那还流淌着血的嘴唇，吻下了这个男人，一个唇印深深地烙在男人的脸上，女人笑了笑，笑的那么渗，男人没有任何装饰的脸上，血淋淋的唇印格外惹眼。

 

男人和女人相视而望，刹那间，只见男人和女人分别飞上了两辆不同车道上相向行驶的汽车，就在同时，两辆汽车不听使唤地向对方撞去，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两车撞在了一起。挡风玻璃上，一个男人的头被深深的卡注，血液沿着破碎而未分开的玻璃缝隙，向下流淌着。从车的副驾驶座上，我看到了那个女人，她笑的更厉害了，“已经很晚了吗？已经很晚了吗？……”女人疯了一样的咆哮着，“这才刚刚开始，这才刚刚开始”。

 

一声巨大的汽笛声，将我惊醒，我朝着刚刚汽车相撞的方向望了去，并没有什么汽车相撞。再向火堆的方向望去，一个人也没有，看看红绿灯指示数字，依然是红色，不过比刚来的时候还大了。拿起手机，手机已经自动锁屏。打开手机，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分钟，正当我想锁屏的时候，时间旁边的中文日期让我怔住了——农历七月十五。

 

一场车祸的场景顿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那是去年发生的。也是在这个十字路口，一对年轻男女，男的骑着自行车，女人坐在男人的车尾，女人显得羞涩，却幸福。突然，一辆汽车像脱了缰的野马，直接冲向了这对男女，一时，血流成河，两人同时倒在了血泊中，女人的白色裙子大半已经被染成了紫红色，男人连人带车被撞到十米远。女人的头还在流着血，双眼死死盯着围观的行人，而男人由于脸部与地面摩擦，已经血肉模糊，难以辨识。

 

路灯的灯光依然那么昏黄，抬头望望夜空，月亮依然是那么圆，月光依然那么皎洁。就在下一个绿灯亮起的时候，我骑上自行车，风一样的跨过斑马线，向着住的地方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