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格奥秘-在超市遇见亚当斯密--第九章 为什么不要接受薪水最高的工作?

第九章为什么不要接受薪水最高的工作?

         次日清晨，拉蒙在斯坦福大学田径场跑完步，惊奇地发现鲁思靠在场边的矮篱笆旁，似乎是在等他。她在等他吗？

         “你好，鲁思，谢谢你昨天的晚餐。”

         “很高兴邀请你们来，你应该和那女孩结婚。”

         “埃米？”拉蒙笑了，“你没开玩笑吧？”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多优秀啊。而且，我看到了她看你的眼神，也看到了你看她的眼神。”

         拉蒙又笑了。

         “是这样，鲁思。我在结婚之前，要先想好长大以后干什么。”

         “你网球打得很好。你的发球我尤其欣赏，你的其他技术也很棒，我听到的评价都很正确。”

         “我可能还是不如我想的那么好。我有可能累垮，我的膝盖可能会受伤。我只是一个承诺，等待着被信守或是被违背。”

         “这句话很妙。”

         “这是我妈妈说的。她喜欢提醒我，希望我因此能在教室里多待一待。”拉蒙笑了。

         拉蒙接着说：“此外，即使这个承诺被信守，它能延续多久，10年？我不打网球之后也要生活，那会是什么生活呢？”

         “我认为，你不管打不打网球，都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不必在现在就明确那究竟是什么。”

         “我知道，但是埃米走的道路与我不同。她要读生物学研究生，还想到医学院读书。我是体育迷。她爸爸是参议员，吓人吧？我妈妈是清洁工。”

         “瞎说！”

         拉蒙第一次在鲁思的眼睛里看到了愤怒。她伸手抓住他的双肩，她的手劲很大，让他吃了一惊。“瞎说！你妈妈不是清洁工，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总是使你头脑清醒。别把人的个性或价值观与职业头衔混为一谈，它们之间毫无关系。”

         拉蒙低头站着，没有说话，接受着她的批评。

         鲁思继续说道：“还有你的爸爸。我用Google搜索了他的情况。他的活力、骄傲和技艺精湛比一打参议员加起来都多。”

         拉蒙抬起了头，轻声地说道：“我几乎不记得他了，但是我知道他的职业，和他对古巴人民意味着什么。”

         “对不起，拉蒙，我太过分了。我没有权利对你那么说话。”

         “不，你说得对，我不应该那样说我妈妈，我不是那个意思。去年夏天我曾去了埃米的家。”他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似乎不相信他当时看到的情况，因为她父母的家真是太豪华了，“真有点不可思议，一想到--”

         “什么？你去过埃米父母的家了？埃米的父母去了迈阿密？”

         “是的。”

         鲁思不说话了。拉蒙再次对她的请客表示感谢，然后就去网球中心洗澡换衣服了。鲁思在网球中心外面的椅子上坐下，看了看手表。离10点的会议只差5分钟了。她努力回忆当天的日程表。先是要和一位校友见面15分钟，谈他为工程学院筹款的事情，因为他需要她帮着找一个潜在的赞助人。然后要见艺术和科学系的系主任，研究在搞到大盒子公司捐款方面的下一步策略。然后，要以董事的身份和一个慈善机构的头头们共进午餐。下午晚些时候有重要的事情，细节她忘了，但那是下午晚些时候的活动。她后仰身体，伸展了一下。在她头顶上，是太平洋橡树的浓浓绿荫。远处的小山包也是苍翠一片。她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如果她赶紧走，还来得及回办公室见那位校友。但是，她没有站起来。她拿起手袋，关掉了手机，做了个深呼吸，看着远处青山之上的白云，静静地等待着。她可能不会被解雇--可能。

         “你还在这里。”15分钟后，拉蒙走了出来。

         “我今天不忙。”她撒了一个谎，“我正在享受照在我脸上的阳光，和空气中的清香。不重视这一切就是一种耻辱，我要努力避免。”

         “事实上，我很高兴你在这里。我想问你我们昨晚谈过的某个事。你今天真的不忙？你大约--”

         “不，我总是有时间聊几分钟经济学。”

         拉蒙真的想问她为什么要特意看他锻炼，上网搜索他父亲的情况，并花这么长时间与他聊天。离毕业典礼很近了。她真的不忙吗？他认为这整件事--似乎偶然的相遇、对话、关注，都是企图使他把毕业演讲的调子搞得柔和一些。这就是鲁思的典型做法。她不是禁止他演讲或用后果不良威胁他，从而试图直接控制事态，而是用类似昨晚的对话所表达的关心来赢取他的好感。

         “你昨晚讲的故事，关于那个男的和小玩意。”

         “Tom Warson?”

         “是他。那是个很好的故事。但是，你真的认为金钱与他的动机没关系？你真的认为人们做事只凭好心，或凭一种要给父亲留好印象的激情？经济学家不是应该很看重动机吗？”

         “我根本没有说金钱不重要。人们一般把动机想成不是A就是B，非此即彼，但实际上，人们的行为不是这样的。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爱我的工作。我爱教书，我乐意为学校的建设出力，我喜欢和学生交谈。但如果他们不给我发工资，我就会停止上班。”

         拉蒙笑了。

         鲁思承认说：“那个观点我是借用另一个经济学家的，它反映了经济学家如何看待动机。动机是多方面的。我们在乎金钱，也在乎工作的其他方面。不必说我，就说你吧。我打赌你能成为一个很棒的钓鱼者。为什么你不转而全力练习用假蝇钓鱼呢？你现在正努力成为世上最伟大的网球运动员，而实际上你本可以成为世上最伟大的钓鱼者。”

         “那很傻，真荒谬。”

         鲁思反驳道：“为什么？傻是因为，你是否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钓鱼者并不重要，但你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网球运动员真的重要吗？”

         “这对我很重要。”

         “为什么？”

         “我爱网球。你无法想象在场中挥拍比赛的感觉，比赛的胜负全看你的了，每得一分观众都在欢呼。”

         “如果没有观众呢？如果没有奖杯呢？没有球迷呢？还那么有趣吗？”

         “我估计不会了。”

         “那实际上就像用假蝇钓鱼。可能令人快乐，但感觉不一样。事实上我喜欢用假蝇钓鱼。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就教我如何甩杆。那是一种很美的体验。但与学钓鱼相比，我花了更多时间努力学好经济学。你也是一样。我肯定你也有欣赏的事情，会为之花时间，而它们并无金钱回报。这些事情--读诗、听爵士乐、与朋友边吃边聊天--都是令人愉快的。但把严肃的时间花在有回报的事情上，也是美好的。”

         “听上去相当唯利是图啊。”

         “金钱是一个激励人的东西--我强调‘一个’这个词。即使网球赛的奖金大大减少，你可能仍然决定当网球运动员。我不会劝你改打高尔夫球，即使它能让你挣钱更多。我一直在上最后一节课时告诉大家，不要基于工资多少找第一份工作，但是，我不会劝他们找工资最低的工作。没有金钱和它带来的激励，我们将不知道如何服务大众。”

         “你在说什么？”拉蒙被她荒唐的说法搞糊涂了。

         鲁思问道：“我能给你讲个故事吗？”

         “我能制止你吗？”拉蒙笑了。

         “这是我丈夫与之合作过的另一位企业家，他叫戴维.科恩费尔德，以色列人，一个天才。他发明了一种激光设备，可不经开刀手术就击碎动脉上的斑块。它不是对每个人都有效，但一旦有效，就是一个奇迹。该公司经历了医疗设备公司遇到的典型的挑战，失去了资助，而且戴维几乎失去了对公司的控制权。食品及药品管理局的审批总下不来。这种设备起初的疗效非常好，但后来的临床疗效比较一般。审批最后终于通过了，产品也就开始卖了。经过将近20年的努力，在经历了激动和沮丧、高潮和低潮之后，公司终于上市了，每个员工都至少发了一笔小财，而戴维发了一笔大财。他有一天晚上来到我家，情绪非常低落。他直率地提到自己得了肝癌，已经没办法医治了，他还能活几个月。”

         “啊，我的上帝。”

         “让他沮丧的不是英年早逝，而是他所谓的浪费。他过去20年的生活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让自己的公司上市，并挣一大笔钱。他想的只是成功。他一直在思考什么？和他比起来，Tom Warson算是情绪稳定的人了。戴维的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了，但他和孩子很生疏。他的妻子已经和他离婚了。他把精力全投到公司上了。为了什么呢？为了他开的玛莎拉蒂跑车和放在车库里的莲花跑车？为了太浩湖畔的豪宅？那些算起来只是遗产了。而现在呢，要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拉蒙几乎自言自语道：“马上要死的人都觉得，要是过去在办公室工作的时间少一点就好了。很凄凉的故事。能说什么呢？没什么可说的。”

         “我们想的和他不一样。肯尼后来和我们的一个朋友彼得聊了此事。彼得是我们历史系的教员，他有心脏病，而且是第一批接受戴维的激光设备救治的人。我们告诉他戴维快死了。他可以只写封信给戴维，感谢他的设备救了他。但是他和妻子打算邀请戴维来吃晚饭，而戴维则反过来邀请他们到城里最好的餐馆吃饭。最终，他坚持请戴维到自己家聚一聚。”

         “聚得如何呢？”

         “戴维第二天晚上来我家时，我们问他怎么样。他说很好--如果哭3小时算很好的话。”

         “发生了什么事？”

         “戴维到场时带了一瓶高级红酒，以为能和彼得夫妇度过一个安静的夜晚。然而，晚宴的参加者居然有四五十人。这包括彼得在历史系的同事们、来自教会的朋友们、从洛杉矶飞过来的儿子以及从波士顿赶过来的女儿、侄子和侄女们、研究生们。大家相互寒暄，边吃边聊。然后，他们让戴维坐在客厅的一把椅子上，大家挨个站起来哭着发言，讲述彼得--他们的朋友、老师、父亲和丈夫--活着和健康对他们意味着什么。而且，好像这还不够似的，当聚会结束，大家都发言完毕，戴维该回家的时候，在场的每一个男人、女人和小孩又轮流长时间地拥抱他，并说了英语中最具魔力的话：谢谢你。”

         “真美。”

         “当戴维把这一切告诉肯尼和我时，他用不相信的眼神看着我们，并一再地摇头。他绝没有想到自己有如此的成就。”

         “但他肯定知道自己的成就，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呢？拉蒙。你想过你给了那些爱看你打网球的人多少快乐吗？”

         “真没想过，我知道我有一些球迷。”

         “可不止一些。我问戴维他的公司去年治疗了多少病人。他噎住了，几乎无法回答。他最后小声地说大约4000多人。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想象4000个挤满朋友和家人的客厅是什么样子，一定是大家喜笑颜开，为自己珍视的人病情好转或寿命延长而高兴。对利润的追逐，使戴维为人们带来了欢乐、喜悦和感激。良好的济世愿望不是他的原动力；内省也不是他的原动力，他不会冥思该如何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我很高兴他没有把时间花在钓鱼上，那4000病人的朋友和家人也很高兴他没有把时间花在钓鱼上。”

         利润是有萝卜，亏损是大棒。

         “所有经济学家都是推崇商业吗？”

         “你指什么？”

         “你总在讲高额利润如何如何，所有经济学家都推崇商业吗？”

         拉蒙看到鲁思在极力抑制情感的喷发，这在当天是第二次了。人们有时候会误解她对商业和利润的看法，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寒心。但她没有马上回应，而是深吸了一口气镇静下来。

         “我不推崇商业，甚至也不推崇利润。高额利润本身没有内在的好处。”

         “但是你刚才说--”

         “它是一个利润和亏损的系统。我希望不良的企业--运转不良或经营不诚实的企业--亏本，使其他企业能对释放出来的资本和资源做更明智的使用。大部分像戴维这样的企业家破产了，这蛮好。让他们破产去吧。我不希望企业的利润过高，因为这会使太多资本流入该企业。因此，学术界几乎所有的经济学家，包括我，都反对政府对公司的资助。政府应该停止帮助糖农、玉米种植者和钢铁制造商，因为这是以伤害纳税人和消费者为代价的。就让公司在互相竞争中自己保护自己吧。正是利润这根胡萝卜，及亏损这个大棒，共同创造了财富。而胡萝卜及大棒之所以有意义，只是因为价格能让人衡量某个东西的价值。没有了价格、利润、亏损这些刺激因素，你就无法知道什么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这不是很好笑吗？”

         拉蒙说道：“什么？”

         “王尔德说过，愤世嫉俗者是一个知道所有东西的价格，却不知道它们价值的人。聪明人也喜欢这么形容经济学家，仿佛我们是戴着绿色眼罩的、无灵魂的计算器，只对价格和金钱着迷。据说我们是唯利是图的人，要把成本和收益算得清清楚楚，一分钱都不差。但是，经济学不是有关金钱和价格的。经济学是有关如何从生活中得到最大收获的。因此，我告诉我的学生不要接受工资最高的工作，而应接受回报最大的工作，不论这种回报是金钱的还是非金钱的。而为了从生活中得到最大收获，你就要关注成本和收益。当你决定来斯坦福大学读书时，你就排除掉了迈阿密大学。当你选择网球时，你就放弃了棒球。当你和埃米一起做作业时，你们俩就不能一起干别的。一切事物都有一个价格。在生活中，如果不考虑做事情的成本--财务成本、人的成本、能衡量的成本，以及只能猜测的成本--你就只能过无意义的生活。当戴维.科恩费尔德选择研制激光设备时，他就不可能搞其他某种发明。有几千人为他的选择高兴。他做这一选择的部分理由是，他猜测这种激光设备会卖出好价格。价格给我们带来知识。如果没有这些价格，知识就不可能--不可能--得到。在埃米的班上，我们讲述了对知识的协调如何源于人们买卖东西的简单欲望。价格出现了，使我们--”

         “我知道。价格使全球各地的人得以做专业化操作。某个公司生产雪松板，某个公司生产石墨，没有哪个人知道如何制造一支铅笔。”

         “哇，你怎么--”

         “我通常在24小时内就能搞出一个提要。实际上，通常24分钟之内就能搞出来，但是这一点别告诉埃米。”

         “没问题。于是，当人们对价格做出响应，并做出买或卖的选择时，知识就在无人总负责的情况下在全球流动。但是--”

         “知识在全球流动？你指什么？”

         “关于如何生产铅笔的知识在全球扩散，很多人都知道了。它不是集中在某一个铅笔厂或政府机构。当世界上某个事情变化了，使人们想买铅笔的数量变了或石墨的供应量变了，买方和卖方就会用一种不同的知识来应对变化，而且这种知识也不必集中在某一个地方。铅笔、网球拍和所有使用石墨的产品都在那里放着，等待我们去享用，尽管最聪明、最熟练的人对制造和稳定供应它们的知识仅略知一二。这是一个我们从没注意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非常令人吃惊。”

         “最滑稽的事情是，经济学家并不知道一切东西的价格。没有人知道一切东西的价格。市场经济这个系统之所以运转良好，恰恰是因为我们要知道的东西很少，这使我们得以专心干我们熟悉和擅长的事情。哈耶克称，这个引导知识和资源的价格系统是一个‘奇迹’。你听说过哈耶克吗？”

         “是的。埃米谈起过。”

         “有一个同样令人吃惊的事情，我们在课上还没有讲过。对全球买卖双方分散拥有的知识，价格并不仅仅是协调它，价格还产生并逐步扩大知识，就像养鸡业的那些革新一样。经济领域的那些革新是经济成长和繁荣的源泉--是普通美国人生活水平提高5或10倍的源泉。谁在决定该学习、发现和改进什么？没有技术方面的铁腕总管，没有专家委员会决定哪些革新更重要一些。这可能使你认为，知识--商品生产蕴涵的专长、技术和工程设计--是人们对事物有新理解时偶然创造的。这就像我听过的一个广播节目。在这个节目中，打进电话的人要答复20道题，如果全部答对，可赢得去夏威夷度假两周的奖励。有一位打进电话的女士一开始全部答对了，她真是天才。前16道题她答得如同机枪打纸靶一样，干脆利落。”

         “题很容易？”

         “并不容易，很难。例如，你没听说过的国家的首都、1948年奥斯卡奖的最佳女配角、NBA球员拉里.伯德参加联赛第一年时的平均得分。她真的把我镇住了。但第17题太难了--说出圆周率的前10位数。她说出了前2位数，然后就胡编了。她完了，就差那么一点。我在想，题这么难，他们永远找不到能全答对的人。然后换了一位答题者，还是问同样的问题。你猜怎么着？他知道拉里.伯德参加联赛第一年时的平均得分，他知道布基纳法索的首都叫什么。原来，他前面那位女士并不是天才，她一直在听别人如何答题，别人答对了她就记下来。每个人都不是聪明绝顶，但后答的人依靠前面人的知识，再加上注意听，就知道了不必自己亲自发现的知识。后答的人利用了前面人的知识。”

         “好故事。”

         “说到人对知识的征服，这个答题竞赛只反映了一半实情。现代的分工使人们的知识很少但仍像个天才。因此，21世纪的人不比100年前的人更聪明，但今天的人掌握了前100年累积的全部知识。所以，那个广播节目使后答题的人显得比先答题者聪明。之所以今天的人比昨天的人挣钱多得多，这也是原因的一部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今天的工人比昨天的工人更有价值，尽管昨天的工人所拥有的知识更多。”

         “站在巨人的肩上。那个广播节目为何只反映了一半实情？”

         “它反映了一个事实，即我们能从前人身上学到东西，但它没有反映在生活这个谈话节目中，问题是如何决定的。生活这个谈话节目不是一个晦涩的难题问答比赛--只要你想出能改变人生活的点子，你就能获奖。生活这个谈话节目没有主持人提问和设奖，但在没有主持人的情况下，你仍然能分到问题和奖品。”

         “那么，在生活这个谈话节目中，谁发奖品呢？”拉蒙觉得这个说法既令人吃惊又逗乐儿。

         “他们把自己当奖品发出去。”

         拉蒙呵呵笑了，有那么一分钟，他觉得和教务长坐着聊把自己当奖品发出去，是令人非常奇怪的事情。

         “你有时间喝杯咖啡吗？”

         “我有时间。你呢？”

         “当然。”鲁思心想，说谎话可是越来越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