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逃婚

事实上，祖父在父亲年仅7岁时就死了。关于他的去世，给祖母留下了无尽的痛彻心腹的思念。当祖母讲述那个乱世中的婚姻时，脸上是充满自豪的。

 

祖母家在汀州城关，从小抱养给了县太爷家做童养媳。那时的祖母最真切的记忆，就是跟着她的养母坐着大船，沿着幽幽的汀江河到处去收租。幽幽的汀江水伴着祖母少女时节幽幽的叹息流淌着。那年头，白狗子到处拉壮丁，祖父也不能幸免。那一年却因祸得福，在城关被拉壮丁造飞机场时巧遇了祖母。古老的汀江河泛起了爱情的水花。一个富家女和一个穷小子的传奇故事。祖父与祖母双双出逃，再也没有和娘家联系，致使她的养母为了她哭瞎了双眼。为了安全起见，不走离城关只百余里的回家路，而是逃到了江西九江。父亲就在九江诞生了。在江西的逃难日子里，祖父赌光了祖母满头的头饰，不得不碾转取道回了家。此后，祖父又被抓了几次壮丁，最后一次是吐着血回家的。那时，在白狗子的军队里，打骂是每天必受的，由于常年的折磨，祖父强壮的身躯里的每一滴血都已经耗干了。临死前，祖父把祖母和两个孩子托付给了他的好友——我的新祖父。新祖父很爱祖母，护着祖母，拖儿带女的也受尽了苦难。但祖母似乎并不爱新祖父，她只是为了孩子、为了生计依顺了祖父的意愿。每当祖母对我讲起祖父，就拿出祖父唯一的一张老照片，眼睛遥望祖父的坟墓方向，泪眼迷蒙，口里恨恨叨念着：“要不是你祖父这老死鬼，要不是你祖父……”每一次后面的语句就模糊不清。我不敢问，也觉得不能问，只感觉祖母对祖父深深的爱就埋藏在她这句恨恨的话里。

 

困苦的童年和颠簸的时代造就了父亲怪戾的性格。他为人正直、好打抱不平，不信鬼神，但却非常之固执、爆燥。父亲与母亲的邂逅在一次大跃进时期的生产队里的爬山比赛。父亲与母亲都占了各队的冠军。父亲的英俊、潇洒征服了母亲，母亲的强壮、温顺也正中父亲择偶的目标。于是，母亲不顾家人的反对与父亲偷偷地去公社领了结婚证，自由地结合了，外祖父极其恼怒，甚至扬言要与母亲断绝父女关系。在那个年代，这种事情是极其丢脸的。不管如何，父亲与母亲自由结合了。那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年代，他们一起为加大生产力拼命劳动，一起半夜爬起来捉人们称之为“鬼”的鸟儿。促使父亲与母亲结合的火花就如大跃进时钢铁炉里迸出的火花，强烈而炽热，在变成钢铁后就很快冷却了。父亲的豪爽是出了名的，但他的好脾气只属于别人。酒是父亲的知己，给了父亲无穷的力量和至今不休的赞美。每当喝醉了酒，父亲会大把洒钱，会助人完成最危险、最困难的事。但客家大碗大碗的美味米酒也让家成为父亲醉后发泄的最佳场所，砸锅扔缸、提刀抬棍是家常便饭。母亲为此受尽了欺凌，儿女受尽了惊吓。母亲为那一次爬山比赛付出了巨大的精神和肉体的痛苦。那时社会对家庭暴力的制止是有限的，我们小时候都盼望着快快长大，早日离开父亲和这个家，还时时劝母亲逃走，等我们长大再去找她。然而母亲最终也没有走，为了四个儿女的学习、衣食、成长，她忍受了父亲的一次又一次的错误。

 

祖母和母亲同样为了爱情自由与心上人结合，同样为了儿女含辛茹苦，她们身上闪现着中国女人最光辉、最伟大的一面。

 

我是家庭中的第三代，感谢伟大的时代，也感谢伟大的母亲，让我自由自在地学习、成长。虽然事隔不过十来年，为了读书而读书的我一踏出学校的大门就开始手足无措起来。在闭塞的校园里，我没有学过任何有关社会性、爱情观的东西，对异性的表示也没有任何的应对能力。挑挑选选是不道德的，这样想着，我很快就欣欣然、惶惶然接受了丈夫向我射出丘比特之箭。然而时代又和我开了一个小玩笑。时代告诉我，我是很值钱的，值钱在那一个铁饭碗。时代当然也告诉了父亲，而我最痛恨的就是买卖婚姻。于是，我和父亲的冲突开始了。

 

这里不是罗马的角斗场，但斗得却一点也不逊色。遗传的固执使父女间的斗争迅速升温、加剧，战争的结果是我逃跑了。但战败国却是胜利者，因为我自作主张和男友成了婚。父亲几乎气疯了。我逃婚的距离离家、离父亲很近，但我三年没有回家，也不愿看见父亲。

 

我和丈夫也自由地结合了，法律让我们得以在人们面前大胆地抬起头来。我、母亲、祖母站在一起，可以用六、七十年代很流行的一句话表示：“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三代人的逃婚都有类似的经历，但不同的时代让三代人体会的寓意却各有回味、各有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