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成为往事

傍晚，接到孟夏的电话，依然是他惯有的口气：“今天有空吗？一起吃晚饭吧。去吃火锅，就是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
　　听到丝锦的沉默，孟夏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然后嗫嚅着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见见你，好久不见了……”
　　握着话筒，丝锦的眼睛酸涩了，有些温热的液体慢慢将心底早已搁浅的柔情打湿。尽管孟夏在丝锦的心上留下了永远无法平复的伤疤，但他毕竟是她第一个爱过的男人，她永远不会记恨他。
　　放下电话，丝锦换上一条黑色真丝及膝连衣裙，又为自己化了个淡妆。望着镜中清亮明晰的眉眼，丝锦长叹一声。
　　“真的有必要去见他吗？”丝锦问自己。
　　自从两个人的感情在几番纠葛几番挣扎终于划上句号之后，他们再没有见过面。这次约会是丝锦始料未及的。
　　孟夏是丝锦的初恋，她将全身心的热情都投入到那场恋爱中，执着而又真诚。也许是过分的认真和过分的珍惜，反而变得傻气，以至那份认真的、没有节制的情感令孟夏感到害怕而想逃避——躲开由于不能同样的给予而产生的良心上的不安。他们的恋爱维系了三年，最后两个人都感觉很累，无法再牵强下去，只好以分手来让彼此解脱。
　　刚分手的那段日子，丝锦被失恋的挫折感困扰着。不知道有多少次夜半更深，她无法入睡，脑海里一幕幕都是与孟夏相处时的温馨片段。一年后，传来孟夏的婚讯。丝锦更清楚地告诉自己孟夏的屋檐下已经有了别的女人，她会为他准备早点，送他出门上班，给他生儿育女……而自己和孟夏之间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不会再有将来了。就这样，又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孟夏的模样才开始在丝锦的脑海中渐行渐远，以至模糊。
　　
　　自从丝锦把自己从失落的旋涡中拉回来，她就一反常态，做了很多以前想做又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她辞掉了收入稳定且轻松无忧的工作，打起背包开始独自旅行。她去了很多向往已久的地方，领略到很多令她流连忘返、心灵倍受震撼的山川风光。她还写下多篇游记发在网上，因为文采出众，再配上她亲自拍摄的那些景色旖旎罕得一见的图片，一时掀起点击高潮。原本苍白娇弱的丝锦，蓦然体会到生活原来是可以如此充实而又明朗的。她感到从前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在完全没必要的长吁短叹上，实在是太可惜了。
　　旅行回来后丝锦当起了自由撰稿人，业余时间她去学瑜珈，学二胡，还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组织了一个背包族徒步旅行团，定期安排活动。如今的每一天，她的日程都排得满满，虽然忙碌但也乐在其中。
　　
　　在那家他们曾经多次光顾过的火锅店，再一次相对而坐，感觉恍如隔世。
　　孟夏熟练的勾兑调料，丝锦则低着头仔细地为甜蒜剥皮。丝锦从不吃蒜，但是孟夏喜欢。
　　“这条裙子很漂亮！”丝锦正专注于一层层的蒜皮，蓦然听到孟夏的话，有些意外。
　　“哦？是吗？”丝锦抬起头，隔着炭火锅冒出的烟雾和水蒸气望着孟夏。
　　“黑色是所有颜色中的极致，丝绸又是所有织物中的极品。这条黑色真丝连衣裙穿在你的身上再合适不过，轻盈飘逸，就象一个精灵——午夜的精灵。”孟夏的目光很特别，有些异样的光芒在闪烁。对于丝锦来说，那光芒是陌生的。
　　甜蒜剥好了，丝锦用餐巾纸托着递给孟夏。两个人的手指在半空中相遇。
　　“你的手好冷！”孟夏轻轻的握住丝锦的手。
　　在孟夏温暖的掌心里，丝锦颤抖了一下，那一秒钟的悸动令丝锦忆起他们的第一次拥抱。那天她偎在他的怀里，以为找到了终身的依靠。哪知他们的恋爱却象玻璃一样是易碎品。一个转身，它就砰然碎成了粉末……
　　“你还是一个人吗？”孟夏问。
　　丝锦没说话，眼神里分明含有戒备的成分。
　　“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是出于关心。”
　　丝锦摇了摇头算作回答。
　　“我看了你发在网上的那些游记。起初还不知道是你，后来看到你上传的一组照片，还有网上的访谈，才确定是你。我真不敢相信你一个人去了那么多地方。”孟夏的目光里再次闪烁出异样的光芒。
　　丝锦淡然地说：“一步能行，千里亦能行。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后面的路就很容易了。我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
　　火锅沸腾了，汩汩地翻滚着，水汽朦胧了视线。
　　“快吃吧，肉要硬了。”丝锦决绝地离开孟夏的掌握，将一个柔和的微笑挂在脸上。
　　最后一点夕阳熄灭了，窗外呈现出夜的暗蓝色。
　　“你更瘦了，该多吃些东西。”孟夏伸长手臂想要扶摸丝锦的面颊。丝锦本能地侧过肩膀躲开。孟夏的手臂悬在半空，僵了片刻，尴尬地落下。
　　丝锦的眼睛瞬间有些潮湿：“暑热，总是要瘦一些的。”她说，并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决不能在孟夏面前流泪。
　　“你太太……她好吗？”丝锦转换话题。
　　“她很好，精明强干，已经做到部门主管了。”孟夏的神情中没有一丝喜悦，倒是有些遮掩不住的惆怅和落寞。
　　“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啊。”
　　孟夏的目光与丝锦对视了一下，又低垂了，将一枝烟叼在嘴边。
　　丝锦从皮包里翻出打火机为孟夏点燃。
　　“你还吸烟吗？”孟夏吐出一团青色的烟雾。
　　“偶尔为之。”丝锦收拢起自己散乱的思绪。
　　一阵沉闷的无言。丝锦定定地望着孟夏的眸子，许久，脑子里空荡荡的，就象戈壁荒原，没有草，没有树，没有风，什么都没有。
　　从前丝锦最怕直视孟夏的眸子，她觉得那里面有一片海，看一眼就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然而此时，那种感觉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丝锦挺直腰身，纤巧的眉宇间透出昂扬的轻松和自信。
　　猩红的肉片变了颜色，漂浮在泡沫中。菜叶失去脆嫩，颓唐地蜷缩着。
　　孟夏捞了一些涮熟的肉片放在丝锦的碗里：“不要老是吃菜。”
　　几乎同时，丝锦夹了几根菜心给孟夏，“天热，吃太多肉会不上火。”
　　这样不经意间相互的关怀，使两个人又沉默着对视了片刻。
　　“祝你！”孟夏举起酒杯。
　　“祝你！”丝锦也举起酒杯与孟夏相碰。
　　两个人一饮而尽，没有更多的话语，彼此已经心照不宣。
　　走出火锅店，凉爽的夜风拂动着丝锦的长发和裙袂。
　　“你变了，变得淡泊了，变得洒脱了，变得我有些不认识了。”
　　“所谓女人善变，你不知道吗？”丝锦的口角噙着一丝微笑，坦然的眸子里闪烁着霓虹灯的五彩光芒。
　　“如果这是当初我们恋爱时的你，我是决不会放手的。”孟夏由衷地说。“我们还会再见面吗？”他拥住丝锦的肩膀，眼神里充满期待。
　　丝锦嗅到孟夏口中吐出的微熏的酒味。
　　“世界很小，认识的人总会不期而遇的。”丝锦不想多说，声音和心意都很干脆。
　　孟夏的目光有些无助的转向幽暗的天空：“那么再见吧！”
　　“再见！”丝锦转身，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那一晚，丝锦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丝锦收到一封来自孟夏的E-mail，只有短短几句：
　　“有你的时候，你是一切！
　　没有你的时候，一切是你！”
　　窗外是朝阳乍现的天空，初始的一天正展露出招摇的新鲜，昨天已经是记忆中的片段了。
　　丝锦将鼠标移向“删除”，用力点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