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的柠檬

                                             ----玉梅

    白纸上的句号她可以画上，黑夜将她包裹，将她咀嚼。只有回忆象不可阻挡的水流奔泻而来，带着烟一样的散漫和丝一样的纤柔缠绕过来，她只有束手就禽。她的爱竟这样难以到达。她知道她所追逐的已经悄然被现实稀释成为了一个海市蜃楼般的虚象，可她还在追逐。
   她很累的走过那一步步黑暗的夜路，星星也象被稀释过的月光的残影一样，班驳的象几颗癞头上的疤痕，抽打在她僵硬的脸容上，身体上，斑斑点点的，豹子一样，独行在街头，孤独的豹子，街道上的豹子的皮铺成的地毯，软绵绵的，死寂的兽肉的味道。建筑物高大，高大的豹子。只有霓虹灯才能叫人忘却自己还是兽，是一个走在天外的自己，行尸走肉一样的自己。
   她把凌乱的头发从额前撩开，象撩开夜的襟怀一样。她看到自己的眼睛红红的，熬了长夜一样匍匐在夜的双乳之下，甜甜的，它睡着了。黑夜睁开母亲一般的眼睛象查看孩子一样查看着她，温柔如月光的眼，让孤独疲惫的她的眼睛睁开又闭上，不愿醒来了。她知道，她的梦的深巷里正鬼影憧憧。
而他，正从那片鬼影憧憧里悄然而逝。。。
   在这个都市，积聚了各色漂泊的人流，高耸入云的大厦遮住了熙熙攘攘的街路，匆匆擦肩而过的行人，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木然表情。是重重的负荷让人难以喘息，还是择业的艰辛让人历尽了波折，还是经过了许多的失落，让人不再幻想什么？
   暗夜，掩藏着人类多少的丑陋，多少的悲哀，多少的无奈。夜才是人的真正的舞台，人们扮演着形形色色的角色。。。
   上岛咖啡，是在这个都市里具有着品位的地方，不同层次的人都会来这里度过夜晚十分。喝酒，抽烟，发呆，聊天，发泄。。。无外乎这些。唯一不同的在于，有的是一对，有的是一堆，而更多的是象她这样的孤身一人。她喜欢More那褐色而修长的外表，还有那又苦又凉的味道。可以让人轻易的徘徊在清醒与迷乱之间。她喜欢咖啡加上柠檬，味苦甘甜带酸，这是对生活的最好的诠释。
   她进入了他的视线，她回头，准确的对上了他的眼神。他有一张隐藏着秘密的阴郁的脸。他走过来，面对她坐下。无语。彼此只是注视着对方。充满着暧昧的环境，面对着一条叫爱情的鸿沟，孤独的男人女人会毫不犹豫的牵手纵身跳下。
   面前的桌面上，摆放着喝尽的咖啡杯以及酒杯，她的手放在她的手中，任由他紧握着。她领悟到，自己塞进的不仅仅是一只手，而是她飘渺的灵魂。
“跟我走吧。”他说。
  “好，跟你走。”她说。
   来到这里，他和她一样，为了不同的原因。却有着一样的目的--邂逅。
不是在每个转折的路口，上帝都挥手指引。爱，有时就这样的简单，爱了就是爱了，一切都是刹那间的事，一刹那，彼此的心牢牢的抓在了一起。
留下的，空空的，散发着柠檬香的杯。。。
   她跟他走到一间属于男人的房间。单人床，衣柜，写字桌，电脑，书架，电视，音响。杂乱，并不特别的男人房间。她喜欢杂乱，对自己而言。
   但在这一刻，她决定为这个男人的房间去掉杂乱，为了和她一样孤独的灵魂。男人打开音响，音乐缓缓流出，王菲的《Eyes on my》。他为自己点上一根烟，静静的看着她在音乐中舞动着；铺整被子，叠好衣服，清楚灰尘。。。在短短的一刻里，她的身子停顿了一下，就那么一下，他知道她发现了那张镶在金色相框里的照片，一个短发女人，轻靠在爬满青藤的石柱上，神情安祥而宁静。她小心的不让她的整理破坏了他摆放东西的习惯。
  “我们在一起快7年了。”他吐出一口烟雾，说。
  “恩。”她应着，继续手中的动作。
  “她等着我，在另一个城市。”
  “恩。”她应着，继续手中的动作。
  “我不能让她等太久，因为我欠她一个承诺。”
  “恩。”她应着，继续手中的动作。
她的漠然让他感觉到了了一丝疼痛，来自心灵某个角落。
她在舒缓的音乐中终于停止了他眼里的舞动，依旧是一间并不特别的男人的房间。
  “来，抱抱我。”她象他张来双臂。
   他走过来，将她圈进怀里，紧紧的。
  “这样的拥抱，会不会把我揉进你的身体里？”
  “会。”他把脸深深的埋进她栗色的长发里，感觉自己在下坠，在一个咖啡的世界里，浓香四溢。。。
   他吻住了她，没有更多的探求，享受着她的回应和缓缓流进唇齿间的柠檬清香，她感受他的厚实的胸膛，笔直的脊背，似乎总是蓄势待发。。。这一切让她直觉的想到了猎豹，她觉得自己在与一只猎豹做爱。。。
   月光洒落在他们的身上，银色的见证！女人的眼角无声的滑落一滴泪。这透明的液体让月光变的刺眼，象蝉翼包围住她身上喘息的男人。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飞蛾。男人无声地吻去她眼角的泪，同时感到了心灵深处那个柔软的角落里再次传来的一阵疼痛，比上一次深刻，持久。
   她有了这个属于男人房间的钥匙。她知道这把钥匙不代表任何事，不代表承认，不代表身份，它唯一的意义仅仅在于可以打开这扇门。。。。。。。
   他知道，自己离开的日子要到了。
   暗夜降临在这个属于男人的房间里，音响里不断流出舒缓的音乐，屋子里的一切依旧因为她的舞动保持着温馨。
  “来，抱抱我。”她习惯了向他张开双臂。
他走过来，将她圈进怀里，紧紧的，紧紧的。
他习惯把脸埋进她栗色的长发里，感觉自己在下坠。他不想让这样的下坠停止，可是要下坠撞击地面的那一刻就必定会到来，粉身碎骨。他感觉自己的眼角滑出透明的液体，人们叫它做泪。她抬起手为他抹去，猎豹不应该有泪水。他心灵深处那个柔软的角落再次传来一阵疼痛，尖锐，强烈而持久，几乎让他发抖。
  “能告诉我你对她那个还没实现的承诺吗？”她轻问。
  “这句承诺我并没有对她说过，但我对自己说过，那就是如果有一天我要娶一个人，这个人只能是她。”
  “为什么呢？”
  “因为她说过跟我在一起是在赌，拿自己的一切做赌注。”
  “。。。”她无言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不同的在于她的是一场毫无胜算可言的必输之赌。虽然在那个邂逅彼此的暗夜就领悟到了这一点，她还是走了下来。她再次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飞蛾。
  “能跟我说那三个字吗？”
  “。。。”他沉默了。
  “想了这么久，即使说了也是骗你的，你就当我狠心吧。”
  “恩！我懂了，你的责任。”点点滴滴，她可以确定这个男人是爱自己的，但那三个字是包涵沉重责任的。男人的理性有时的确坚不可摧。她感到了一阵眩晕，眩晕过后，她发现长久以来，一直远离体内的理性的基因。
  “是该结束的时候了，就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吧。”她平静的吐出一句话，眼角本应滑落泪水，可是什么都没有。这时她感觉到他的身体的抖动和由他眼中涌出的清澈透明的液体，浸湿了她栗色的头发。
  “我没想到会这么痛。”他说。
  “去吧，无完成你的承诺，我会为你祈祷，一直。”她抽身而去。他伸出手想去挽留，却抓在手里是一只冰凉的钥匙和一只栗色的信签。隔着泪看着她消失在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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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岛咖啡一如往昔人影攒动。人们依旧继续着自己的事情，喝酒，抽烟，聊天，发呆，发泄。Bartender依旧时不时为客人调着各式各样的液体。擦着几乎永远擦不完的各式各样的杯子。
   一个男人做在暗处的角落里，面前摆放着装满咖啡加柠檬的杯子。里面栗色的液体似乎早已冷却。他的脸隐藏着秘密和阴郁。手中那只栗色的信签被泪的侵蚀，字体已经很模糊，依稀辩出：
   我亲爱的猎豹：你有一张好陌生的脸，到今天才看见。有点心酸在我们之间，如此短暂的情缘。看着天空不让泪流下，不说一句埋怨。
   或许她更适合你，为了你对她那份没有实现的承诺，你向着她去了。同样是拿自己的一切做赌注，她赢了全部，我输了全部。不在于筹码的多少，也不在于赌技的高超与否，全都决定于她比我先上了这张赌桌。我可以拦着你，可以缠着你，可是我没有，因为真的很爱你。看着她走向你，如果我会哭泣也是因为欢喜，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希望你幸福所以我不愿牵绊你，放你自由的飞，因为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男人，没有去履行自己的承诺。他在等待念唇齿间流溢柠檬咖啡香气的栗色女人。他来这里，只为了重遇。重遇后继续他们那不会结束的故事。无论重遇在天堂还是地狱。

于2003年8月29日 晚12点27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