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人物三：唐山255医院/弟弟、奶奶

地点：唐山255医院
人物：弟弟、奶奶

    唐山渐渐进入了父亲的视野，远方的视野里不再有往昔高耸的建筑物。进入市区，一路上整个城市已是面目全非，一些地方的建筑物像被一只巨手抹平了，桥梁折断，烟囱倒塌，列车出轨，七零八落的混凝土梁柱东倒西歪的躺在碎石烂瓦之中，折断的楼板悬挂在空中，到处是断墙残壁……已经听不到呼救声，而看到最多的从废墟中露出的死难者尸体，有头颅被挤碎的，双脚被砸烂的，身体被压扁的，胸腔被戳穿的……最令人心颤的，是那一具具挂在危楼上的尸体。有的仅仅一只手被楼板压住，砸裂的头耷拉着；有的跳楼时被砸住双脚，整个人倒悬在空中。这是遇难者中最敏感的一群，已经从酣梦中惊醒逃生，然而他们的逃路却被死神截断。父亲看着眼前这一幕幕，心都木了，唉，这一老一小如何能够逃过这场灾难！部队到达指定位置后，父亲直奔255医院。

    走进255医院，满眼的残墙断瓦，弟弟住的五层住院大楼变成了一座又长又矮金字塔，父亲凭记忆来到弟弟病房的大概位置，希望能发现点什么，可弟弟住的是一楼，对着这堆由钢筋、水泥板、碎石组成的巨大废墟，父亲一点也无能为力。可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时，谁又愿意承认自己的亲人就这么一下子没了呢？父亲希望能有奇迹出现，在附近一圈又一圈寻找着，见到每一个人都问，住院大楼有活着出来的人吗？听到的都是否定和不知道的回答。父亲整整走五圈，依然一无所获，连一个印象中的曾见过的医生护士都没看到。父亲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了，漫无目的地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邓叔叔，邓叔叔！”忽然身后传来喊声。父亲回头一看，啊？！是跟弟弟住在一个病房的一个小病友的哥哥。父亲急奔过去。
“怎么样？他们怎样了？看见小三（弟弟的小名）和奶奶没有？”父亲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叔叔，你别急，我看见小三和奶奶在传染科附近的一棵大柳树下面。”大哥哥说。
    “真的？”父亲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怎么样？还好吗？”父亲又问。
    “还算好，没什么事。”大哥哥说。
    “那你弟弟呢？他怎么样了？”
    “被砸在下面了，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大哥哥说话有些哽噎。
    我去医院看弟弟时见过一个那个小哥哥，八九岁光景，胖乎乎的，很机灵又很顽皮的样子。后来听弟弟说地震的前两天他已经可以出院了，只是他父母都出差了，怕大哥哥照顾不了他，才叫他在医院多住几天，等他们出差回来再接他，可谁知是这样一个结局，我想他的父母一辈子都会为此事懊恨自己。

    在大哥哥的指引下，父亲在传染病区那边一条小路旁的大树下，找到了弟弟和奶奶。弟弟和奶奶两人坐在一块雨布上，弟弟头顶着一个纸箱，奶奶顶着一块塑料布，身上穿的都是不合身的病号服。这时已经是中午的十二点半了。
    当奶奶看见父亲时，一把抓住父亲的臂膀说：“天塌了，天塌了。”
    弟弟却仰着小脸说：“不对，解放军叔叔说是地震了。”
    父亲一手抱起弟弟，一边奶奶安慰说：“没事了，没事了。”百感交集，父亲什么也说不出。只是把弟弟抱得紧紧的，好像有谁要从他怀里把弟弟抢走似的，奶奶抓父亲臂膀的手始终也不敢放，好像一放手父亲就会不见似的。

    父亲找到医院临时的救灾指挥中心，说明情况，他们协助找了一辆吉普车把父亲他们送往父亲他们部队的救灾地点。

    一路上，父亲听奶奶和弟弟断断续续述说着他们当时的情况。睡到半夜，弟弟忽然摇醒奶奶，说要上厕所，奶奶起床抱弟弟出了门，回来时刚把弟弟放在床上，只见从敞开的窗口射来一道闪光，特别白，也特别亮，亮光闪过，楼房就大摇大摆起来，瞬间，弟弟和奶奶就被抛了出去，他们当时就被震晕了。据弟弟后来说，震晕后他好像还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被东西压住了，怎么顶也顶不起来。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上地上头顶是块斜立着一块水泥预制楼板，他听到了奶奶的哭声，弟弟一边四下里摸索着，一边叫着奶奶。弟弟的手触到了一只缠绕蚊帐的床腿，忙抱住说：“奶奶，我摸到你的腿了。”推测起来当时弟弟和奶奶处在一个相对平行的位置，都靠近同一面墙，他们能活下来的原因是靠近的这面墙，是与屋外相邻的那一面，而且这面墙有两个窗户，每个窗子下面大约一米高的暖气片，部分水泥预制板落下来时被它顶住了。再落下来的板子和断梁又被下面的板子卡住了。弟弟的位置在东面暖气片的前面，而奶奶在西边暖气片的一端。奶奶比弟弟醒来要早得多，她当时比弟弟更靠近墙壁，在她面前也斜立着两块预制板，在她身边的障碍物很多，她能活动的空间不大，根本不可能移去找弟弟。弟弟听奶奶在哭，反而变成小大人似的安慰奶奶说：“奶奶，不要哭，会有人来救我们的，这里有很多解放军叔叔。”他们发出了求救的呼声，但没有反应。

    在这间房里除了弟弟和奶奶，还有四个比弟弟大些的小病友，睡梦中他们谁也没能躲过这场灾难，三个可爱的小哥哥和一个小姐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在这黑暗和恐惧中，每一分一秒都显得那么的漫长，奶奶和弟弟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一丝的响动都让他们感到心惊肉跳，不知像刚才那样的情况还不还再次袭来。接下来的每一次余震都让人的心提到嗓子眼。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有些蒙蒙亮了，在奶奶那边暖气片旁有一个大概十五厘米的口子，一些光亮开始透了进来。弟弟和奶奶都能看清了相互的方位了。弟弟年仅四岁，身形小小，很容易越过障碍，爬到了奶奶那边。这时外面的雨开始小了，隐约听到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弟弟很聪明，爬到那个口子边开始大声叫喊。

    “救命啊！解放军叔叔救命啊！”平日里在这所部队医院弟弟看到的全是穿军装，自然而然地要喊解放军了，奶奶也跟着一起喊了起来。喊声终于惊动了外面的人。

    这所医院挺大的，且楼房居多，只有传染科的房是平房，地震时房虽倒了，但还是有很多人能跑出来。病人和医护人员跑出来后自然想到要救人，但他们没有什么工具，只能先救助平房中的人，因为难度没有那么大。之后不久天就开始下起大雨，给救助人员带来了更大的困难，暴雨声掩盖人们从废墟中发出的微弱的呼救声。

    救助人员查看了外面的地形，又向弟弟及奶奶询问了他们里面的情况，后他们叫弟弟他们等着，他们要去找工具。时间过了起码有半个钟头，他们回来了。从话音听出人增多了。他们移开了压在上面的障碍物，又把那个洞口用十字镐挖大。先是弟弟从洞口中爬了出来，接着奶奶也出来了，但由于条件限制，洞口不能再扩大，奶奶出来的比较艰难，身上多擦伤，弟弟是一点事也没有。在当时的情况下，人们不知该把这祖孙俩送到哪去，只能把他们暂时安置在较空旷地带。据推测这时大概是清晨六点多钟，天还下着雨，气温比较低，弟弟穿的是小背心和短裤，奶奶穿的也很单薄，救助人员拿来病号服给他们穿上，又给他们找了一些挡雨的东西。弟弟说后来又有民兵叔叔来了，有人给了他两块绿豆糕和两盒金属盒装的罐头，但这罐头他和奶奶只能望梅止渴，因为没有工具打开它。

    弟弟和奶奶的存活的确是一个奇迹，他们俩都没有被建筑物压到不说，还能有一个洞口没被埋死，使他们能够向外面求救。从后来的各种报道来看，大地震中死伤的大部分是住在楼房的人，因为地震来的太猛烈，几秒钟，住在楼房的人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据说弟弟他们那所住院大楼一共才有六个人生还。但弟弟和奶奶能活着，要感谢一个人的，就是这个病房的主管护士。弟弟他们的病房呈长方形，南北向，门口在北边，对着走廊，南面沿墙放了三张床，东面和西面沿墙也各放着一张，北面门口这一边也有两张床，奶奶和弟弟一直都住在西边这张床上。由于有人出院，南边窗口那边的床有一张空了。奶奶觉得那边光线好，就带弟弟搬了过去。27号那天那位病房的主管护士把奶奶说了一通，原因窗边风太大了，弟弟身体不好不应该睡在风口处，叫奶奶当天搬回原来的床去。弟弟说奶奶当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搬回去了。真不敢想如果奶奶不搬的话，他们还能不能逃过这场劫难。这位护士可以说是弟弟和奶奶的命人，可是自己却没能逃过这场灾难。（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