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狗，那些人

奶奶家的那条母狗死了，在我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它游荡在故乡的街头，准备溜达溜达开始一天的生活时，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敲下去，死了。

我没有见过它，或许以前见过，但只是几个月的光景，足以让我把它忘得干净。如果我见过它，如果那天早上它没有死，象往常一样在外面逛完一圈又回来的话，它看到我，一定会摇摇尾巴，算是对我的欢迎，我也会上前摸摸它的头，算是对它的问候。

可惜，它死了，死在一个夏天的早上，留下五只刚出生半个月大的小狗。

那几只小狗才刚睁眼，还没有断奶，它们蜷在一起，静静地呆在一个角落里。它们不会知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一条狗会俯卧着，等着它们的小嘴凑上去，各自找到一个乳头，为自己的成长而争先恐后地从那里汲取营养。它们眼中的世界很朦胧，它们的脚步还有些蹒跚，它们还不懂得生存之道时，就快要被这个世界所抛弃。

但它们活下来了，这真是个奇迹，经历了最初几天痛苦的喂食后，它们学会了自己进食。它们强迫自己迅速得成长起来，它们顽强地活下来了，在偌大的厅堂里嬉戏玩耍时，我想，那条母狗可能已经从他们的记忆中淡出了吧。或许它们想念过，夜深人静时，那几声吠叫声中，也有可能有一声在呼唤自己的母亲。

狗会说话，它们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语。它们或许也会想：那些直立行走的生物，每天叽里呱啦地说得时什么啊？人说话时，狗会静静地卧在一旁，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远方；要不就摇摇头，不屑地走开了，找个安静的地方躺下来睡觉。

狗的记性很好，它们不需要象人那样，记住自己在几路几号。它们会凭着自己的感觉，左拐右拐，准确地回家。所有房子的特征，门牌号对狗来说一无是用。因为房子的特征会变，门牌号也会变。但是狗的感觉不会变，它们会永远记得，巷子里右边的最后一家，是它曾经呆过的地方，即使将来那座房子成了废墟，那些狗也会在上面来回走动，这儿嗅嗅，那儿闻闻，它们在寻找过去的记忆，直到确信过去的一切已不复存在的时候，它们才会怅然离开，离开的时候，它们或许也会迷茫：过去的一切都到哪去了？

我看过那几只小狗，由于没有母狗的照顾，它们全身脏兮兮的，那是因为在地上摸打滚爬的缘故，有事，它们为了争食，也会相互撕咬。它们的脸在我看来全都一个样。它们的眼睛很小，很黑，从那些眼神中，我看不出什么，我知道，我是无法读懂一只狗的内心在想什么的，它们的世界和我们的不一样，我放弃了那种尝试，就让它们自由地奔跑吧。

狗从小到大，从出生到死亡，都会恋着它的主人。狗长大了，在外面逛一会，用不了多久，它们自然会回来。人长大了，就想着外面的世界，是因为人是站着看世界，他们看到的世界比狗远得多吗？狗不习惯出远门，走着走着，它们就想：是不是该回去了？它们急着回去，不是因为怕迷路，因为它们走得越远，就越孤独，周围的陌生让它们不习惯。

那几只小狗也会长大，它们长大后，就会被送给别人。它们离开之后，会不会怀念在那栋老屋的厅堂里自由奔跑的日子？会不会时常想起,一个老人，佝偻着背，把煮好的粥倒在它们的食盆里，夕阳斜斜地照射进来，神台上的座钟发出沉闷的敲打声，“当，当，当…”地穿过岁月。

将来它们也会有自己的后代，它们会告诉那些奔跑的小狗，在那个深深的巷子里，有一座陈旧的老屋，那是它们曾经的家，那里有两个老人，正一天天老去。

有一天，那些远行的人会回来，站在那座老屋的门口，望着远处的斜阳。一条狗从老屋前走过，看了一眼，便怅然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