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宗教与世界本体

谈宗教与世界本体

大家知道，宗教在人类历史上出现已两千多年了，至今仍有着广泛的影响。到底宗教的本质是什么？我们学过的教科书上写着马克思主义的"正统"观点，说宗教是歪曲、颠倒的世界观，是人民精神的鸦片。我们自以为有了知识，得到了真理，总是瞧不起那些信教的人，认为他们很愚蠢，迷信，居然相信世上有鬼神，有个上帝在主宰一切，做了好事会升天堂，做了坏事要下地狱。我们觉得这些都是统治阶级用来骗人的玩意儿，我们为自己看破了这一切，不上他们的当而自豪。可是放眼天下，佛教、伊斯兰教、尤其是基督教在世界上拥有众多信徒，宗教信仰者占据了人类总数的三分之二以上----其中不乏科学家、学者等高级知识分子。我们如果到书店里走走，会发现不少宗教方面的书，如佛经，基督教文化介绍等等，可见近些年来有学者在这方面很做了些工作，而且吸引了很多人的兴趣。我是个哲学爱好者，没事儿喜欢读点哲学书，琢磨点哲学问题，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希望和大家共同探讨。
从何处说起呢？我们就从哲学中一个最引人注目的问题开始吧：那即本体论问题----世界的本原到底是什么？古今中外的哲人围绕它形成了多种意见和派别。有的认为宇宙是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有的认为万物皆产生于水；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是"数"，柏拉图认为是理念，老子则曰是不可名的"道"。而马克思，众所周知，他主张的是"物质"。究竟哪一种答案才是正确的呢？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科学事业成就非凡的时代。人们信赖科学，崇尚科学，自然希望这个问题能由科学来解决。而马克思主义的物质论就建立在十九世纪的科学发展之基础上。那时候日心说、进化论等早已粉碎了旧有的宗教世界观，人们看清了圣经上的记载很多都缺乏历史根据和事实证据，只能被当作神话故事来对待。毕竟谁也不能用技术工具找到一个人格的上帝，用高倍望远镜发现天堂和地狱的踪迹。大家一致以为灵魂、鬼神、耶稣行的奇迹等都是荒谬、怪诞的传说与虚构。然而，科学的日日推进，并未消除宗教，尤其是二战以后，科学继续突飞猛进的发展，可现代宇宙论、天文学虽无法证明上帝的实有，却也不能确定其纯粹虚无，灵魂可以作为一种科学上的猜想、假说，有人甚至认为鬼神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高级生命状态......另一方面，人体特异功能、濒死经验、中国气功、印度瑜珈等"神秘"现象被大量发掘和涌现，给占据上风的唯物主义无神论造成一定的冲击和摇撼。精神分析学的产生源于对精神自主性现象的观察与思考，濒死经验揭示出了蕴藏于潜意识深处有关天堂、地狱的真实体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禁反思：当年马克思、列宁对世界本质的认识就绝对正确吗？他们关于宗教的看法已经很全面了吗？回想起国际共产主义事业的经验与教训，如对"计划经济"、"阶级斗争"重要性的坚持与强调已被历史与现实证明为有相当的错误，于是我们不禁想：唯物主义在本体论方面的观点是不是也包含了某些教条主义的东西？它坚决否定宗教，坚持世界本质是肉体可感知的无神的物质，是不是也陷入了片面与偏执？毕竟直至今日，人类依然不能通过科学的探索确切得知宇宙之本质，依然没有彻底弄清意识、心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我问大家一个问题：我们用眼看到的，用耳听到的，用鼻、舌、手嗅、尝、触到的，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吗？人能感受到的只有"物质"吗？有一位科学家拿一小瓶水让他的学生进行化学分析，但最后他说，无论你们从中找出多少种微量元素，也无法正确衡量它的内涵----因为这是一位母亲的泪水。可见，我们对生活的热情，对他人与大自然的强烈感情，是用什么机械工具也难找得到的：用眼看不见，用手摸不着----但你能说它们不是真实的，根本不存在吗？基督教神学声称，人用肉体感觉到的世界是不牢固、终要毁灭的，只有上帝是永恒的，而上帝就是爱；要体验到真正的爱，绝非一个怎样用头脑思维的问题，而必须用心灵、凭直觉去体验，去感受。康德在西方是一位划时代的哲学大师，他提出了这样一种思想，深入人心：那即人用五官工具、凭逻辑推理只能得知万事万物的现象，却不能把握世界和人性的本体；如果人坚持这种探求，则必然陷入二律背反的矛盾境地。人应当过宗教所指出的遵守上帝十戒、有信仰的生活，唤起内心爱的意志，才能拥有真实的生命，体验到上帝----亦即达到本体。中国古代也有这种说法："道可道，非常道"。至高无上的真理无法用语言文字表达出来，人惟可通过修身与道合而为一。因此，我认为，唯物主义关于本体论的观点是片面的，它把世界和人的本性仅仅局限于可由五官感觉之物，而没考虑到世界本原之不可见、不可用语言表达的本质。故我们不能满足于机械的"物质"的答案，而要汇集各个学派、多种学说，从中寻求合理解释。
下面让我们来注意一个发人深思的现象：不管人对世界本原、宇宙本体的看法如何，有多少意见分歧，奇妙的是，大多数哲人总是不约而同的采纳了一元论----即认为世界只有一个本原，万物统一为一个整体。至于这个整体是怎样的，大家的角度不同，理解各异；我们不能说某某派的唯一正确，其它都是些谬论，是错误的东西。客观地说，每人所见都不太全面，都看到了至高无上之物的一个方面。我认为，对于这个宇宙本体，你认为它是"道"也好，是"上帝"也好，或是所谓绝对精神、佛性、真主、乃至物质，它是唯一存在的，你可以赋予它不同名称，但实质上，"道"、"上帝"、"如来"、"物质"、"心"等等，指的是同一个东西。也就是说，道就是上帝，上帝即是如来、真主，它对一些人显现为物质，对一些人又显现为心、意识。
现在我来阐述一下自己对科学与宗教的看法。
我们知道，科学，是一种向外探求的，针对客体的学问，它要获得的是有关客观世界的知识。与此相应，还应存在着"人学"----即是一门反求诸身、针对主体的学问。人类作为一种由猿转变过来的高级动物，经历了从愚到智的进化过程。总体上，人越来越聪明，创造出越来越丰富的文化，其所拥有的能力足以上天入海，翻天覆地。那么，进化的过程是否已停止、结束了呢？显然不会。人在改造世界的同时也在改造着自身，他不仅要设法让世界变得适合、满足他的需求，他更在努力地适应世界，通过发展自己以实现此目标。世界在变，人亦在变，不断演化的社会向每一个人都提出了要求。具体到个人身上，"我该把自己造就成什么样的人？""如何实现自我？""怎样获得智慧与幸福？"这是个人的问题，但也是所有人都应当面对的问题。为此，人发明了人生哲学、伦理学等，试图对此作出回答。而宗教，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回答。宗教的本质，应当是人学。
在古代科学极其落后的情况下，人类之中的一些禀赋好、悟性高、肯用心钻研思考的有识之士，他们为了得知个人与世界存在的奥秘，苦苦追求。如耶稣，如释迦牟尼，经过长久的修行，突然豁然开悟，有了与宇宙本体合而为一的体验，明白了存在的真理、人生的意义。这时，他们就想把自己的体悟传达给广大的民众，普度众生。但是，在当时，人们的素质普遍比较低下，愚昧无知，你给他讲大道理不容易理解也不容易接受，于是呢，像耶稣，释迦牟尼，就采取了譬喻、象征、寓言的形式，通过圣经、佛经上一个个形象化而又寓意深刻的故事，让人体会到什么是真理，具体该怎么做人。象上帝创世，亚当和夏娃，挪亚方舟，耶稣死而复生，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等等，其实都可以当作文学作品来看，从中体味其内在哲理、深刻意义。但是，由于当时群众的愚昧，及被统治阶级所利用，人却往往把这些故事信以为真，执着于表面，而忽略了思想实质。举个例子：如天堂和地狱的观念，----是不是真有天堂和地狱？你找遍宇宙空间的每个角落恐怕也难发现。然而天堂、地狱不外在于人，可以说它们都隐藏在意识深处，人的心间：根据LSD致幻药物实验，以及对一些经历过生死险境、死而复生的人的调查，他们醒来后都自述自己有了天堂或地狱的真切体验。而佛教认为：一念善是天堂，一念恶是地狱；快乐是天堂，烦恼痛苦是地狱。如果一个人的精神境界较高，经常感受到生活的欢乐，那么他即处在天堂之中；如果一个人心地阴暗，肮脏卑鄙，他必会落入无数烦恼里。比如一个沉缅于利益得失、或杀人犯罪的人，经常为得失焦虑不安，或忧愁恐惧，以致感受不到象大自然的美、他人的爱等美好的事物，那么可以说，他的心就在地狱内。现代精神分析学的研究已充分地证实了这一点。可惜，许多人在发现用高倍天文望远镜也觅不到天堂、地狱的踪迹之后，就以为宗教所告诫人的都是虚假、骗人的玩意儿，却没想到耶稣、释迦牟尼等只是采用了故事、譬喻的方法或形式。大家说对不对呢？
宗教所教诲人的，就是怎样使人的心灵上升到较高境界，怎样体验到深刻、持久的欢乐与美好，获得幸福，使人生充满意义。用哲学的话说，认识上帝、见性成佛就是解脱"小我"对自己本性的束缚，意识到世界万物的本体，从而发掘自身内在的神性，与所有人、所有众生的这个"大我"相融汇。
下面我以一部佛教大乘经典《金刚经》为例，谈宗教哲学在本体论和人的心灵方面的一些观点。
《金刚经》全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意识是说此经所阐发的智慧犹如金刚一般，能破无边烦恼，引导人到达彼岸。彼岸，当然也是个譬喻，意即智慧、光明的境地。经中是从佛之弟子须菩提的发问开始的。他问佛，如果一个人想要降伏自己的烦恼妄想，求得无上正等正觉----也就是最高的认识、最幸福最美好的感受，应当怎样发心、怎样思想呢？佛即回答，应当这样想："我应灭度一切众生使入无余涅磐，如是灭度一切众生已，而实无众生得灭度者。"就是，我应当帮助、拯救一切众生使他们得到幸福安乐，但是，自己虽然这样做，却并不自以为功，仍然认为，实际上我并没有做什么，并无一众生被我救助。应当这样想。大家思考一下，为什么要这样想呢？
这就牵涉到宗教中的本体论了。基督教认为，上帝是宇宙的本体，上帝无所不在，蕴含于万事万物但又超越万事万物，人本身也具有上帝的灵性。佛教则说，佛性、真如是世界之本体，一切都是如来法身的显现，是真如的化身，而所有众生都具佛性----换句话说，众生就是佛。人修行的目的，就是认识自己内在的神性或佛性，用基督教的话是返归上帝，佛学的说法是见性成佛，从而获得自由、解脱，获得心灵上的至福，无上快乐。那么，这就要人泯除一切分别，认清你、我、他、所有众生都是如来或上帝的显现，而不要以为你、我、他、众生是真实的，实有的，从而执著于厌恶、憎恨等心理。我应当对一切众生、对这个世界抱有大慈大悲之心----亦即耶稣所倡言的"爱"，从而把一己之我融入至高的"宇宙精神"里。因为归根到底，人所有的分别都是主观的，万物实为一体。
让我从另一个方面进行阐述。我们考察考察自己所抱有的我、人、众生、世界等观念，反问一下自己：我所以为的我就是我的本来面目吗？我所以为的他就是他的实际的样子吗？我心中的世界就和真实的世界完全一致吗？例如，我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认为他是个坏蛋，其实我是否真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而别人是否真的如我想的那么坏呢？我认为世界是物质的，像一个大机器，而实际上，世界是否真的如此呢？佛经告诉我们，我们所以为的一切，都是主观与客观相互作用而形成的虚幻不实的影像，都是对实相----客观实在的不全面或歪曲的反映，因此不能执著，固执己见，以五官所能感知的为唯一，以我、人、众生、世界为实有，从而于虚妄影像生出贪欲妄想。因为，我们所认识思想的，即使再接近真理，也具有相对性、主观性，客观实在不一定就是这个样子的，不一定如己所想。在佛教看来，根本上，世界合为一体，万物同一本源，所有众生本来是佛。一个人只要泯灭了心中我、他、众生、世界之分别，认清"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无所住而生其心"，就能达到真实境界，体验到宇宙本体----如来，乃至获得无上正等正觉。
至此我们想一想：如来、上帝是一个人格的神吗？我们能见到一个长得和人类似的上帝或如来吗？不！上帝、如来不过乃宇宙本体的拟人化，而这个本体是不可见、不可以言语求的，所以基督教禁止一切偶像崇拜，而《金刚经》上佛说："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所以，求神拜佛，迷信天上有个人形的神，在宗教中也是错误的思想和行为。总之，凡能用眼看到的，肉体五官感觉到的，逻辑思维出来的东西，都不能说是这个世界的本质，人的本性。唯有心灵的直觉，才能体验到超越有形事物的爱，不可言说的上帝、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