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消失的村庄

来源:互联网 发布:淘宝店铺横幅图片 编辑:程序博客网 时间:2024/04/28 23:45

 

永远消失的村庄


   一

加拿大已经是深秋季节了,各种色彩斑斓的树叶将门前的小路装饰得象一条美丽的画廊。这些年我无论在哪里,都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居生活,每次偶尔打开门,对面公园里的草地和飞翔的海鸥都使我惊叹不已。这一年我感到自己真的老了,白发开始在鬓角滋长,而思乡的心情也每每如胡须般从里面袭击我。中国东北农村的一草一木常常会进入梦中,这些回忆成为一道篱笆墙,将那些黑压压的人群和伤害隔开,使我可以专心等候着神的差遣。然而这种情绪这两天被一位70多岁的老人征服了——这位老先生从十岁开始从一个叫耶什牛录的东北小村逃亡出来,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而那个村庄也永远在地球上消失了。他已经无家可回。

这位老先生现居加拿大的农学博士,前联合国世界粮农组织专员,曾在非洲服务了20年。今天他坐在我的客厅里,向我这位晚辈的东北流浪者讲述了他这位老一代东北流亡者的独特故事。我们来自一片黑土地,我们信仰一位共同的神——他是天主教徒,我是基督徒。然而,他几乎是专为一个故事出生在这世界上的,并因为怀抱着这个故事而象罪犯一样从十岁起背景离乡,再也没有见过父母的面,也没有回到那魂绕梦牵的地方。他的故事是关于很多孩子的故事,这些孩子都死了,他是其中唯一一个活着的。由于他活着,他必须逃亡。他说,是神把他从死亡中带出来,为今天能将那些孩子的故事告诉世人,包括今天告诉我这年轻一代的流浪者。

二、三(略)

 ……送走老先生,我自己又进入了不寐之夜,闭上眼睛,总是那片黑黑的土地。在那块土地上,今年被洪水淹没的沙兰镇的小学生已经成为一座座荒坟。在那块土地上,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女孩子被迫走向中国各地去从事卖淫的“工作”。在那块土地上,埋着一个叫“牛录”的村庄和这个那些村庄里很多可爱的孩子。而那个村庄,这位老人的老家,今天已经永远消失了。他后来作为联合国的工作人员,曾向中国方面查找过这个小村庄,他被告知,中国辽宁根本没有这个村子。那个村子看来永远在地球上消失了。它或者成了都市的一个街道,或者成为某工厂堆放垃圾的地方。但总而言之,小村子不存在了。然而这位老人存在,那个村庄活在他身上,正如那些死去的孩子在他身上活着一样。使我沉重的是,从今天开始,那个村庄和它的孩子们也开始活在我的里面,使我辗转反侧无法释怀。

……也许老人不必为那失踪的家乡难过,在对岸,那样的村庄漫山遍野。如果我们稍微有一点想象力,也会看见整个故乡不过是那个小村子。孩子们继续被在清晨叫起来或动员起来,以各种糖果的名义,在前线那里欢迎着这些新名字。

这个世界上最大村落还埋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村长已经换了很多代,长袍辫子经过漂白的中山装和蓝灰洋服也被西服领带装饰一新。老先生说,到明年2月,就是那个村子的孩子们陨落的60周年祭年。人生就一个六十年。明天,已经是我和自己的小村告别的第17个年头了,那个村庄如今也永远消失了,而我也不过是那些幸存的孩子中的一员。如今在这红叶满天秋高气爽的异国他乡,我正按着老先生的姿势一天天老去。我的一生能有几个17年呢?我在离那家乡最远的地方坐在海边,陪伴着老人一起坐着。于是我就知道海明威关于老人与海的故事是不真实的。我们都会死去,而大海长存,埋葬着青春和生命,并通过将乡愁淹没而连接着信仰。我知道在这位老人之前,海边已经有很多老人逝去了;而在我身后,将会有更年轻的一代向细颈瓶一样流放到这里,瓶口张望那大洋彼岸渐渐模糊的村庄……那些在突然间惊慌失措的孩子们,则象海边起飞的鸥群,白色的羽毛在天宇下闪烁而跌落;这一代又一代的精灵,穿透岁月的地平线,将那世界所有名份死死钉在村头。

所有的村庄都已经沦陷 ,但所有的村口都有一个老榆树,所有的村庄都有一个流亡在外的孩子——那是她在月黑风高里放飞的灵魂,为要在临终之前,将儿女交在创造主的手上。

          2005年10月31日星期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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