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板栗

来源:互联网 发布:linux内核的编译与移植 编辑:程序博客网 时间:2024/05/17 04:51

   树上的栗子长满毛刺,像对世界充满敌意的小刺猬。剥开它那生涩刻薄的外衣,内里竟是充盈沉润的坚果。板栗与螃蟹一样,都是味道极好而外表甚丑的东西。区别是螃蟹的丑只在于低调,板栗则更显碍眼,令人不快。世上第一个吃板栗的人是谁呢?他对人类的贡献,窃以为不低于第一个吃螃蟹的。

 

   五果之中,桃杏李枣都跟我无缘。我独爱板栗。

 

   板栗个儿不算大,可以整颗放入嘴巴,方便,这点优于桃李。板栗个儿又不算小,可以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细细地品,这一点上又胜过了杏枣。

 

   家乡盛产板栗,不过在中原人士看来,南蛮地区的栗子粳性大,不够甜,没有资格作为点心,只能下菜。恰恰本人平素就不喜欢甜甜腻腻的东西,淡淡的香气更能令我沉醉。吃天津炒栗时,心里会不自觉地嘀咕,我吃的到底是栗子呢,还是糯糖?喧宾夺主了。好比我去看戏,唱的是《关羽大意失荆州》,结果发现舞台正上演周仓和潘璋的二人转,怎能不让人迷惑?相比之下,家乡的栗子不那么甜,没那么粘,虽不像美女般婀娜多姿,却有雅士隐逸高洁之风,显得有骨气一些。家乡人吃栗子少用炒的,既不加糖也不掺沙,通常只用水煮。清淡而余香不绝,这是老家人追求的所谓“原味”。“点缀生活”之类的玩意,估计他们是不大感兴趣的。

 

   板栗最勾引我的,就是余香。吃下板栗一颗,袅袅香气在口中久久不散,令我时时记着它的好,刻刻期盼着下一颗的美妙。这种香气淡而不腻,带点甜,却不过分,留给人的余味不像蛋糕上奶油那般谄媚,倒像大米一样沉实。吃板栗和吃瓜子一样,会上瘾,一旦开始,就绝难停止,非要把面前的零食全变成果壳,否则决不罢休。瓜子小,吃不饱,人能一直吃下去不足为奇。相比之下,板栗则大得多,人们也能一直吃下去,全然不顾慢慢见涨的肚皮,只能感叹栗子的香气太诱人了。

 

   据考究,苏东坡也曾被贬谪到我家乡。那他一定尝过我家乡的板栗。为什么他单单写“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而不写“日啖栗子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呢?我曾因此为栗子抱不平,认为既然荔枝可以打动苏先生,那么想必栗子也可以,为什么板栗不能得到入词的待遇呢?最近读史才知道,苏轼写词赞荔枝,是因为他老家四川也种荔枝,岭南荔枝,就是苏轼流落异乡时所见的唯一故知啊!骚人,终究是一颗感情至上的心。不说栗子只谈荔枝,也就合情合理了。

 

   栗子味好壳难剥。手指,牙齿,小刀,能用上的家伙全用上,好不容易退去外壳,却发现还有一层褐色的外衣让你下不了嘴。有时候,衣连着肉,像嘴唇贴着牙齿,任你怎么搓,怎么挪,还是褪不下来。硬剜个小洞进去,将果衣撕破,一点点挖开,它脱离的时候又会带走一片果肉,令人心痛不已。不褪衣直接放入嘴里,嚼食取肉吞下,最后吐出褐皮,更是取法其下,香味中渗入了苦涩,吐出来的外衣仍然连着一层玛瑙般的果肉,看了心生可惜。

 

   当然,对某些人来说,剥栗子壳跟剥花生米一样毫无难度,不动刀子不用牙齿,手轻轻一捏,一掰,外壳连着栗衣断开,一颗完整饱满的栗肉就落入手中。他们剥一颗,吃一颗,吃一颗,剥一颗。一边剥着玩,一边吃着香,双重享受。

 

   我手笨,很长一段时间里,双重享受都不属于我。他们为什么可以剥壳剥得那么潇洒,或许是天赋吧?

 

   三年前,中秋过后一个月我回家。父亲搬出一盘板栗让我尝。我下意识地去找小刀,父亲阻止了,说,你先用手试试?

 

   用手一捏,壳居然裂开了,而且皮膜连着壳,不粘肉。我轻易地取出琼瑶一般光洁的栗子肉,一口咬下,淡香直沁心脾。一连几颗都是如此,涩皮连壳,用手轻捏则壳破肉出。好吃,真好!

 

   父亲在一旁笑而不语。

 

   据母亲说,为了这盘板栗,父亲可花了大心思。中秋期间,没事就去菜市场晃荡,寻找果大色鲜的栗子。好不容易看到中意的,带回家,先用小刀在每颗栗子的背上轻划一刀,然后便放入锅中,入锅不是水煮,而是清蒸。熟后出锅,移到空调下吹冷风,干后用保鲜袋密封,放入冰箱冷藏,第二天又拿出排到空调下吹风,几小时后再塞入冰箱。如是重复四五次,才算完成。最后就是一直留在冰箱里面,等,等我回家了,再解了冻,吃。

 

   近三年,我中秋后回家,都能吃到父亲准备的栗子。秋天的香气,常常陪我度过寒冬仍余韵不绝。

 

   有时候不禁会想,父亲真是个天才。他不懂烧菜,平时也不做小吃。那么复杂的板栗制作套路,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他又是是靠什么想出来的?

 

   也许,是天赋。

 

   也许,“除了天赋,还有爱,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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