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之远东战火 二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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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装呆卖傻

782年8月3日,正是黄昏。阵阵清爽的风从窗口吹进来,羽林将军云浅雪是房间里唯一的住客。他不开灯,坐在黄昏中欣赏着窗外的风景。自从与卡丹成亲以后,他已很少离开魔神堡了。离开娇媚的妻子到万里之外的敌国出使,自然有一种难以表述的心情在心头,他怀着惆怅的心情体验着孤身一人的滋味。

今天走过了漫长的道路,自己却没有丝毫的疲倦和睡意。对魔神皇和黑纱军师交托的任务,他感到很没有底。一路上他见到了远东人的军队,那旌旗漫野的庞大部队。或许是出于炫耀实力的目的,远东人并没有对他隐瞒自己的军事力量。自然,比之王国森严的大军,眼前的队伍无论是武器还是装备上都还略显逊色,但是他们所焕发出的强悍活力却弥补了这个缺陷。半兽人士兵那强悍魁梧的身躯,那健壮的躯体所表现出的野性和力量感。一支全部由身高两米以上的壮汉所组成的大军,这令个子矮小的王国士兵绝望的自卑。对于那些野蛮人在这短短的一年里所取得的成就,云浅雪震惊无比。

护卫对他惊叹:“羽林将军,如果全远东的军队都是这种水准的话,那王国的远东镇压军将来会碰到大麻烦的!”

云浅雪点头,想:“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如此野蛮彪悍的种族,真能将他们征服吗?”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光明王,他直觉地感到此人绝非一般的枭雄。他迅速崛起于莽荒之间,将王国军一败于科尔尼,再败于埃罗,三败于特兰,最终导致远东战局糜烂不可收拾。掌握了足以动摇天下的兵力,光明王将来必然成为王国的心腹大患。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云浅雪把目光从窗外移回,一队熊腰虎背的半兽人士兵从门口涌进来,个个魁梧彪悍,目光咄咄逼人。士兵们迅速在门口排成两列,领头一个军官拖着嗓子喊:“光明王殿下驾到!”

出身王国的世家军队贵族,云浅雪对这种装腔作势的暴发户行径嗤之以鼻。但出于礼貌,他还是站起了身。门口踱进一个人,他全身裹在宽大的黑色披风里面,戴着头罩。门口列队的卫兵哄然问好:“光明王万岁!”

云浅雪打量着对方,光明王的个子很高,身材被宽大的披风包裹着,从身形上看有可能是人类,也有可能是半兽人,甚至是魔族。云浅雪极力想窥视他的面目,但那些披风头罩压得低低的让他无法看清楚。他迎上去:“感谢将军在百忙之中亲自抽空接待,云浅雪十分荣幸。”

光明王很粗鲁地问:“你就是魔族的那个什么羽毛将军吗?找俺什么事情?”

云浅雪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欠身致意:“在下担任王国羽林军团统领。请问阁下就是远东叛乱军团和自治政府的领袖光明王大人吗?”

“俺就是光明王!羽毛将军……”

光明王满不在乎地在屋子里找个椅子坐下,大咧咧地说:“反正都一个样!俺们远东人是直爽汉子,听不懂你那些文绉绉的话!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好了!”

“这个……”云浅雪环视着那些虎视眈眈的半兽人大汉,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光明王迟钝得完全没有反应,扯着嗓子嚷:“说啊!有什么你就直说好了!不要怕,羽毛将军,俺们不打你!”

云浅雪只得苦笑着说:“能不能与阁下单独谈谈?”

“行啊,没什么不行的!畜生们,都给俺滚出去!”

半兽人士兵拖拖拉拉地从门口消失,云浅雪肃容开口说:“其实我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殿下您商讨,关于远东的前途和未来……”

光明王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扑到门上向外吼叫:“小畜生!等下红薯煮熟了要叫俺,不许偷吃俺那份,不然俺剥你们的皮!”

“该死的畜生们!”光明王坐回了原位,嘴里骂骂咧咧的:“全是一群小偷、强盗!哪怕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盯住他们,不然会把你身上的皮都给扒掉的!你不知道,上个星期俺把皮靴放在窗台上晾着,就转身了一秒钟,靴子就没了!多好的皮料啊,俺现在想起来还心疼呢!他们都说没拿,甚至敢睁大眼睛拿他们爹娘老子的坟地发誓,可难不成是鬼拿了吗!就那眨眼工夫,连鬼都没那么快手脚!都是一群该吊死的无赖、流氓!象俺这样规规矩矩的正派人碰上他们,那就得倒霉——羽毛将军,你不知道,那靴子的亮多好啊……”

远东的光明王、传说中神话般的领袖人物,就是这副样子?简直是个絮絮叨叨的乡下老农民!云浅雪眼都直了,还不得不附和:“是……很好的料子……很贵的皮靴……”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插话:“光明王阁下,其实我是为很重要的事情来的:关于将来您可有什么打算吗?”

“跟以前一样,俺们继续打魔族啊!一直打到魔族崽子们统统溜走为止——啊,被误会,羽毛将军,俺不是说打你啦!你不用害怕,你长得象个正派人,跟那些绿皮尖嘴的魔族崽子们不怎么一样,看了不讨厌。”

云浅雪:“请叫我羽林将军!”

“俺说,羽毛将军,有什么话你就赶紧说吧!俺很忙的。俺得赶紧去吃东西,不然那群畜生连口汤都不会留点给俺,天快下雨了俺还得赶紧收衣服,没空跟你磨牙。”

云浅雪给搞得头昏脑涨,决定直说来意:“将军神勇善战,即使以云某远在万里之外的神堡也久闻大名,十分敬仰。然小小远东,不过弹丸之地,我王国军队百万,神皇殿下英明神武,即使以将军的武勇,终不能与王国长久抗衡。将来大计,不知将军考虑了吗?”

“你说的是什么?俺听不懂。”光明王很惭愧地说。

云浅雪耐心地解释:“就是说,将来你打算怎么办?”

“哦,俺打算回村子里面种地去——庄稼这么久没回去看了,不知那懒婆娘有没有按时淋水?邻村的德雷老是偷俺地里的黄瓜,真是坏透了,等俺回去一定好好揍他……”

“不是!”云浅雪吼叫:“没人对你的黄瓜感兴趣,俺问的是你的田——该死!我问的是,你想继续和王国作对吗?”

“啥?”

“你听我说!”云浅雪努力作出威严的样子:“你们造反谋逆,还攻击王国的军队,那是很大的罪!按照法律,你们都该处死,该统统吊死在树上的!但神皇殿下宽容……”

“那是谁啊?俺不认识他。”

“皇帝!就是我们魔神王国的皇帝!你先不要插嘴,先听我说完!”云浅雪深深地喘口粗气,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神皇殿下宽宏大量,知道你们是因为受到鲁帝的压迫不得不造反的……”

“谁说的?现在俺在压迫鲁帝呢:他在天天帮俺刷靴子!”

云浅雪不理他,继续说:“所以呢,殿下就原谅了你们,只要你们投降了,他就同意饶你们一条活命!”

光明王发出了不屑的哼声:“羽毛将军……”

“是羽林将军!”

“反正都一样!”光明王一副被侮辱了的气愤样:“俺看你是个明白人,怎么说出这样的昏话来了?俺们已经打败并俘虏了你们的远东司令鲁帝,又把你们的罗斯公爵给打得屁滚尿流,小伙子们正打得上瘾呢,天天吵着要打仗,俺都给烦得不行,你却叫俺们投降?这不是笑话吗?”

云浅雪心平气和地说:“光明王阁下,我承认,贵军是取得了相当的战绩。但到目前为止,贵军所遇到的都不过是一些杂牌部队,并没有与王国的精锐部队正面较量过。我可以保证,贵军一旦碰上了如王国近卫旅或者在下的羽林军,定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而且,王国幅员辽阔,军队强威,兵力远远超过贵军。打下去的话,贵军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光明王舞着拳头:“不论是近卫旅还是什么羽林军,俺们谁都不怕!”

善于观颜察色的云浅雪立即感觉到了,光明王虽然声称自己“谁也不怕”,但声音却在微微地颤抖。云浅雪心里有数了:“当然,将军是个英雄,自然是不会怕的。但将军可曾为部下们的性命作想过?如果战败——在我看来,这是必然无疑的——贵军的所有军人和家属将必死无疑。若不想自取灭亡的话,唯一的出路就是归顺王国。吾皇已许下诺言,对参见联军的各族军民,一律不加追究,有圣旨为证,请将军过目。”

光明王飞快地瞟了一眼圣旨,他说:“俺看不懂。”

云浅雪只得将圣旨详加解释:“这下,将军明白了吧!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将军一定要珍惜啊!”

“但这样投降,俺觉得好象有点亏啊!毕竟俺们打了那么多胜仗,你们输了那么多场,现在就投降了,什么好处也没有,那俺不是很傻吗?先前不是白打了?”

光明王凑近来,以一副亲热的口吻低声说:“羽毛将军,这样吧,咱们再打打看,让你们的什么近卫旅和羽毛军过来,如果真的打赢我们的话,那时候俺们再投降好了!”

如果可能的话,云浅雪真想带领王国的精锐部队过来,让这厚颜无耻的家伙知道厉害。但是目前军情如火,不容拖延,他不得不装出笑脸:“自然不会让将军白辛苦的。陛下已经承诺了,只要你们投降了,他就封阁下为远东大总督——这样又如何呢?”

“羽毛将军你不是开玩笑吧?俺当大总督?”

“军中无戏言,怎会开玩笑?怎么样?”

“那敢情是好!”紫川秀随口应付,紧张地思索:魔神皇究竟打得什么主意?魔族作风历来如同钢铁般冰冷而毫不妥协:叛乱者杀无赦!单是魔神皇赦免叛乱民众就够让自己吃惊的了,还答应让自己任远东总督,他们怎么可能作出这么大的让步?目的是什么呢?

云浅雪还在耳边不停地劝说着,紫川秀只管“嗯嗯嗯”地含糊回答,忽然一个词引起了他的注意:“战败赔偿金。”莫非魔族的目的是要钱?他试探道:“听说投降的一方要交纳老大一笔赔偿金,俺们可没那个钱,二十文铜钱可以吗?”

云浅雪僵硬地笑笑:“赔偿金是投降仪式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太少了就不象样子,于王国的尊严有损。陛下说,至少要一百万两银子。”

紫川秀大声吼叫:“羽毛将军,你简直是个流氓!你想抢光俺们吗?”(这个树木虽然听起来巨大,但对于远东丰富的矿产来说也不过一、两个星期的产量罢了,倒不难筹集。只是魔神枉真的这么窘迫了吗?要为区区一百万放弃了整个远东?)

看光明王愤怒的样子,云浅雪生怕他就此翻脸,连忙说:“吾皇陛下仁心爱民,知道远东民众生活穷困,筹集资金不易。若是这笔钱一时筹集不上来的话,可以先借给你们。”

紫川秀立即明白过来了:不是,魔族的目标并非是钱!云浅雪这么急切的让步,一定存在着某种重大的而且迫在眉睫的危机在压迫着他们,那到底是什么呢?如果让叛军的首领担任远东的总督,实际上远东就等于独立了,他们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紫川秀继续漫不经心地与云浅雪神吹,谈判各方面的条款,远东与王国边境的驻军、王国在远东境内各种设施的移交、王国军必须尽数撤出远东,包括紫川秀一直最为头疼的凌步虚军团——他提出的所有条件,云浅雪只是稍微坚持了一下,立即就让步了,这更让紫川秀坚信魔族必然有所图谋。

“光明王阁下,”云浅雪仿佛漫不经心地说:“有个小事顺道说一下:在前阵子的战争中,有不少王国军失陷在贵军手上了,现在既然我们达成了协议,战争就结束了,我们希望贵军能把被俘士兵交还给我们。当然我们会付一定的经济补偿的:普通士兵三两银子,军官十五两银子。”

紫川秀有点奇怪:魔族对敌人无情,对自己人更无情。临阵逃脱的魔族兵都要处死,更不要说那些被敌人俘虏的官兵,除非是非常重要的皇族成员如上次的卡丹。魔族历来都是由得他们自生自灭的。这次怎么出了例外呢?

他随口应道:“这个俺要和大伙商量一下,要知道王国的战俘有好几万人呢,全部赎回去的话,是个大事......”

云浅雪急忙说:“不是全部赎回来,只要把塞内亚族的士兵赎回来就可以了。”

紫川秀诧异地望着他,一瞬间无数思虑如同闪电般从头脑中掠过:塞内亚族利用鞑塔族借刀杀人,鞑塔族被利用的愤怒、罗斯被迫写下的协议、自己分裂魔族各部族的计划、塞内亚族匆忙要求赎回战俘、调遣凌步虚军团回国——电光雷鸣间,一连串的线索被串联起来了,突如其来的直觉就如同一道闪电掠过脑海,事实竟然如此简单!

他低声笑问:“不知罗斯的兵打到哪里了?”

“黑星城......啊!”云浅雪随口应答,话一出口他跳了起来,就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上当了!这家伙一直在装疯卖傻,装成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半兽人,让自己一点点地放松了警惕,否则绝不会犯这种低级的失误!

他定下神来,直视着对方缓缓说:“光明王阁下机敏过人,更是演得好戏,云某佩服!我们敞开窗子说亮话吧:和谈如成,对远东和王国都是有利的;如不成,不妨重返沙场见真章。我可以直言:鞑塔族是叛乱了,但他们不过是一时之患,绝非我塞内亚族的对手。阁下如想从我王国内战中火中取票,必将自焚其手。是战是和,大丈夫一言可决之。正如将军先前所言:我们没空跟你磨牙!”由于被戏弄了,他非常愤怒。

沉没了好久,紫川秀才慢吞吞地说:“此事关系太大,我一人不能做主,不知羽林阁下可否给我时间考虑?”看到云浅雪有点迟疑,他急忙说:“对于如此重大的问题,给对方一定的考虑时间是合乎谈判礼仪的。”

“多久?”

“一个星期?”

“不行。”云浅雪立即断然拒绝:“最多只给二十四小时。明天这个时候,如果还不能收到正式答复的话,我立即动身回国。”

他决断的语气毫无妥协余地,紫川秀立即知道再说也没有用了。他爽快地说:“好!明天此时,我将正式答复阁下。”

云浅雪放下了狠话:明天之前一定要得到答复,那远东方面所能做的只是在‘和与战’之间做个选择。根据紫川秀的看法,问题其实是非常简单的:第一,远东如今的实力还不能与魔族进行全面战争;第二,既然打不赢魔族,那就要想办法谈判。

在他看来,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再简单不过的了。由于恰逢魔族内战,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既然高傲的魔神皇都肯放下架子了,那联军还有什么理由固执呢?在他的料想中,应该是自己一提出,众人就齐齐举手赞同,然后大家就欢天喜地的签条约去了。但他没有想到,他还是低估了远东人扯蛋的能力。

在当晚的高级军事会议上,与会众人提出了多得不厌其烦的问题,那架势,简直就是把他当成了魔神皇的新闻发言人。

“殿下,您说的可是真的?魔神王国真的答应让远东独立了?”

紫川秀纠正了对方的说法:“自始至终,王国都没有答应让远东独立,只是答应让我们推举一名远东的新总督!”

半兽人将军布兰皱着眉头问道:“新总督的权限包括什么?”

“根据我的看法,魔神皇确实给了远东最大的自主权。新总督有权招募十万士兵,自行训练和指挥——其实我们很容易就可以突破数额上的限制的。总督有权在远东地区自行决定征收赋税和劳力,并可以自由的掌控和使用,每年只需要向王国上缴象征性的一笔赋税即可。至于其它的方面,例如司法、行政、教育、政府机构设置、官吏任命等方面,完全由远东总督自行控制。”

“军队怎么办?魔族驻扎在远东的军队,比方说西南大营?”

“军队将全部从远东撤回,羽林将军云浅雪向我保证,王国将不会在远东派驻一兵一卒。远东将完全交给远东人自己的军队来保护。”

整个会议室顿时响起了嗡嗡的低沉议论声,王国的条件确实太优惠了,优惠得让人不敢相信。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圈套?”索斯吐着尖尖的舌头,通红的眼睛左顾右盼:“会不会,狡猾的魔神皇给俺们远东人设下了什么阴谋?”他怀疑地望过来,仿佛紫川秀是魔神皇的同伙。

紫川秀为之气结。他解释理由,说这一切并非是无缘无故的,而是因为鞑塔族起兵叛乱,魔族发生内乱,魔神皇紧急抽调西南军团回国,这才答应给远东如此宽容的自治权。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怀疑这是魔神皇使的缓兵之计,是魔族放出来的烟幕,因为远东联军打败了罗斯军团,魔神王国再无军队可以应战,魔神皇害怕联军趁机入侵王国本土。

这个军官声称:“敌人希望的我们就绝不能同意,所以我们绝不能停战,一定要打到王国的本土去!”他突然提高了声量:“远东人战无不胜,我军无敌!打到魔神堡,活捉魔神皇!”

顿时,整个会场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血气方刚的半兽人将领们激动地吼叫:“说得好啊!就这样办!”

那个半兽人军官谦逊地朝众人一鞠躬,然后扬扬得意地坐下。

紫川秀皱起了眉头,轻声地问布兰:“这是个什么人?”

布兰偏过头来轻声说:“他是第三十三团队团长罗邦,殿下,怎么了?”

紫川秀摇摇头说:“没什么!”心里却甚是忧虑。自从起义以来,远东联军一路高唱凯歌,最近刚刚收服了远东总督鲁帝、收复了国土全境、击败了鞑塔族首领罗斯、逼迫塞内亚族求和,一连串的胜利冲昏了大家的头脑,军官们高估了自身的力量,军队中洋溢着狂喜,从上到下士兵和将领都显得过于浮躁了。

但作为全军的统帅,紫川秀却看到了大家狂喜之下所忽略的一系列隐患:连年征战,远东的生产力遭到了极大的摧残,经济面临崩溃的边缘,人力资源也出现了极大的危机,一旦失去了后勤和补给,无论如何骁勇的军队也无法继续战斗了。

但现在,整个联军内部除了他好像还没有别人想得到这个问题。在罗邦团长发言以后,整个会场的气氛越加的热烈,大家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战胜后要如何瓜分王国的土地,哪个省该划给佐伊族,哪个郡又要划给哈特族,要如何搜刮王国的财富来弥补远东民众在历次战争中的损失。争论着究竟哪个种族的牺牲最大,哪个种族就该得到多点的补偿,各族代表吵得面红耳赤,结果一场军事会议给弄得像个贼窝分赃会。



第二节·贼窝分赃


眼看大家越说越不象话,紫川秀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干咳一声,道:“诸位,说这些未免过早了吧?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众人愕然,瞧得光明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布森将军乖巧地问:“大家说,我们该把王国的首都魔神堡划给谁?”

众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统统明白过来了,异口同声地说:“魔神堡给殿下!魔神堡给光明王殿下!就让魔神堡成为殿下的私人领地!”

将领们在下面议论纷纷:“就是,殿下还没拿到好处,你们就把东西分光了,难怪他不高兴了。”

“记得了,把最好的省份给殿下,还有最漂亮的美女,省得他整天扳着张死人脸。”

紫川秀哭笑不得,他敲敲桌子:“静一静,我有话要说。弟兄们,我们是否过分乐观了?我们只打了几场胜仗,就谈要瓜分魔族王国?他们还有着强大的军团在保护着国家,这只是一个梦想罢了。”

“不是梦想,殿下!罗邦团队长起身叫嚷道:“魔族是纸老虎,他们软弱无能又优柔寡断,只会吹牛皮!殿下您看,我们打垮了多少魔族将军啊!鲁帝、罗斯,我们还要把凌步虚给活捉!我们还要打垮更多的魔族将军,一直打到他们垮台为止!”

公然顶撞光明王这是相当无礼的举动,但在布兰出声斥责之前,潮水般的掌声和哨声已经将整个大厅淹没。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嚷:“好样的!”“说得好!我们就该这么干!”被紫川秀打断了意淫,远东将领文都有点悻悻然,眼见有人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军官们都像是故意捣蛋似的在发疯鼓掌。

紫川秀很是气恼,他使劲地甩甩头,说:“魔族是不是纸老虎,这里我们暂时不谈。今天我们的议程是是否接受王国的谈判条件。”

一个蛇族军官问道:“殿下,魔神皇又有些什么条件呢?”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最大的条件就是远东联军必须公开投降……”

没等紫川秀把话说完,愤怒的声浪‘轰’的猛然冲到主席台上,几乎把紫川秀给冲倒了。军官们全体起立,无数条手臂挥舞,几十张大口同时冲他嚷嚷,声浪一浪接一浪:“不!不!我们绝不投降!远东绝不投降!”

没想到众人的反应是如此的强烈,紫川秀连忙站起身来安抚众人:“静一静,大家都坐下!”

索斯颤抖地站起来,开口就是:“俺们哈特族有着悠久的光辉历史,伟大的哈特王一世当年曾经英勇地将入侵者……”

这个可恶的老小子偏要在这个时候出来给自己添乱!紫川秀怒火冲脑,冲着索斯厉吼道:“蠢货,坐下!”

那种一向温和的人发起火来特别让人害怕,紫川秀愤怒的咆哮即使在喧哗的会场也听得清清楚楚,索斯给吓成了白痴,一屁股坐回原位。一瞬间,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大家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紫川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声的互相询问:“刚才我没听错吧?”

“都给我坐下!”紫川秀怒气冲冲地跳到了桌子上,手指着下面:“你,你,你!还有你,都给我坐下!”他手指到处,军官们都吓得如一群慌乱的兔子,忙不迭地坐下。

“诸位,谁还记得,我们当初是为什么拿起武器来对抗王国的?”

布兰将军咳嗽一声,出声回答:“因为魔神王国横征暴敛,残酷剥削,镇压远东民众,侵犯圣庙,践踏我们的信仰和宗教,于是我们忍无可忍,才举兵起义。”

“正是如此!”紫川秀说:“现在,王国给远东开出了极其优厚的条件,我们战斗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既然实质上已经达到了独立的目的,我们就没有必要再坚持了。如果让士兵们为虚名流无谓的血,让民众受无谓的苦,那我们就是对远东的犯罪,对民众的犯罪!”

会场静悄悄的,每个人都在望着紫川秀,没有人出声应和,也没有人出声争辩。看着军官们的眼神,那漠然的表情,紫川秀只觉得一阵莫名的心寒,那些熟悉的热诚眼神,此刻怎么变得如此冷漠?四面八方射来的都是冷飕飕的目光,虽有上百人的会场,却无一个支持自己的人。一瞬间,紫川秀感到仿佛是身处敌营他方,孤独无比。

他强打精神,继续说道:“弟兄们,到此地步,让我们把个人的荣辱抛开,从整个远东的角度来考虑吧。远东是我们的祖国,我们的家园。各位首领,你们都是各自部族的代表,远东大地的兴衰与你们切切相关。连年战争、饥饿、城市化为废墟,肥沃的田野变成焦土,战火中,城市与乡村被大批大批地摧毁,无数民众流离失所,以野草和树皮为生。在今天以前,王国派来了一个又一个的讨伐军团,为了捍卫家园,我们不得不应战。但现在,魔神皇给出了他们所能答应的最大程度的让步,和平的曙光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将它紧紧抓住?就为了我们的好战,我们就忍心将千万远东民众置于战火连天的地狱里吗?连年战争,我们的远东母亲已经疲惫。请各位慎重地考虑一下吧,拜托了!”

听得紫川秀真挚诚恳,军官们这才动容。人群中响起了一阵轻声的议论,有人低声说:“光明王说得也是道理,老百姓确实过得很苦。”

“你胡说什么呢!他在要求我们投降魔族呢!我们宁可战死,也绝不投降!”

“殿下说的全部是为我们着想啊!打了这么多仗,我们死了多少弟兄啊!我们造了多少孤儿寡妇啊!”

“你这个叛徒!胆小鬼!”

“混蛋,你说什么?把你的刀子拔出来,咱们决斗吧!”

人群中起了一阵轻微的争执和骚动,双方的火气越来越大,幸好在半兽人中素来享有威望的布兰将军出来制止了骚乱。眼看今晚的会议是无法心平气和地得出结论的了,布森最后提议说:“不如我们把这件事情通知给布丹长老,长老大人睿智英明,定会帮我们作出最明智的决定。”

紫川秀摇头说:“通知布丹长老是应该的,但现在魔族的使者就侯在外面,明天就要正式答复她。如果想等长老回复的话,无论如何是来不及了。”

“是啊,来不及了。”布森又沉默了下来,这位老半兽人将军显得忧郁深深、顾虑重重。

不止是他,大家都盯着地板和墙壁,目光游离。

紫川秀理解他们的心情。他相信,作为远东各大部族的代表人物,在座的没有人是懦夫。在唾手可得和平面前,没有人喜欢流血,但首领们更害怕背上懦弱和投降的污名。远东人珍惜荣誉甚至于珍惜生命,比起战场上冒着箭雨冲锋陷阵,这需要另一种勇气,一种更为坚定、无私、敢于牺牲的勇气。

有人提议:“要不,我们投票表决?”

紫川秀坚决不干。他知道,此时无记名投票对他极为不利。自古以来投降派都是不得人心的,在场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反对投降的。军队里也一直存在着对他不满的声音,远东联军高层的分裂已经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众人面前。如果自己的提案在公开表决中失败,那自己的倒台也就随即到来。

军官们吵得沸反盈天了,说没有自由没有民主,甚至骂光明王是投降派、叛徒的都有,紫川秀一张嗓门对着几十张嗓门吵,吵得头都要昏了。最后他强行拍板:“都不要吵了!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们要多流上几十倍的血!既然我是光明王,要对远东负责的人是我,将来要对历史负责的人也是我,那就我说了算!”

一个尖锐的声音躲在暗处怪腔怪调地叫道:“雷洪!我们又出了一个雷洪!”

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掉头往角落那里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紫川秀站起身,表情依旧平静:“就这么定了,散会!”

军官们吵吵嚷嚷地离开了会场,紫川秀气愤地解开了制服的衣领扣子,沉重地喘了几口气,会议开成这样可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远东人是如此顽固,为了一个独立的虚名和勇敢的名声连命都不要了。他们就分不清楚,政治领域的妥协和个人的道德荣誉那完全是两回事的。

更可恶的是,刚才索斯一直在人群中煽风点火,死搅蛮缠。紫川秀听出那个怪声就是他装的,身为统领部的成员他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却只敢躲在暗中叫骂,十足的卑鄙小人。

紫川秀喝了口水正准备出去,布兰叫住了他:“殿下!”

紫川秀转过身:“嗯,怎么?先声明一句,吵架我可不奉陪,刚才已经吵得够累了。”

半兽人将军笑笑:“殿下您过虑了。只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得向布丹长老报告,听候长老的指示。”

“报告是你的自由,你没必要跟我说吧?”

布兰淡淡地说:“我凡事都要光明磊落。”

紫川秀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自己的看法呢?”

半兽人笑笑:“殿下,其实你说得不无道理。战争打得太久了,整个远东都饱受摧残,民众生活得确实很困苦。”

“那你赞成我吗?”

半兽人眼中露出了迷茫:“殿下,我不知道。我觉得远东需要和平,但是为了和平而投降魔族,这个代价好像又太大了。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战?那些战死的弟兄们,他们是为了什么呢?殿下,我只是个武夫,这些国家大事,本来不应该是我来考虑的,我也不懂这些,但殿下您是长老指定的统帅,长老信任您,您一定比我们高明,所以我也信任您。”

‘因为长老信任你,所以我们才信任你’。紫川秀冷冷一笑,说:“这份信任可真让我感动呢!”

听出了紫川秀话中的讽刺之意,布兰沉默了。过了一阵,他轻轻说:“殿下,我觉得这样擅自决定停战对您的风险太大了,还是先请示一下长老的好。不然在长老那边,我们恐怕会无法交代的。”他举手向紫川秀行了个礼,大步走出了会场。

紫川秀望着布兰高大的背影,想的却是布丹长老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个病人,他对远东竟然有这般巨大的影响,以致自己部下的勇士们却畏惧他轻轻的责备目光?半兽人战士与自己之间是很明确的上下极关系。他们首先是佐伊族的战士,然后才是远东的战士。

自己与远东将士同甘共苦,出生入死,带领他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作为回报,远东人尊称自己为王,山呼万岁,但现在看来,那惊天动地的“光明王万岁”的呼声远比不上万里外一个病人的咳嗽声更有威力。自己指挥大军,掌控了远东的世俗层面,布丹长老却掌控着他们的灵魂,那是种类似于信仰般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

不知为何,紫川秀感觉到很不舒服。他不愿意去想,但却不得不承认,光明王并非在远东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在他之上,还有一个更具有权威的人存在,那就是圣庙的灯火在闪耀。一旦两种信仰发生冲突,战士们将选择哪一边呢?

第二天下午五时,魔族的羽林大将军正在收拾包袱,门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听到脚步声,他身子一僵,抬起头冲紫川秀一笑:“光明将军吗?”

看看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包裹,紫川秀吐吐舌头:这家伙还真是说到做到,如果自己不答应的话,他真的会毫不犹豫地走掉。

“阁下这个时候过来,应该已有决定了吧?”

尽管已经考虑周全了,但要把这话从嘴里说出来真是需要很大决心的:“深感殿下宏德大量,联军同意响王国投降,恳请羽林阁下响神皇陛下转达远东军民对王国的忠诚之心,也请陛下宽恕我们以往的罪孽。”

云浅雪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自己此行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他温和地说:“这个阁下可以放心,陛下深知远东军民本性纯良,只是受到了暴虐的鲁帝的压迫,再加上受到奸邪所惑,不得已走上了歧途。陛下宽宏,已经饶恕了各位的罪过。从此刻起,远东各位依旧是我们王国的纯良臣民。”

“陛下圣恩,远东军民铭感五服!请羽林阁下转告陛下,远东臣民将对陛下忠心耿耿,忠诚坚定就如近卫诸旅,决不会再受奸邪所惑!”

两人你来我往,说得头头是道,心知肚明交谈中连一毫克的真实都没有。特别是说到“被奸邪所惑”的时候,云浅雪忍不住嘴角上扬:正是眼前的人掀起了这场远东叛乱,最大的‘奸邪’代表却在表白自己的忠心耿耿,听听都想笑。

接下来的是一场虚伪的繁文缛节,紫川秀表示愿意投降,云浅雪作为钦差大使受降、抚慰“投诚的远东军民代表”,“远东军民代表”深刻反省了自身错误,表示将痛改前非,从此做王国的忠诚良民云云,“钦差大使”云浅雪阁下深为感动,当即代表神皇陛下册封紫川秀为“魔神王国第二任远东大总督”,于是“远东军民代表”摇身一变又成了“魔神王国第二任远东大总督”。紧接着,新上任的远东大总督与王国钦差接着开始了一场可耻的讨价还价,为王国战俘的赎金问题,两人唇枪舌战,全无君子和名将的风度,倒象两个斤斤计较的小商人。

云浅雪几次要摊牌:“总督大人您这样漫天开价,我们实在无法谈下去。”他作势要走。

紫川秀凛然不为所动:“羽林将军要走了吗?不送不送,有空常来玩啊!”眼见光明王意志坚硬如铁,都已经出了门的云浅雪只得悻悻地又回来了:“算你狠!”

最后,紫川秀成功地敲诈了魔神王国一笔,在云浅雪提出的基础上把赎金总额翻了一倍。魔族的羽林将军愁眉苦脸,他说:“答应了这样的条件,回去陛下肯定会杀了我的。”

但幸好,在随后的远东战败赔偿金谈判上,羽林将军总算扳回了城了。他把赔偿金的总额提高到了两百万两银子,但是紫川秀的迅速反击又将云浅雪的胜利化为乌有,他说由于远东目前穷困,付不出这笔银子,只得向王国申请贷款来赔偿了。

无奈之下,云浅雪只得同意。他左手借钱给紫川秀(贷款),右手又把钱收回(赔偿金),接着紫川秀代表远东联军和民众签署对魔神皇的效忠书,宣誓远东二十三行省将从此忠心耿耿效忠于王国——投降仪式儿戏到什么程度呢?连效忠书都是紫川秀顺手从茅房的草纸里拿来的。但这也就够了,也没有谁指望远东对王国能有比草纸更深厚的忠诚。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总算功德圆满。紫川秀问:“还需要什么手续吗?”

云浅雪想了一下:“我需要派使者前往西南大营宣布陛下撤军旨意,希望总督大人您能保证使者一路上的安全。”册封了以后,云浅雪立即改口称紫川秀为总督大人了,让紫川秀很不习惯。

紫川秀满口答应:“这个自然。我会派可靠的人马护送他前去,保证他能顺利抵达西南大营。”云浅雪微微点头:“这样做,那是最好了。”

他突然凑近前压低了声量:“总督大人,昨晚以后,我住处周围的警戒突然加强了,还开来骑兵部队严阵以待,莫非贵部有什么变故?”

紫川秀一愣,昨晚的会议开得不欢而散,那些主战派军官走得怒气冲冲的,紫川秀担心他们会找魔族使者寻衅,特地调来秀字营在云浅雪住处周边保护。这位羽林将军真是个细心的人。

他笑笑说:“最近治安有点不靖。羽林大人您是我们远东的贵客,若是让那些小毛贼惊动了大人您,岂不是我们招待不周?”

云浅雪意味深长地笑笑:“真的是那样吗?”他压低了声量:“总督担任,您既然接受了王国的赏封,担任了王国的官职,那我们就同殿为臣,有什么话您尽可以直说。如果贵部有不服,有纠纷需要摆平您又不好出面的,请尽管打招呼就是了!王国的边防军团就在左近,只要一个手令就可以调遣,随时为您服务。”

紫川秀淡淡说:“羽林阁下好意,在下铭记在心。如果有必要,我会向将军求助的。但目前还没有这个必要,远东联军是十分团结的,大家也很信任我。”

他暗叫厉害,云浅雪精明得吓人,他所提出的帮助更是不怀好意:如果紫川秀借用魔族的力量来镇压内部的反对声音,那自己还有什么面目立足远东?最终只会彻底沦为魔族的傀儡,这样魔族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魔族在压迫自己,军队内部的强硬派也在逼迫自己,自己两面为难。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气,突然感觉头顶的乌云压得很低。自己走的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两边都是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会摔个粉身碎骨,身败名裂,但现在已经再无退路了,自己只有往前走。

他深深地说:“羽林将军,我坚信和平是对远东有利的。对人民来说,无论怎样的和平都比战争好。为了远东大地不再流血,不再饥饿,为了孩子不再幼年失去父母,母亲不再哭泣儿子,比起千万人的幸福,我一人的荣辱生死微不足道。不管通往和平的道路是多么艰辛,我将义无返顾,鞠躬尽瘁。”

云浅雪静静地看着他,敬意油然而生。他伸出了手去:“光明王,我们站在不同的立场,您的观点我也未必赞同,但是我敬重有人格的人。我想,我能理解您的处境,追求和平所需要的勇气并不比战争少多少。也许是我多虑了,但我总觉得和平协议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事情,也许将来的道路会很曲折,但无论如何,为了您的理想,为了您坚信的事业,请多努力!”

紫川秀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宽大的衣服里伸出了手,两人用力一握。凝视着紫川秀洁白修长的手,云浅雪眼中光芒一闪。他缓缓地说:“有些朋友离去,我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但命运又将我们聚在了一起。”

他抬起头,注视着紫川秀双目,目光仿佛有着某种通彻人心的力量:“您是一个如此出众的人,无论到哪里都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您怎么能寄希望用一个面具就能掩饰您的风采呢?被您骗过一次是您聪明,但被您欺骗两次的话,那就是我太笨了。”

紫川秀顿时呼吸加快,手心出汗:“羽林阁下,您说的什么,我不懂。”

“没什么,比起远东和王国的和平来,这都是过去了的、无关重要的小事罢了。”云浅雪爽朗地一笑:“光明王,哦不,远东的总督大人,请您多保重!希望有一天,我们能以朋友的身份再见。告辞了。”

云浅雪当天黄昏就出发回国了,紫川秀亲自送他到了城门口,因为担心主战派的将领找麻烦,尽管云浅雪本身的护卫兵马相当充足,但紫川秀还是坚决地把一个秀字营中队派来护送,吩咐他们一定要把云浅雪护送到国境线上,知道与魔族王国的边防部队会合。对于紫川秀的这番好意,云浅雪一再表示感谢。两人和和气气地,甚至像两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一样互道珍重,在漫天红彤彤的火烧云下挥手告别。

送走了云浅雪,紫川秀回过头来处理远东军自身的问题。对于停战协定的签订,军队的反应是截然相反的,有人感动得眼泪长流,为和平奔走相告,欢呼雀跃;但绝大部分人却是痛心疾首,愤不欲生,他们大骂光明王是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了远东,是叛徒和军队的败类,诅咒他不得好死;军营的墙壁上写满了打倒光明王的标语,一条挨着一条。

为了“战与和”的不同主张,军队分裂成了两派,从统帅部到最低极的列兵都在争执不休,甚至大打出手。军队里到处是演说,到处是集会,到处是抗议。抗议的血书雪花般涌到了紫川秀处,好战的狂人们成群结队地跑来,他们围在中军营门口举着横幅标语请愿,紫川秀的营帐门口吵闹日夜喧嚣不停,比来了几个马戏团还要热闹,而且节目似乎也蛮丰富多彩的:慷慨激昂的演说、大骂、痛哭、静坐绝食、断指写血书,甚至有人拿刀做割脖子状,眼看紫川秀不加理睬,于是他们就决定表演更刺激的节目,一个半兽人军官当场给大家展示了用汽油洗澡的绝技,脸上流露出悲壮的表情,显示这是一位敢为远东献身的壮士。

围观众人吓得尖叫不停,卫兵赶紧进去报告:“殿下,不好了!再不出去就要出人命了!”

紫川秀被吵得两天两夜没能睡觉,失眠得正焦头烂额呢,听说情况危急,他叼着根烟昏头昏脑的就跑了出去,嚷嚷着:“谁啊!谁要自杀啊?”看到他嘴里红亮的烟头,那个不怕死的壮士立即拔腿就跑,只见身后烟尘滚滚,一瞬间人已经跑出了加沙行省的边界。

示威、抗议、游行、静坐,喧嚣吵闹不停,表面的形势已经足够紧张了,暗底下更是犹如暗涛涌动,危机重重。白川报告说,为了抵抗和平协议的执行,那些主战派的军官和士兵们成立了许多秘密的团体,这些团体极力反对远东向王国投降,认为这是前所未有的耻辱,他们主张用一切手段阻止和平协议的执行,为了达成目的,他们不惜流血。

“那些小团体的情绪极不稳定。如果在劝说、游行、示威等和平手段都失效以后,不排除他们使用暴力的可能。他们有可能会对主张和平的主要将领——也就是大人您——采用暗杀的手段。”

紫川秀用两个手指轻松地转动着洗月刀,在手上灵巧地耍出一个又一个刀花。他笑笑:“想暗杀我决非易事。何况,我的保卫系统是很严密的。”

“没有绝对天衣无缝的保卫系统。”白川冷静地说:“保卫系统可以防御那些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但是对于那些抱定了决心的死士,哪怕二十层的人墙都未必够,何况还是敌暗我明,敌我不分!”

“你的意思是?”

白川说:“我建议大人先下手为强,将他们铲除,我愿意带领秀字营执行这个任务。”

紫川秀摇摇头,采用这种激烈手段只会激化事态,在当前的局势下他生怕会激起反弹。他问:“有没有高级将领参与此事?”

“目前还没有,统帅部的绝大部分成员都还态度不明,他们都还在观望之中。当然,除了第二军的参谋长索斯。自从那次的大会以后,他一直在公开宣称说要报复大人您对他的侮辱,我已派人对他进行必要的监视了。”

“我侮辱他?”紫川秀冷笑道:“是他侮辱了自己。那家伙是个废物,没必要理会他,把监视的人手撤回来吧。”

“既然没有高级军官参与,这些小虾米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白川,你们也不要这么紧张的,在营地里安排那么多的警戒部队,如临大敌的,这样会造成人心恐慌的。”

白川‘啪’的一个敬礼:“大人,我认为准备过头总比没有准备的好。抱歉,大人,若没有别的吩咐,我要下去了!”

“嗯,你去吧!”

白川告辞出去不久,侍卫报告,前远东总督鲁帝来访,紫川秀让他进来来。一见到紫川秀,鲁帝张口就问:“殿下,听说您和王国谈和了?”

“是的,怎么了?”

鲁帝丑脸朝天,双手合十祝福道:“大魔神保佑!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消息了,简直是再好不过了!殿下,让我抱一抱你!”

他张开双臂就要过来拥抱紫川秀,但卫士们误会了他的意思,没等紫川秀喊出一声:“住手!”一瞬间,十几个卫兵就将鲁帝按倒,接着就是拳头痛殴皮肉的沉重声音。待得误会解释清楚,前远东总督大人已经吃了不少苦头了。

紫川秀哭笑不得:整个远东联军中,对于和谈最坚定的支持者说不定就是投降过来的前远东总督了。因为无论哪个势力都憎恶那些曾经身居高位的叛徒,他们令整个统治阶级蒙羞。就象紫川秀当年追杀雷洪一样,一旦远东军战败,魔族王国可能会饶过所有人,却绝不可能饶过鲁帝。那时候,魔族军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鲁帝干掉。但是如果远东政权能与王国和平共存的话,在光明王的庇护之下,那鲁帝的小命自然也就保住了。

“你高兴得太早了!”紫川秀对他说:“协议是签了,但布丹长老还没有表态呢!他的态度是至关重要的。”

鲁帝眨巴眨巴小眼睛道:“布丹长老是谁啊?”

紫川秀于是向他解释,长老是远东人的宗教领袖,广为远东民众所崇拜。他隐居在一个鲜为人知的神圣之处,那就是远东的圣地——圣庙,此地位于云省的崇山峻岭之中,是个神奇的地方。那些心意不诚、信仰不坚的人是没法到达的。若要到此处,非得焚香沐浴,净身祈祷七七四十九天,然后通往圣地的道路才会豁然出现在你面前。长老有着种种神奇不可思议的本领,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连万里之外的风吹草动他都能一一洞察,神通广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紫川秀吹得天花乱坠,简直把长老说得是不食人间烟火、餐云食雾的神仙中人了。可惜鲁帝这种粗俗之人完全无法领略此种玄妙境界,他直愣愣地问:“那,长老有多少个步兵团队?他掌握多少兵马,控制几个行省?是他的官大,还是你的官大?”

现任远东总督耐心地向前任远东总督解释说:这是根本不能比较的问题。自己的光明王本身就是布丹长老任命下的战区司令,自己统帅的部属,理论上说,都是长老的部下。他们是响应长老的号召力才来到自己这个光明王的旗帜下的,是长老授予自己权力来指挥他们。所以,拿两个人来做比较是不合适的,也不礼貌的。

“明白了。”前任远东总督大人脸色明显地阴沉了下来,他低下了头,像是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投靠那个听起来很有权势的布丹长老。在瞧向紫川秀的时候,他的眼神中多了点异样的东西,像是在说:“早说嘛,什么光明王,名头倒是挺响的,敢情也不过是人家的部下,害我浪费了那么多心思来巴结你!”

紫川秀为之气结。他没好气地说:“还有事吗?没什么事就回去睡觉,我困了。”

“殿下,稍等…稍等,还有件事。”鲁帝追上来,小声说:“万一,那个伟大的布丹长老要是不赞成和谈呢?”他露出惶恐的表情:“那不就糟糕了!”

紫川秀心中一颤,停住了脚步:“长老十分睿智,他会知道如何对远东有利。”

“万一,他要是不肯呢?”像台坏掉的留声机,鲁帝固执地重复道:“有这个可能吧?”

紫川秀只得承认:“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是很小的。”

“不,我看这是很有可能的事。”鲁帝很认真地说。他鬼鬼祟祟地张望左右,凑近来像是打算要卖给紫川秀一包海洛因似的。紫川秀厌恶地退后一步:“你说就是了。”

鲁帝的声音压得极低,就连近在耳边的紫川秀也只能听得隐隐约约的:“殿下,你连年征战,掌握军权,功劳太大。谁都知道,远东能取得今天的局面,您功不可没。若就这样实现了和平,必然是您接受王国的封赏任远东总督,会压倒那个长老的风头。这样的事情,那个布丹长老必然不愿看到,他会尽力阻止远东与王国之间实现和平的。”

鲁帝揣揣不安地观察着紫川秀脸色,越说越小心。紫川秀听得很吃力,他摇头说:“长老是远东圣庙的代表,为人清高,他不会在意人世的权势繁华的。”

“殿下,我见过不咬骨头的狗,还没见过不要权和钱的人呢!”

“你放肆了!”紫川秀正准备把他臭骂一顿,他忽然心念一动,问:“那照你的看法,我们该怎么办呢?”

光明王这般推心置腹地跟自己谈话,鲁帝欢喜得连自己的亲爹娘都忘了。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充分地暴露了自己的恶棍本质:“殿下,我看,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行动起来,不能让那个长老坏了我们的好事!”

“嗯,嗯……”紫川秀鼓励地点头:“你继续说。”

“殿下,根据您说的,布丹长老最可怕就在于他的政治影响力,我们必须在他公开表态之前就采取行动,否则的话,后果就不可挽回了!一刻都不能迟疑!”

紫川秀故意装糊涂:“你所说的行动是……”

鲁帝“嘿嘿”干笑:“长老的强项在于他的影响力,一旦他出山,他能让整个远东震动。但他的弱点也是很明显的:这么一个重要人物,只有几个手无寸铁的村民来保护,而且他居住的地方是那么偏僻,人迹罕至。只要一个团过去就能把整个村子屠个干干净净,一条狗都走不掉!”

紫川秀垂下眼帘:“长老是整个远东的精神领袖,在他面前没有一个远东战士敢举起武器的!”

“不会让一般的远东部队去执行这个任务的。”鲁帝一直在观颜察色,见光明王没有反对,他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越说越露骨:“殿下,要不,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吧!我有五千名跟随我的战士,都对我忠心耿耿。这种事情他们最拿手了,不会泄露一点风声!殿下,那时候您就是远东的真正王者了,再不会有人敢在您的头上指手画脚了!”

紫川秀一晒,鲁帝实在是个草包。他的计划理论上可行,但实际却是行不通的。魔族在远东太招眼了,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注意。从加沙到云省足有几百里的路途,沿途都是军队,正规军、守备队、自卫队、民兵,关卡重重,每五公里他们就要被盘查一次身份,等他们到了,云省的每一只蚂蚁都该奔走相告了。想想大家会怎么说:“一支持有光明王签发通行证的魔族部队到了云省。三天后,圣庙的布丹长老离奇地去世,整个村子被烧成白地焦土,没留下一个活口。”

紫川秀认真地瞧着他,慢慢的问:“以下弑上,你在劝我叛逆?”

“殿下,这个世界拳头大的就是老大,谁拿了兵权谁就大声说话。就拿我们魔族来说,叛逆是我们的光荣传统。叶赛皇朝曾经强威一时,却被自己的部属加林族所推翻;然后胜利的加林族又被自己的同盟雷族用阴谋击垮,再然后雷族内部又起了叛逆,长老会与皇帝之间发生了战争;狡猾的冬日族以调解的名义介入了战争,取代了衰落的雷族。黑暗时代短短的十年间,我们更朝换代了六次,平均每个皇朝寿命不到两年,而且大半的统治者都是被自己的部下干掉的!既然远东的天下都是殿下您一手一脚地打下来的,军队都是由您一手掌握,我们干嘛要让那个长老骑到我们头上拉屎撒尿呢?”

紫川秀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叛逆没有理由。”

鲁帝肃容道:“有理由,只要您赢!成王败寇!”

紫川秀一震,瞧瞧鲁帝喃喃说:“傻子嘴里有时候也能吐出真理的。”

“殿下,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极力怂恿我造反?”紫川秀神色严厉:“小心啊,要唆使别人火中取栗,小心反倒自焚其手!”他不自觉地引用了云浅雪的话。

鲁帝却很坦然:“殿下,你知道的,我这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殿下您垮台了,也等于我完蛋了,殿下您的利益就等于是我的利益,所以我不能不关心!”

想到自己竟然被鲁帝看成是“利益相同”,紫川秀哭笑不得:“你这样的说法,还真让我荣幸啊!”他没有再说什么,挥手让鲁帝离开。鲁帝往外走一边还在不死心地叫道:“殿下,快下决心啊!·当断不断,反受其累,机会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第三节·神庙窃权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的如同白开水一样平淡。为了防止前线军队不知情况下与魔族发生冲突,半兽人将军布森出发前往特兰要塞的第一军宣布光明王的和平旨意,紫川秀更是特意派出专门信使去向第三军处,向明羽下令不得与魔族发生冲突,务必做好保护工做,让凌步虚军团安全平稳的撤出远东。

八月八日,紫川秀得到报告说魔族的西南军团已经于八月六日服从王国命令从驻地开始撤离。从坚固的堡垒、工事、城池和壕沟铁丝网后面,魔族士兵正大批大批的离开。

西南军事长官凌步虚正式向第三军司令明羽旗本递交了照会函,声明将借道过境,按照紫川秀先前的吩咐,明羽答复说可以考虑借道,但由于魔族西南军团在远东境内行军时,远东第三军必须全程跟踪监视——当然,明羽话说的就很圆滑了[凌将军,我们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也有感情了!您这么一走我们就寂寞多了,不送下您怎么过意地去?起码让我们送到边境啦!]

凌步虚透过老花镜冷冷的瞧着明羽,表情冷峻,额头上出现了愤怒和痛苦的皱纹。对于明羽这种得意的调侃口吻,魔族将军有一种压抑的愤怒[明羽将军,我不是罗斯,西南军团也不是特兰城下的第九军!我们并没有被打败,要想象对待罗斯一样把我们押送到边境上,那是办不到的!]

[不敢]明羽一鞠躬,[将军威名远震。我们岂敢小觑?请将军放心,我们完全不怀恶意,为的是防止路上道路不靖,有匪帮和盗贼为难贵军,我们将一路护送贵军返回,直到离开远东地界。]

[盗贼与匪帮]凌步虚扶了扶眼睛——这么一位高大威严的将军,那短短的鹰脸上戴着那么小小的夹鼻眼镜,看上去真让人有种滑稽的感觉。但此刻,没有一个人敢笑。魔族的将军散发着可怕的气势[我军身为王国的正规部队,却对付不了盗贼与匪帮?想不到我和西南军被这么小觑了呢!]

明羽尴尬的笑笑,其实什么盗贼与匪帮完全是托词。紫川秀的确不放心这路魔族大军,生怕他们在回国的路上捣乱,但更主要的目的是害怕那些好战的将领故意向魔族挑衅,破坏刚签定的和平协议。在第三军护卫下,他们如果再攻击凌步虚的话就等于是与光明王为敌了,这多少会让那些好战分子有所顾忌。

他意味深长的说:[将军,我们远东地方有着特别的国情,民风彪悍,我们的匪帮团伙是很大的,会成千上万。有时候那些匪帮都穿着军装,拿着最精良的装备像正规军一样冲锋厮杀的,绝对不容小觑]

凌步虚惊讶的[哦]了一声,眯起了狭长的眼睛,明羽不知道他是否理解自己的意思,继续说:[将军,我们摆开了说吧,让贵军上十万的大军毫无节制的在远东的要害腹地行进,如果是您处于光明王殿下的位置上,恐怕不能完全安心吧?光明王对贵军怀着最良好的善缘,绝对不希望为了这些匪帮破坏了远东和王国之间的友好关系。我们一切行动的目的完全是为了贵军安全、平稳的离开远东,想来这也是神皇陛下的愿望吧?]

既然提到了魔神皇,再想到急如星火的调兵令,凌步虚不得不认真对待了。他冷冷的哼了一声,简单的说:[些所谓的匪帮和盗贼是奈何不了正规军的。我们军完全有自卫的能力,但如果贵军不放心的话,那就跟着来吧!但请不要太接近我们军,以免引起误会。]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由明羽的部队开路,魔族的军队跟随其后,两路大军一前一后浩浩荡荡向东开进,军队蜿蜒几十公里。

得到了明羽的报告后,紫川秀放下了心头大事,开始暴露了堕落的懒汉本质,抱头呼噜大睡起来。联军官兵经过中军营帐时都会听到响亮的呼噜酣睡声,大家感慨:[连总司令都开始偷懒了!]于是人们深感天下太平就在眼前。

当然,那些热血派还是照常在吵嚷着,可是他们只管吵,也没有谁会理会他们。而且投降的协议也签了,凌步虚也依照协议撤军了,和平已经既成事实了,于是大家吵嚷的劲头也小了很多。局势一天比一天缓和,连白川都认为危机已经过去了。她把派驻在紫川秀身边的负责安全保卫的几个中队都撤了回来。

七八二年八月十日黎明前夕,加沙大营。

凌晨四点,一串清脆的马蹄急速掠过林立的营帐,将沉睡中的紫川秀惊醒,紧接着,各处军营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喧哗和噪音,脚步声纷乱。突然间,外面的营帐间爆发出一阵狂暴的嚷叫,无数个嗓门的声音杂乱无章,依稀听到有人在喊:[万岁!]有人在喊:[叛徒!]

[那是怎么回事?]紫川秀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脑子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炸营]了?

在军中,[炸营]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情:士兵们长期在生死线上徘徊,积累了相当多的负面情绪:恐惧、憎恨、愤怒,他们的压力特别大,由于被严酷的纪律约束,这些压力无法宣泄,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突然的爆发。半夜里,士兵们在梦寐中突然暴起,发出可怕的吼叫声,状若癫狂,甚至拔刀砍杀周围的同伴。更恐怖的是,周围人被突然惊醒,出于恐慌和无知,这种疯狂的举动是会感染的,夸张的时候,半夜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都有可能导致整路大军崩溃。所有魔族、人类可的军队都明令禁止在吹灯号后喧哗,紫川秀一手模仿紫川家组建的
远东军队自然也不例外。

紫川秀马上从简陋的行军床铺上爬起,一边穿衣服一边喊:[卫兵!卫兵!把今晚的值勤长官喊来,发生了什么事?]

卫兵在门外低声禀告:[大人,从特兰来使者了!他们说马上要见人。]

[罗杰的使者?难道魔族又有什么变故?]紫川秀随口说:[知道了,请信使稍等,我马上就来。]

卫兵有点犹豫:[大人,这些使者的样子有点怪怪的,您可以要当心啦~~~]突然,外面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和兵器、铁甲碰撞的声音,卫兵陡然提高了声量:[你们干什么!太没有礼貌了!]

一个粗豪的声音说:[不必劳驾光明王出来了,我们自己进去就行了!]

[混帐!你们懂不懂规矩,这是中军营帐,擅闯者死——来人哪,有刺客!]接着就是叱骂与兵器交手的声音,卫兵沉声闷哼,显然已经受了伤。

听到这里,紫川秀已经知道事情不妙了。他刚从枕头下抽出了洗月刀,[砰]的一声,帐篷的门口已经被人踢开了,无数的火把潮水般蜂拥近来,影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人,锋利的刀刃在人群中闪动着金属的冷光。

紫川秀倒吸一口冷气:[兵变!]不适应这突然的光亮,他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睛,感觉正面人影晃动,有人向他扑了过来,他一闪一避,一个漂亮的弹腿,来人被踢的倒飞出去,砸的后面几个人一起滚倒。疾风扑面,紫川秀刀鞘一格,对方的兵器脱手飞出。顺着来势,紫川秀刀鞘一戳一点,碰到了什么软软的所在,对面传出了惨叫:[哎呀!]同时左手一个凶狠的肘锤,将背后摸上来的偷袭者撞得鲜血狂喷。

目不见物情况下,紫川秀就如同一头被野狼包的狂豹,反击凶狠而犀利。电闪雷鸣间,一照面就有五、六个人倒下了。对面有人叫喊一声:[好身手!]但更多的人有围了上来,人生鼎沸,一个声音高喊:[抓住他!抓住他!]

[蹭]的一声清响,紫川秀抽刀在手,雪亮的刀刃如水一般反映着光亮,锋利无比。一刀在手的紫川秀低头不语,冷峻犹如雕像,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光明王号称远东第一刀法大家,他既然拔刀在手,没有人敢冒进。

双方对峙着,谁也没说话。火把静静的燃烧着,发出劈劈啪啪的轻响声。紫川秀眼睛渐渐适应了那光亮,面前是一群穿着制服的半兽人,几个被自己打伤的士兵站在前面,目光中流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无数双敌意的眼神鄙视的盯着他,刀光剑影中透出了森严的杀气。

[你们在干什么,恩?]紫川秀沉着声音说:[我是光明王,远东的统帅!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么?警卫部队马上就赶到,你们现在出去,我可以不追究!]他的声音蕴含一种压抑的愤怒和威严,平淡的声调气势逼人,积威之下,那排半兽人面露恐惧,退后了几步。

一员军官越众而出,熟悉的声音响起:[警卫部队不会来的。]

紫川秀的瞳孔猛然缩小了:[布兰,是你!]他愤怒的盯着半兽人将军:[你发动了兵变?为什么?]他知道事情棘手了,布兰就是大营的值勤指挥官,警卫部队就是由他掌握的,如果兵变是他领导的,自己绝无可能逃出生天。

布兰垂下了目光不与紫川秀对视:[很抱歉,殿下。但兵变不是我发动的,我只是追随我们的领袖。]

[你的领袖?那是谁?!]

[是我。]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人群起了一阵波动,半售人们分开一条道来,一个瘦弱的身影走上来。摇摆的火把照在那苍白的脸上,一双精亮的眸子在黑暗中灼灼闪亮。

紫川秀失声叫出来了:[布丹长老!]

跳跃的火光给长老苍白的脸映上了一层红晕,一瞬间,那赢弱的身影竟凌驾众人之上。难以想象那病弱的身躯竟然能放出如此强烈的气势,将紫川秀的气势完全压制了。在他周围,一个又一个将领站了出来:矮人族的首领鲁佐、龙人族的首领门罗、蛇族的首领索斯。这些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们,此刻却显得那么陌生,一个个都铁青着脸。

紫川秀心下一凉:除了秀字营,所有的带兵将领都在与自己作对。白川曾报告说军队有不稳的迹象,但是她也只是说那些低级军官。料想中,可能会有人闹事,可能会有几个地方团队兵变,但谁都没有料到事态如此严重,叛乱者竟到了统帅部这一级,而且背后还有布丹长老这个圣庙代表在主导。

就在这个时刻,紫川秀偏还有空隙好整以暇的想:[云省距离加沙有五天的路程,那么,他们起码已经准备了一个星期了,自己和白川却毫无察觉。叛乱者的保密和组织工作做的非常好,这符合布丹长老的风格,不动则以,一旦发动就迅猛如雷,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余地。

布丹静静的看着紫川秀:[光明王,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我很痛心。]

知道事情是由布丹长老在主导,紫川秀反而放下心来:长老并非不可理喻的人。他最怕的是碰上一群失去理智的乱兵,根本不容开口分辨就被乱刀砍死了。他正视布丹长老:[长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没有做任何有损远东利益的事!]

[为了谋求荣华富贵,为了远东总督的位置,你把远东出卖给了魔神皇!]

[杀死叛徒!]蛇族的索斯振臂一呼,但却没人响应。将军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看到紫川秀杀气森森的眼睛,索斯赶紧躲到了旁边人的身后,喊着:[不关我事......我是来看热闹的......]

虫子叫的再响也不过是虫子,在紫川秀眼中,索斯连虫子都不如,甚至他都不屑把目光往那边稍微一移。自始至终,他的眼睛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布丹长老,这才是真正威胁自己的人,这个圣庙的长老有着强大的威望和力量,他即使病恹恹也是一头病的老虎。

他冷冷说:[长老,你指控我出卖了远东,难道你希望我自杀谢罪?抱歉,会让你失望的。我既然拔刀在手,就决不束手就擒!]

布丹长老不怒反笑,他对周围的人说:[那么先出去。]

索斯尖叫:[长老,别跟他单独相处,那太危险了!这是个恶棍,爱使用暴力的恶棍!他甚至用暴力威胁过我!长老,立即下令杀了他吧!]

[出去!]长老的声音中带了点不耐。

[是,长老!]将军们服从命令纷纷出去了。布兰犹豫一下,走到紫川秀身边轻声说:[殿下,冷静点,千万别卤莽干出傻事来!]

紫川秀看着他,半兽人将领不自觉的避开了他的视线,低着头也出去了,顺手把破碎的门给虚掩上。于是,帐篷里就只剩下两个人,他们相互望着对方。

一年多没见了,半兽人长老的气色更坏了,苍白的皮肤透出一层蜡黄,头发灰白。紫川秀警惕的望着他,料想中,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他准备迎接最尖锐的漫骂和各种恶毒的诅咒。
[光明秀,您受惊了吧?用这种方式,我非常抱歉。]

听到长老温和的声音,紫川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头来,布丹正在看着自己,明亮的眼神中毫无敌意的表示:[可以把刀子放下么?]

[长老......]紫川秀不知所措,[您这是什么意思?]

布丹长老温和的笑笑:[光明秀,你对我这么个病的快死的人都不放心么?]

紫川秀一愣,把刀送回了刀鞘,他苦笑:[老实说,长老,我不懂您在干什么。我不是远东的叛徒么?]

[我不至于那么愚蠢。]布丹长老不经心的说,在营帐的床垫上坐下,[在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敌人面前,合理的谈判退让与卖国之间的分别,我还是能分出来的。虽然说同样与魔族达成了协议,也同样是担任了魔族的官职,但是您与雷洪的行为有显著的不同,您为远东争得了实质的利益,这点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那为什么......]

[光明秀啊,您怎么就那么幼稚呢?如果不给你安排个罪名,您让我如何去煽动您的部下呢?在世间一切的罪名之间,难道还有比[叛徒]这个罪名更能激起士兵的愤怒么?而且对于一个刚刚与魔族签定了停战协议而且担任了魔族远东总督的人,[叛徒]的指控简直是天造地设,再合适不过的了]

紫川秀脸色阴沉,他冷冷说:[我明白了。]

他鄙视的看着布丹,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事情很明显了,眼见远东的解放即将成为现实,布丹就迫不及待地从圣庙里跑出来争权夺利,用卑鄙的手段将自己搞下台。他还记得,在圣庙保卫战中那个平静镇定的指挥官,[我将与圣庙共存亡!]在自己的印象中,布丹长老是个清高的人,他有那种献身信仰者的洒脱和超凡气质,是那种不为人世间物质诱惑所动的人。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一个人的变化竟然有这么大?难道真的让鲁帝说中了,这个看似无欲的布丹长老也是一头吃骨头的狗吗?]

紫川秀小声的嘀咕:“权势的魔力能把最圣洁的人给征服。”

虽然听不清楚紫川秀的嘀咕,但看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布丹长老宽容的笑了,“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我还没下作到歉龅夭健H耸兰涞娜ㄊ迫倩杂诓痪萌耸赖娜死此凳呛廖抟庖宓摹5诎碌洗笊裾倩轿一氐剿肀咧埃行┦虑槭俏冶匦胪瓿傻?.....”

“长老,您......”

“但是目前,光明秀,你犯下了极大的错误,我必须为你纠正过来!”布丹的语调严厉起来,“你不应该和魔族签定这个协议的!”

“为什么,长老?我为远东争取了不流血情况下最大的利益。”

“光明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曾对我说:“一个民族要走向自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我们付出了代价,十几万士兵的牺牲,无数平民的灾难。既然我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那为什么不捋起袖子把战争进行到底,直到赢来一个完全独立自由的远东?”

“魔神王国很强大,他们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以我们的力量,要击败他们很难。”紫川秀冷静的说,“而且,战争不过是手段,最终的目的是要依靠战争逼迫魔族走上谈判台,为远东争取一定程度的自主权——长老,这不正是那次我们商定的方针吗?”

“光明秀,跟那时候相比,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了。那时候的远东联军还没有成形,我们手上总共也就几千人的兵力。但现在,我军兵强马壮,兵力百倍于当年,收复了远东全境,正处于强威如云的颠峰时间,而魔族却正出于内战的混乱中——当然,有如今的大好局面,你的功劳是巨大的,但是你就要错过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我军强威而魔族处于低谷,这正是彻底摧毁他们的大好时机!”

紫川秀惊愕的看着他,布丹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激动的红晕:“是的!摧毁他们!这并非做梦!强大的魔族王国在侧边,这是对远东国土安全的最大威胁!在魔神王国的全盛时期,他们拥有十五个军团,一百四十万军队,这是时刻足以踏成齑粉的强大力量!有这个强大的势力在旁边,什么样的协议也无法保证远东的安全,只有将魔族彻底的摧毁、瓦解,远东才有真正的和平到来!”

紫川秀辩解说:“根据羽林云浅雪的话说,魔神皇已经任命了我为远东总督,这等于变相承认了远东的独立地位了吧?既然这样,我们又何必再流宝贵的鲜血呢?”

“光明秀,你太天真了!敌人给的,敌人也可以收回!魔神皇可以任命你为总督,他也可以随时将你撤职,只等危机一过,他们马上就可以腾出手来收拾我们!光明秀,你想想:塞内亚魔族一向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现在他们竟然主动出声向我们求和,想必国内的战局对他们相当不利,是吧?”

紫川秀点头赞同,布丹继续说:“那么,我们可以猜测,魔神皇紧急调遣西南军回国,想必是为了增援危急的国内战局。那么,我们——”

布丹长老猛烈的一挥手,流露出坚决不可动摇的决断:“绝不能让西南军团的部队回国,把这十万魔族兵全部消灭掉!”

紫川秀霍然站起:“长老,你疯了!我们刚刚和魔神王国达成了协议,马上又要攻击西南军团?我们干出了这么背信弃义的事,王国的报复会相当疯狂的!”

“光明秀,你要牢记,在政治领域里,没有道义两个字可言!至于你说的报复——光明秀,如果我们的行动成功的话,塞内亚说不定都要垮台了呢,那时候他们该忙着如何逃避鞑塔族的追杀,哪来闲功夫报复我们?”

“不,不,不!”紫川秀不住的摇着头,心乱如麻。他承认,布丹长老有一定的道理,但只是在理论上,实际上是行不通的。塞内亚族兵强马壮,他们的士兵彪悍善战,名将如云,如黑沙、云浅雪、雷欧、凌步虚等人,无不是深知兵法、精通谋略的指挥官,再加上号称当世无敌的魔神皇,自己根本就不相信鞑塔族叛乱有成功的可能。

紫川秀苦口婆心的劝说道:“长老,魔神王国如今正在犯错误。而我们这边由于连年战争,我们的人民已经相当疲惫了,生活穷困,军需官已经向我报告,现在越来越难找到补给了,民间已经开始有人发出怨言了——就让远东休息一阵吧,哪怕一年的和平也好啊!”

布丹摇摇头:“老百姓过得是苦我知道的,但总能凑合着支撑下去的,但现在我们面临的可是一个千年难遇的时机啊!我们坐拥几十万大军,怎么能在这里观望天下大势?为了加速塞内亚魔族的崩溃,远东联军甚至可以与罗斯联手,我们打进王国本土去!只要我们协助鞑塔族打垮了塞内亚族,王国立即陷入内乱,远东就赢得了一百年的和平啊!”

“但是长老,谁能保证鞑塔族不会比塞内亚族更坏?谁能保证罗斯上台以后,他还能信守自己的诺言?万一我们筋疲力尽的击败了塞内亚族,鞑塔族却对我们突然翻脸......”

“这个可能我也考虑到了,但我们必须赌一把!鞑塔族是没能力对我们翻脸的。即使击败了塞内亚族,他们也是险胜,自身也必然实力大损。这时候他们应付国内的挑战者都来不及了,哪里有空暇对远东用武?!”

紫川秀疲倦的揉着自己的眼睛,他不得不认识到一个事实:一向表现的温和、理智的布丹长老其实却是一个隐藏极深的极端狂热分子。在面对远东的独立的时候,他的坚持已经偏向了妄想,他已经分不清楚梦想与现实的区别了。

“长老,这一切知识估计。我们无法预料结果将会怎样!把整个远东的命运都寄托在这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中,一旦失败了,整个远东都将陷入灭顶之灾!王国的报复会来得相当的凶猛!”

“那有什么区别?王国不一直在攻打我们吗?我们也一直在战斗,继续战斗下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长老,这是完全不同的!”紫川秀叫道:“迄今为止,王国并没有把远东看承等量级的对手,我们竭尽全力的远东战争在王国高层看来不过是一个边境地区的民间暴动而已,所以他们也并没有动用主力军团来剿杀我们,还有妥协和谈判的余地。但是如果我们卷入了王国的内战,那就触动了塞内亚族最为敏感的霸权问题,他们决计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动用那些最精锐的军团来消灭我们的!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厮杀,绝对没有后路和退缩。长老,远东的底子太单薄了,经不起这种消耗巨大的折腾啊!”

布丹淡淡说;“如果我的计划成功了,那就不会有什么战争。”他压低身字,恳切的说:“西南军团是能征善战的劲旅,凌步虚更是经验丰富的优秀将领,即使集合了全远东的兵力,要全歼他们也绝非易事。我们面临着一场恶战。光明秀,我知道,指挥大兵团打仗我不如你,你有经验。如果你肯指挥的话,那我们又多了一分胜算。光明秀,在远东面临此重大考验的时候,我恳求你不要袖手旁观。”

紫川秀低着头没有出声。

布丹长老继续说:“这是最后一仗了,只要消灭了凌步虚军团,塞内亚族就垮台了,战争也就结束了!光明秀,我已经留下了遗嘱,我死后,你将入主圣庙担任下任的长老,接着,你将在远东登基为王!”

“长老,我并无这种野心......”

“不,光明秀,你为远东付出了辛劳,你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是你该得的!”布丹眼中流露出憧憬:“一个强大的,崭新的远东王国将由你开创,鲜艳的旗帜迎风招展。啊,那将是个多么美丽的时代!希望奥迪大神能给我时间,让我能活着亲眼看到那一天!

光明秀,给我承诺吧,答应我!伟大的远东帝国即将成立,那样,我死也能瞑目了!”

布丹长老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强烈的说服力。若不是紫川秀早有了定见,他说不定真要被说服了。但此刻,他只能苦笑:“长老,恕我无法办到。你的观点,我无法苟同。”

布丹长老深深地凝视着紫川秀,淡淡说:“哦,是吗?”激动的红晕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了,他的失望之色形于表情。他站了起来,示意谈话即将结束,“光明秀,现在我们谁都无法说服谁,就让历史来证明究竟谁是正确的吧,我坚信,我的决定没有错。”

紫川秀也站了起来,“长老,你可以坚持自己的观点。但是你没有权利把整个远东推入这样危险的境地,远东大地不能拿来给人当成心血来潮的赌博筹码,无论那个人是谁!长老,很抱歉,我必须阻止你!”

“哦?”布丹长老微笑的望着紫川秀,“你要如何阻拦我呢,光明秀?用你的四十万大军?还是用你的私人武装秀字营?”他流露出微微的讥讽之意:远东派系的将领都站到了他那边,军队落入自己的掌握之中,紫川秀孤立无援却说要阻止自己,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紫川秀手腕一转,洗月刀奇迹般出现在手上,他灵巧的耍了个刀花,一瞬间,明亮的刀光如同流水般倾泻出来。

他沉声道:“刚才索斯已经说了,我紫川秀是个爱使用暴力的恶棍。长老,您若不答应我放弃这个念头,很抱歉,我绝不可能让你活着出去的!”

刀未举起,但逼人的刀气已经将布丹笼罩。紫川秀感觉得很清楚,外面的叛乱官兵正在无所事事的聊天,他们还没发现这里的异常。如果布丹有任何异动,他有把握在外人插手之前杀掉他!

布丹长老笑笑:“杀了我,军队会放过你么?”他和蔼的微笑着,目光却犹如刀锋般尖锐,虽然手无寸铁,但布丹长老却有着比实质武器更为可怕的钢铁意志。不知为何,紫川秀手上的洗月刀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的优势感,对这个恹恹无力的病夫,他有种深切的恐惧。尽管对方已经落入了自己的掌握,他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占据着主动权的是对方。

全身崩的紧紧的,紫川秀一字一句的说:“长老,你就是军队哗变的根源。没有你,我相信重新控制军队并非难事!长老,给我个承诺,答应我放弃这个疯狂的念头,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为今天对您的无礼,我可以辞职谢罪,将军队交给您掌握,如何?”

静静的望着他,布丹锋锐的目光渐渐的变得柔和,他温和的说:“光明秀,你是个没有野心的人。但,一切早已注定了,你将成为远东的王,那是命运注定你得到的,没有人能抢夺。而我,就当是为新远东的诞生做一块铺路石吧!”他转身向帐篷的门外走去。

紫川秀瞳孔一缩,握刀的手猛然用力:“长老,请停步。这是最后的警告了!”

“没有用的。”布丹的声音依然安详:“命令在三天前就发下去了。在这个时候,第三军应该开始对凌步虚军团发动攻击了。光明秀,纵然你杀了我也毫无意义的。”

突然受到这般打击,紫川秀一下子懵了。他惊叫出声:“你说什么!”但就在这阵子的耽搁,长老已经出了门。他呆了一下,自己也追了出去。却见在一群远东的高级将领的簇拥下,布丹在大步地离开。一队半兽人兵聚集在中军的帐篷边上,警惕地看着自己。

冲着布丹长老的背景,紫川象疯子一般地大吼:“布丹,你是个疯子!你在把远东拖入地狱!你要对此负责的!”

布丹的身影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过身来,他的身影渐渐融入了一群半兽人蹭。叫声惹恼了那队叛军士兵,他们磨拳擦掌地围过来,却被一个声音喝住了:“住手!”

布兰将军快步过来,他对那群半兽人后喝道:“以下犯上,对殿下无礼,你们想找死吗?报上你们的部队番号和姓名!”

那群士兵吓得一溜烟散开跑掉了。紫川秀斜着眼睛瞧布兰:“以下犯上对我无礼的人,今晚可不只他们几个啊!”

斗兽人苦笑着对紫川行了个礼:“殿下,很抱歉。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但是,身为佐伊族的战士,我们是没办法反抗圣庙的!”

紫川秀瞧着斗兽人,明白他说的是真话。云省的哥达村历来是远东圣庙的守护者,出身哥达村的战士布兰对圣庙有着根深蒂固的信仰,圣庙的首脑布丹长老直接对他下命令,他确实没办法抗拒的。

但是,这并不能成犯下大错的理由。

“撕毁刚刚签定下来的协议,将整个远东推向战火——那么你认为长老的做法是正确的吗?紫川秀注视着半兽人,感受到他那有若实质的目光,久经少场的战士局束不安地避开了视线,他说:“我不知道。”

仿佛是害怕继续和紫川秀呆在一起,他向紫川秀行了个礼,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此时,大营已经乱成一团。触目惊心,没有经历过这一场面的人绝对难以想象这是怎样的光景,白天井然的部队,此刻一切秩序荡然无存。在营帐与营帐之间的通道上,无数的士兵汇集成了人流,然后,各条人流又象江河汇进大海一般到了军营中间的校场上。人群相互拥护,相互推攘。只穿着内衣的士兵仓皇从营帐里被吵醒,踉踉跄跄地汇入人群中,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叫、嚷、走、跳,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无数个嗓门同时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是魔族打来了?”

突然,滚雷般的呼啸从人群上空掠过,那是预告安排在人群中叛乱分子在喊话:“光明王已经背叛了远东!”

“光明王包庇了魔族总督鲁帝,包庇了沙罗在屠杀的凶手、杀害我们妻子孩子的屠夫!”

“殿下已经热度了我们,他与魔族的云浅雪勾结,将远东出卖给了云浅雪!”

军队就如同汪洋大海,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海面波澜不惊,这时候就容易给指挥官造成种错觉,以为可以控制大海,以为可以操纵海洋;但突然,出现了狂风巨浪,大海露出狰狞的面目,恶浪穿空,巨涛拍岸, 约束,将控制者击得粉身碎骨。听到传闻,整个军队沸腾了,军队中一起被紫川秀压抑着的愤怒和狂暴终于爆发了,在火光下可以看到,无数的人高高举起了武器,眼里冒出了火焰,那犹如是动荡的、怒吼的、气势逼人的王牌头颅的海洋,一片刀光剑影。

军官们目露骇然之色,他们自己掀起了兵变,却不知道如何将士兵们平定下来。

这个时候,布丹长老出现了。他孤身一人走向人群,身形冷漠、孤傲。在他的身边人们挥舞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嘴里吐出了不堪入耳的谩骂。但是布丹不动声色地前进着,漠不关心地向人群的中心前进,不时用手推开阻在他面前的士兵,冷漠得象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样。他的这种自信和冷静使得失去理智的士兵都被震住了,有人认出了他:“布丹长老经!圣庙的长老!他来了!”

“长老旨我们的自己人!他是来拯救我们的!”

“长老万岁!圣庙万岁!”

人们是需要一个依靠的对象的,当一个偶像被推翻的时候,人们迫切地需要另立一个神。于是有威望、出现时机恰到好处的布丹长老成为了士兵们的救星。看着布丹长老的背影,紫川秀不得不承认,无论是比威望还是蛊惑、煽动能力,自己都远比不能跟布丹相比。他一下子就把那种危乱的局面控制住,立即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他有那种气质 ,万人中未必能有一个的领袖风范,是天生的军事首领,只是可惜病弱的躯体限制了他。

紫川秀隐隐生出了一个念头:“这样的人物竟与自己生活在同时代的远东,这究竟是谁的不幸呢?”

远处,布丹长老正对军队进行讲话,由于距离太远,他的声音无法听清楚,紫川秀只隐隐约约听到几个词:“身居高位的叛徒”、“出卖”、“背叛”、“伟大的事业”。聚集在那里的士兵发出了雷鸣般的怒吼:“万岁!长老万岁,圣庙万岁!”

有人锐着声音高呼:“远东的命运要让远东人决定,远东的军队让远东人指挥!人类滚出远东去!”

“打倒卖国贼!”

紫川秀呆滞地望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如同陷入了最恐怖的梦寐中,人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局势就象那巨石从山顶滚落一样,如果谁要阻止,那他注定要被压得粉身碎骨,自己只能看着狂热的士兵正在走向盲目的疯狂,自己手中的兵权被人眼睁睁地夺取掉。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虽然长老鸨意加害自己,但是军队的狂热情绪是无法控制的。士兵们正头脑发热呢,索斯之类的家伙再煽动几下,万一他们想起来要把“身居高位的卖国贼和叛徒”干掉,那可就麻烦了。

他马上跑到马房找到自己的坐骑匆匆翻身上马,一头没入营帐之间的那片黑暗之中。

叛军并没有安排大队人马把守大门,门口只有几个斗兽人步兵在闲晃。眼见黑暗中一人一马冲来,步兵们连忙吆喝道:“下马!停下检查通行证!”他们急忙拉起了禁止通行的警卫杆。

紫川秀本想亮明身份,但不清楚这些士兵是否属于叛军的,还是决定不冒这个险。他双脚猛夹马腹,策马猛烈跃出,“哗”地一声暴响,步兵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他已经边人带马冲垮了木栏,一阵风似地冲出了百来米了。才刚刚离开军营不到五百米,背后突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喧嚣:“不好了!光明跑了!”

“抓住叛徒!他就在那里!”

紫川秀立定马回头,只见营门口处涌出了大群的火把,人声鼎沸,火光中可以看见明亮的武器闪光。他情知布兰等理智派将领已经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了,立即紧抽一鞭马,快马疾驰,后面长长一串火把追过来,吆喝声不断传来:“抓住他!不要让叛徒跑了!”


第四节·有惊无险

     黑夜中,紫川秀疾奔猛走,后面大群的骑兵在追,在静寂中,在宁静和满天星斗的夜里,逃跑和追赶的人如箭一般从静止的树林和两边黝黑的房子中间冲过,密集的清脆蹄声回响在凌晨空荡荡的街道上,沉睡中的居民被这响动惊醒,街道两边的窗户一个接一个地燃起了光亮,有人探头探脑地从窗户里张望。没有人知道,就在这个平静如水的夜晚,远东最大的权势人物已经被颠覆,叱咤风云的光明王正在被 他的部下所追赶,落荒而逃。
    
     紫川秀的坐骑是精挑出来的骏马,很快将追兵甩得远远地。只是时运多有不顺,他才转过一个街口,迎面就来了一队蛇族弓箭手。紫川这才发现,自己走的是一条岔路,由于不地形,黑暗中慌不择路的等于是围着军营走了一圈,恰好碰到了从营地后门出来的另一队人马。匆忙之下窄路相逢,这对双方都是个措手不及的意外,咋一见到昔日自己的顶头上司,传说中威猛得三头六臂的光明王,蛇族后明显慌了手脚。
    
     紫川秀勒住了马,深深地瞥了这群蛇族兵一眼。立即,蛇族兵的队列慌张起来,跟紫川秀对面的士兵惊惶失措地后退,整个队伍弄得乱成一团。
    
     “让路!”紫川秀尖叱一声,胯下战马风一般向前冲,从队列的空隙中冲刺而过,穿越了蛇族兵的队列,如入无人之境,猛然跃上了街道。他一口气奔出数十米,从背后传来蛇族军官空洞的口令声:“全队都有:瞄准了!”
    
     听到口令声,紫川秀全身一下了绷得紧紧的,俯身压得低低的,猛刺马腹,战吃疼嘶叫不停,跑得简直是地上飞一般。
    
     “放!”
    
     耳朵边“飕飕飕飕”的尖锐风声接连不断,铺天盖地的箭矢带着的风声擦身而过,强劲的箭矢犹如破纸一般洞穿了街上居民的窗口和大门,屋子里付出了居民的惨叫和妇女的惊叫。他们居然敢在这种密集居民区放箭!紫川还没来得及生气,只觉得小腿忽然被什么东西百问不烦了一上,接着就是一阵火辣辣的钻心疼痛。不知是他运气好学是这队蛇族后有意放水,他居然在这一轮箭矢中幸存了下来!
    
     蛇族兵尖叫:“光明王殿下在这里!他要跑了!”
    
     也顾不上查看伤口了,紫川秀一个劲地猛催马,将身后那片喧嚷抛得远远的,胸中怒气勃生,愤怒难当:今晚的际遇简直是生平大耻,远东的统帅居然被自己部下追得这么狼狈不堪!当年,为了搜捕自己惊动了整个魔族王国,魔神皇下令,动员了百万军队,那些魔族官兵是如何战战兢兢地恐惧自己——但现在,几个不入流的蛇族小兵就敢在自己面前喊:“光明王跑了!”这声音,就象烧得火红的镣铁一样刺伤了自己的尊严,令他感受到了深刻的屈辱。
    
     紫川秀痛苦地发现,迄今为止上,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至此全部宣告破产,自己曾苦心为远东军队营造了纪律、威信、秩序,努力把一去散乱的农民武装打造成一支能征善战、纪律严明的正规国防军。但在另一个强执人物布丹长老贩时候,这一切的努力就如建立在沙滩睥堡垒,瞬间崩溃。
    
     黑暗中,他也不去辨认方向了,只是任凭战马一个劲地奔跑,在沙加黑暗的城市巷子里左转右拐。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突然又出现了一片火把的光亮和人声。紫川秀一惊想掉转马头,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一片火把迎着他疾扑而来,转眼已经到了面前。
    
     紫川秀“噌”地拨出了刀子,怒睁眉目:“光明王在此,不怕死的就来吧!”
    
     “大人,是我们!”一个娇嫩的女声迎风传过来,紫川秀惊喜:“白川!”
    
      英姿飒爽的女骑士从车载斗量中浮现,见到紫川秀,白川猛然从马上跳了下来,快步迎上来:“大人,您洞,那真是太好了!”白川声音带着哭音,这个女孩子眼中晶光闪动,不知怎的,紫川秀心中涌起了一阵感动的暖流。
    
      紫川秀翻身下马。他看到,在白川后面还有大队的兵马,全部是人类的官兵。
    
     “大人,听他们说,中军大营起了点乱子?我们过来看看,一路上到处是乱兵,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起乱子这么简单——”紫川秀声音压得很低,只有白川听得见:“大营的军队哗变了!”
    
     “啊!”白川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兵变,那是所有统兵将军最恐惧的噩梦,此刻却来得这么措手不及。
    
     “怎么会这样?”白川震惊地喃喃地说。好突然叫了一声:“大人,您在流血!”
    
     顺着好的目光看去,紫川秀这才注意到,自己脚边的红彤彤的已经积了一滩水。他这才感觉到,小腿上火辣辣地痛,粘乎乎的一股热流正在往下淌,走起路来一步一个殷红的脚印,触目惊心。他皱皱眉头:“没什么的,受了点伤。”他活动一下脚,轻松地笑笑:“还能站得起来,应该是皮肉伤,不要紧。”
    
     白川愤怒:“大人,叛乱分子竟敢对您动手!?简直是不知死活了!我们立即出去来了他们!”
    
     紫川秀问:“秀字营的驻地是否平静?”
    
     “我军大营一切正常,我已下令警戒,立即可以出动!”
    
     紫川心下一定。此时,位于城市西北的秀字营驻地是他最后的皇牌了。
    
     天空出现了淡红和金色的光亮,黎明即将到来。在秀字营士兵的护送下,紫川秀到了城西的军营,那里驻扎着秀字营的三个大队,将近四千人的兵力。另外,鲁帝和他的部下们也跟随着人类军队一起行动。他们很幸运地逃过了一劫:如果今晚鲁帝在中军大营的话,那他绝对被愤怒的远东士兵撕成碎片了。
    
     自从进入营地,紫川秀一起阴沉着脸,不出声地抿着嘴。白川叫来了军医为紫川秀包扎伤口。军官们聚集在营帐的周边,议论纷纷。当得知紫川秀是被部下所伤的时候,军官们气得脸都歪了:“他们竟敢以下犯上!”
    
     “忘恩负义的混蛋!大人,马上下令进攻吧,把叛军全部消灭掉!”
    
     白川以手握剑站前了一步,她坚定地说:“大人,请相信秀字营的忠诚。我们与那些杂牌军是不一样的!”
    
     紫川秀苦笑一声:“相信你们的忠诚,但没那么多的人数。”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低声对白川说:“起码有五万远东军队卷入了这次叛乱。”
    
     “啊?”白川震惊,她没想到事情严重到这种地步:“那就是说……”
    
     “没错。”,紫川秀凝神着她:“除了秀字营以外,加沙城内所有的军队都参与了——不,可能更多……”他想到了布丹长老的话,犹豫着说:“第三军可能也参与了。”
    
     白川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大人,我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明羽绝不会对大人不忠的!”
    
     “我相信明羽,但事情已经不在他的掌握之下了。他很可能失去了自由,若不是被杀了,就是被软禁了,就象今晚我这里发生的一样。”
    
     遭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白川一下子懵了。她两眼无神,空洞地说:“怎么会是这样的!我还以为,战争终于要结束了呢。怎么会是这样的!”
    
     紫川秀不出声地望着窗口,拳头捏得咯咯做响:“布丹,他发动了兵变。”
    
     白川担心占了兵力优势的叛军会对秀字营驻地发动攻击,她下令驻地进入警戒,士兵们全副武装地在营地周边巡逻,一队队来回穿梭的盔甲象波浪一样在晨光下闪闪发光。
    
     蛤一夜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兵变的远东部队占据了加沙城的大部分地区,城市的西北角被 忠于光明王的人类部队所占领。双方只隔着两街区对峙却相安无事。其间只发生了小小的点缀: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半兽人后跑来要求秀字营交出“远东的叛徒光明王”,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半个加水城都听得到他们的鬼哭狼嚎,最后还是紫川秀出来下令放了他们。
    
     天亮时分,城市中回响起了号角。侦察兵回来报告:兵变的各个团队正在秩序井然地开出加沙城。军官们纷纷过来请战,要求对叛军进行拦截攻击。
    
     紫川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下令。他徘徊不安,因为布丹长老绿地 坚定的,连带他也对自己的立场产生了动摇:这么多人都反对难道我真的错了吗?难道,真的是布丹长老说的那样,只有死战到底才有出路吗?
    
     迟疑不决的时候,他叫人把鲁帝给叫来了。
    
     看到紫川秀一身是血地回来,鲁帝面色白得比紫川秀更厉害,仿佛受伤的人是他。他明白,一旦自己最大的保护人光明王垮了台,自己的小命也快完蛋了。一见到紫川秀,他立即主动请战:“殿下,请下命令吧,我会亲手把他杀掉的!”
    
     紫川秀嘴角扯扯,不出声地笑笑。这时若说他一点不后悔那是吹牛,当初为什么不接受鲁帝的建议呢?如果当时可以预料到这个结果的话,他是绝不会犹豫的。派一支亲信的部队到云省去走一趟,那是多简单的事。尽管布丹德高望重,对自己也颇有知遇恩义,但与远东千万人的命运比起来,一个人的性命实在是太渺小了。
    
     他直入主题:“魔族的内战已经打起来了。鞑塔族起兵反叛塞内亚族。鲁帝,关于这场
    
     战争,你看好哪边?罗斯公爵有没有战胜的可能呢?”
    
     鲁帝回答得毫不犹豫:“鞑塔族一点希望都没有!殿下,我本身就是出身塞内亚的军官,在王国内部,塞内亚族号称‘天下强兵’,王国的十五个军团中,属于塞内亚族的就有七个军,而属于鞑塔族的只有两个,而且我族的士兵战斗力强、纪律严明、吃苦坚韧,这些特质是其他部族远远比不上的——罗斯造反,他绝对是螳臂当车!”
    
     紫川秀沉吟道:“如果,鞑塔族得到了外来的援助呢?比如说,远东发兵助战鞑塔族……”
    
     鲁帝大惊失色:“殿下,那是自己找死啊!皇权战争绝对禁止外来干涉的,除了两个参战部族之外,其他部族绝不能插手——也就是这个原因,所以鞑塔族还能支撑到现在——更何况是外来势力!一旦远东援助鞑塔族,那就将被视为对整个神族的挑衅,那些至今为止还在观望的部族和军团都会纷纷参战,他们会站在塞内亚族一边将我们来个斩尽杀绝的!殿下,神族睚眦必报,何况这么大的侵犯?那时候,远东连一块完整的瓦片都不会留下来!殿下,千万不要做这种蠢事啊!”
    
     紫川秀轻声说:“我知道了。”
    
     送走了鲁帝,他眉头深深地铭起,现在的情形不是自己想不想做的问题,而是布丹长老夺取了军权,形势已经不在自己控制下了。
    
     候在门边的白川进来,问:“大人,派去联系军官们的联系人都回头了。”
    
     紫川秀豁然转身:“他们怎么说?”虽然对于统帅部自己已经失去控制了,但是对于那些忠诚的团队长们,紫川秀还是抱有希望的,他们毕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军官,中间很多人曾经是自己的学生、一同经历艰险的战友,尤其是曾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布卢村半兽人,他们很多人都身居掌握基层兵权的位置上。如果能争取到他们和他们统御的部队,事情还是大有可为的。
    
     但事实再次让他失望了。白川低着头说:“军官们都很迟疑,他们说自己身不由己,说布丹长老对军队掌控得很严,军队很拥护他,而且也必须靠虑到部下士兵的情绪,或者说情况很混乱,等着清楚形势再行动——总之,大家都在含糊其辞。”
    
     紫川秀用力一捶桌子:“这些都是借口!他们不敢同布丹决裂——或者他们本身就是支持叛逆的!该死,我应该早想到这点的,怎么叛乱之前我们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忠诚之士,不是说没有。出身布卢村现任骑兵第六团团队长的德昆长官就非常坚定,他愿意誓死捍卫光明王。只要殿下给他一个命令,他马上带着骑兵第六团投过来,还有其他的几个出身布卢村的半兽人军官也说,没有殿下,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布卢村的浩瀚时是绝不会忘恩负义的,只等殿下给他们一个命令,他们立即亮明旗帜反对布丹,拨乱反正!”
    
    紫川秀眼光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疾风识劲草,危难见人心。只可惜德昆他们人数太少,骑六团还不到三千人,起不到什么作用。如果冲突起来,布丹五分钟就能把他们全部除掉了。白川,派人通知他们,不要暴露自己观点,等候我的进一步命令。”
    
    “明白了,大人。”白川迟疑了一下,问:“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突然面对这样大的变故,她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了彷徨和软弱。
    
    紫川秀边思考边说:“对于大本营本队和第二军,我们不用再抱什么希望了,他们受布丹的蛊惑太深了。我们唯一的希望是那些在外面的驻军和军队,拿我的手令,八百里加急给第一军的罗杰和第三军的明羽派去紧急信使,命令在没有我亲自到场的情况下,明羽和罗杰决不能把军权交出来。而且,没有我的手令同意,任何部队和军官不得主动向魔族挑衅——这份命令十万火急,派专门护卫信使过去。”
    
    紫川秀一边说着,白川迅速作了记录。紫川秀匆匆在手令上龙飞凤舞的签了自己的名字。看着白川匆匆出去,紫川秀眼睛里充满了忧虑,他想起了布丹的话,喃喃说:“但愿来得及。”

    七八二年的八月十日晚上,就在紫川秀遇到兵变的同时,远东军对凌步虚军团的袭击开始了。

  黎明时分,无数的火箭射向魔族营地?各处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在遮天蔽日的密集箭矢掩护下,大群的半兽人、蛇族、矮人族、龙人兵冲上前去,战场上响起了一片令人恐怖的喊杀声。

  火光中,成千上万的半兽人步兵高呼着「为了远东祖国!」和「消灭魔族!」的口号冲入了魔族的营地,在燃烧的营帐间,远东军人以刺枪、砍刀、投枪,甚至是拳头和牙齿同敌人肉搏,以农民式的盲目和狂热进行战斗。

  但他们遭到了魔族的顽强抵抗和突如其来的反攻,进攻前第三军营帐那不同寻常的军队调动,已经引起了凌步虚将军的警觉,他下令警戒。

  在熬过了最初混乱的十几分钟后,魔族训练有素的战争机器发挥作用了,各个盾牌方阵和长枪方阵相互配合,弓箭手同样密集地还击。

  相形之下,进攻者就显得狂热有余,冷静不足,他们缺乏计划和指挥,各个团队各自为战,盲目地冲杀,也不懂得集中兵力冲击重点地段。

  很快,战局倾斜向了魔族一方,当最初的狂热过去以后,进攻开始崩溃了,半兽人仓惶后退,在地上丢下了密密麻麻的尸体和伤员。

  由於愤怒远东人的背信弃义,凌步虚下令:抓到的所有俘虏一律处死。

  愤怒之余,凌步虚非常疑惑:「难道,光明王谈判的目的就是将我们诱离大营消灭?这一切的做作,难道只是个圈套?」他感觉很不可理解。

  夜晚那次笨拙的进攻令他心存疑惑。指挥艺术是一门非常专业的科学,是最能体现指挥官个性的。

  通过以往的交战,凌步虚对明羽的风格揣摩得很透。

  明羽用兵缜密、细致,喜欢反覆试探、诱惑敌人,同时小心翼翼地保护好主力部队,攻击谨慎,像昨晚半兽人那样只凭着狂热和盲目的勇敢,乱哄哄地杀上,进攻没有层次,也没有准备预备队来扩大战果,打法毫无节奏和韵律,不懂得如何节省兵力与体力。

  这种愚蠢的农民战争式打法令凌步虚将军非常惊讶,彷佛远东联军一夜之间又倒退成起义之初的乌合之众了。

  但无论背後有着什么样的内情,远东联军背信弃义地袭击了王国的军队,这是不争的事实。

  对于被迫从伏名克行省撤离,魔族士兵本来就已经憋著一股怒气了,现在又遭受了背信弃义的袭击,他们火爆得简直要炸了。

  魔族士兵狂暴地叫嚣:「我们被远东的贱狗们欺骗了!杀光他们!」

  魔族士兵们宣称:在没有对远东人实施惩罚报复之前,他们将拒绝继续前进,而军官们也站在士兵一边。

  看着兵变危机都已经追在眉睫了,凌步虚不得不做出了让步。

  当天晚上,在加来行省的首府切尔诺,午夜中熟睡的居民被大地那轻微的震动所惊醒,整个城市回荡着低沉的回声:「咚、咚!」

  于是,警钟开始疯狂地鸣响,城市的守备队在睡梦中被惊醒,紧急登上了城楼,远方的天际一片橙红,黑暗中,无数的火把涌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潮水涌向城市,排山倒海,不可阻挡,成千上万魔族兵野兽般吼叫,吼声震得城墙簌簌发抖。

  瞬间,切尔诺那低矮的城墙已经被黑色的魔族大军所吞没,黑暗中,凄厉的呼救声和哭喊声回荡在明亮的月色下。

  大屠杀一直进行到了凌晨五点多,临走时候,魔族军队放火焚烧了整个城市,红亮的火光甚至比那黎明的阳光更要眩目,彷佛同时升起了两个太阳,周围上百公里内的居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魔族兵把被抓获的六千平民活生生地钉在残缺不全的城墙上,城门上写了血淋淋的大字标语:「光明王,这就是背信弃义的下场!」

  七八二年的切尔诺屠杀惨祸是远东历史上的一个悲剧,整个事件中有三万多人遇害,大多是毫无战斗力的妇孺和老人。

  这次事件与先前鲁帝导演的沙罗大屠杀惨祸不同,灾难本来完全是可以不必发生的。

  在魔族的将军群中,凌步虚是相当特别的一个人物,他用兵稳重、坚定、无懈可击,战绩辉煌,更可贵的是,这位魔族将军从不曾有意识地向平民下毒手,这使得残暴的魔族将军们将他和云浅雪视为异类。

  历史本可以将他和云浅雪一样,作为恪守道义和礼节出色的军人载入史册的,但在撤离远束的最后时候,由于愤怒和无奈,他跨越了自己的道德底线,使得远东人遭受了一次灭绝人性的灾难,也玷污了他自己的军誉。

  噩耗迅速传遍了整个远东,正沉浸在和平欢乐中的远东居民犹如遭受了当头一棒,猛然惊醒。

  随即,猛烈的求战浪潮从远东各地涌现,血债血债的愤怒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各地居民纷纷要求光明王立即出兵,将这支毫无人性的魔族匪军剿灭。

  尤其是位于加来行省境内和周边的各大城市,居民们想到自己城镇距离那群可怕的匪徒不到一百公里,简直就如在饿龙的嘴边一样,更是战战兢兢,无数的民意代表和自发请愿者正络绎不绝地赶往加沙城,他们要向光明王请愿,要求光明王「立止即出兵保卫他们的城镇」。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无数不祥的消息从这张嘴到那张嘴里传来传去,谣言四起:「西南匪军血洗了整个加来行省!」

  「西南匪军已经拿下了我们明斯克的大本营科尔尼!」

  「光明王已经战败了,远东各路义军已经被打垮了!」

  「有叛徒!他与魔族谈和了!」

  「光明王就是那个叛徒,他出卖了远东!」

  各种版本的谣言一个接一个出台,老百姓无所适从,他们无法把握这接连不断发生的事件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因果关系,惶恐得简直像天就要塌下来了:「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刚刚打了那么多的胜仗,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样?连光明王都被俘了?」

  一波又一波恐怖的声浪席卷了远东中部各大行省,在西南军团行军路线沿途的城镇惊慌失措,刚刚安定的民众又被迫逃离家园,引发了大规模的难民潮。

  滚滚的人流在远东大公路上络绎不绝,久经战争创伤的远东平民们拖儿带小,风尘仆仆,满面沧桑憔悴。

  只要有人一声喊:「魔族兵来了!」顿时无数人惊恐地尖叫,居民们慌不择路地逃跑,互相拥挤、践踏,死伤无数,凄惨万分。

  这个时候,新成立的远东政权的地方政府机构本该是发挥作用的,地方官员们应该出面澄清谣言、安抚民众、稳定局面,但事实上连地方官员自己也在无所适从。

  这么多天来,他们收到了来自两个不同的命令,一个是标明「远东统帅总部」,有圣庙的代表布丹长老和各大将军们签名,命令中要求地方政府立即组织徵集自卫队和守备队,发动民众刻不容缓地对西南匪军发动进攻,不惜代价地尽一切方式拖延、迟缓他们的行动,以给正规军围歼他们赢得时间。

  另一个命令来自加沙城的光明王,他要求地方政府和驻军保持克制、冷静,安抚民众的情绪,救济受灾的民众,各地武装切不可主动出击激怒魔族军队,以免重演切尔诺的惨剧给地方带来毁灭性的报复打击,一切等候光明王本人的命令。

  两道截然相反的命令在各地引起了混乱,意见分成了两派,那些老成持重的长者们都赞成光明王意见,他们知道战争的可怕,知道以那些新组建的乌合之众去招惹王国名将凌步虚所带领的虎豹之师,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后果。

  但是那些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却赞成统帅部的命令,他们说:「西南匪帮残害了我们的同胞,难道就能让他们这样不受惩罚地走了吗?」

  老人们反驳道:「你要寻死是你自家的事!别连累了整个城市!光明王说了,不要主动激怒魔族。殿下高瞻远瞩,见识高明,听他的没错!」

  「光明王是个懦夫!他叛变了远东,投靠了魔族!」

  「混帐东西,你说什么呢!光明王是我们远东的英雄好汉!」

  「可是他现在投降了魔族!」

  各地的军队、政府都陷入了混乱,立场相反的两派针锋相对,毫不妥协。

  人们经常说:「真理越辩越明。」但事情往往却是相反?真理是越争论越糊涂的。

  如果没有更权威的手段,靠语言是绝对说服不了对手的。

  眼看无法压倒对方,于是争辩双方都气急败坏地采用了更权威的说服手段。

  从语言争辩发展到肢体冲突仅仅用了一两个小时,从个别冲突到大规模混战也只用了不到一两天工夫:各方都有自己的拥护者。

  各个城市、军营里都响起了武斗的硝烟,两派都坚信自己是正确的,拥护光明王的人喊对方为:「叛贼!」而拥护远东统帅部的人则把对方骂为:「魔族走狗!」

  在大街上、巷子里,成千上万人在混战,各方水火不相融,你占据了街道的一半,我占据了街道的另一半,互相向对方投掷瓦片和砖头,用木棒和铁棍大打出手,那架势真让人瞠目结舌,像是在魔族军到来之前,远东人自家就先得拚个你死我活。

  切尔诺大屠杀引起了另一个後果,是凌步虚本人无法想像的,他助长了远东军内部主战派势力的抬头,眼看到魔族的残暴,那些至今还在布丹长老和光明王之间犹豫观望的将领们迅速做出了选择。

  八月十二日,驻扎於远东明斯克行省远东首府科尔尼的十五个远东团队宣布因为光明王背叛了远东民众,科尔尼驻军将不再接受光明王指挥,他们将全部投入布丹长老麾下,支持长老消灭西南匪帮。

  接著:杜莎行省政府和驻军发布了同样的声明。

  跟著,是加来行省、伊里亚行省、得亚行省……在接下来的三天内,就如推倒了一张骨诺牌的连锁反应,远东的各大行省政府和驻军都表态支持布丹长老,发誓说要将与魔族的战争进行到底。

  远东的二十三行省中,只剩下瓦格行省(被留守布卢村的秀字营控制)和持兰要塞(被罗杰指挥的第一军控制)还在光明王的掌控之中。

  于是军队源源不绝地投入布丹长老的麾下,按照长老的命令,他们从四面八方集结到远东中部的伊里亚行省汇集。

  伊里亚行省是远东中部的重镇,也是远东大公路的必经之地,按照行程,凌步虚将在四天之内途经该行省。

  在叛军部队从加沙撤出以后,紫川秀在加沙还等了三天,他在等候麾下的军队前来会合。

  结果派出去联系的信使一个接一个灰心丧气地回头了:所有的远东部队都拒绝前来会师,唯一听从命令前来集合的只有原来驻扎科尔尼的六千秀字营部队。

  在这个灾难临头的时候,唯有秀字营的忠诚还是靠得住的,他们与当地的远东部队决裂,前来投奔光明王。

  于是紫川秀麾下的军队增加到一万多人,但他的心里却没有多少欣慰:当整个远东都在异口同声地反对自己的时候,一万多名士兵无异于大海里面的一商水而已。

  经过一番考虑,紫川秀决定尾随布丹长老的后尘,把军队拉到伊里亚行省去。

  一路上,秀字营队伍碰到了很多逃避的难民,他们都是为了躲避传说中「残忍得像鬼一样」的西南军团而背井离乡的。

  见到秀字营部队经过,见到了光明王的旗帜,难民们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他们在欢迎自己英雄和救星。

  民众纷纷议论:「这一定是去剿灭西南匪帮的!」

  看到自己尚未在一般民众中失去威信和尊敬,这使得紫川秀多少得到一点安慰。

  有的时候,民众堵住了道路,他们嚷嚷着要见光明王一面,他们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有着这么强大的军队,我们有着那么多的兵马,我们有着那么多勇敢的将军,我们的军队都打到了东部的魔族边境上,但在我们国内,为什么那一小撮魔族匪帮竟能肆虐于国土境内,如入无人之境,屠戮无辜民众?

  「我们的军队为什么不抵抗,竟让敌人深入到了远东的如此纵深腹地,距离国都科尔尼城竟不到两百公里?」

  「光明王,到处都在传说,传说您当了魔族的总督,抛弃了我们远东人,这不会是真的吧?」

  面对民众满是灰尘的脸上那一双双饱经沧桑的渴望眼睛,紫川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办法跟这些眼睛解释说什么政治、策略、和谈,对那些淳朴、耿直的民众来说,这些事情都太遥远了。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家园受到了威胁,自己的妻儿、老小面临被屠杀的悲剧,而本应该保护自己的光明王和军队却在袖手旁观。

  连紫川秀自己都感觉自己罪恶深重了,对於切尔诺的三万多无辜死难者,激怒西南军团的是布丹,命令屠城报复的是凌步虚,无可置疑的,他们该为这事件负主要责任——但是该行动而没有行动的自己,是不是也有一分逃不掉的责任呢?

  显然叛军对紫川秀的声望和秀字营的强悍还是很忌讳的,他们不敢公开与大名鼎鼎的光明王为敌,在行军途中,秀宇营军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各行省的地方政府也一如既往地为秀字营提供粮草和补给,虽然那些地方官员眼中的神情实在很耐人寻味就是了。

  两天的行军后,紫川秀的部队到达了得亚行省首府。

  紫川秀得到了准确消息,布丹长老的军队就在伊里亚行省的首府伊本市聚集,第三军的残部已经与其长老统帅的大本营兵力会合,兵力多达二十多万。

  秀字营部队在得亚行省首府的郊外宿营,营地正靠近远东大公路,整个帐篷一字扎开:绵延近公里。

  此地距离长老军队的驻地仅有一百多里,先头部队已经遭遇到了远东联军的巡游哨骑了。

  公路上日夜可见大队的半兽人、蛇族兵、龙人族部队经过,络绎不绝,那种战争特有的气氛十分浓烈,远东各地的地方驻军接到了长老的命令不断地前来会师,布丹长老的兵力还在与日俱增。

  紫川秀打开了营帐的门帘走了出去,夏天丛林的气息扑面而来。

  八月盛夏的夜晚,气候暖和、乾燥,夜空晴朗无云,月净如水。

  他走到了营地侧面的高岗上,经过的巡逻士兵向他行了个礼,他还礼,问:「有什么情况吗?」

  「回禀大人,一切正常。」

  俯视大地,整个大营灯火通明,山冈下的远东大公路上,依旧是车水马龙,无数的火把汇成了一条长龙,无数的人影影绰绰地走动,增援部队彷佛永无休止地朝着伊里亚行省方向前进,战马嘶呜和行军时候士兵的歌声不时传来。

  灰黯的大地上,如同河流般汹涌而过的黑色兵马与停留原地的营地灯火成了鲜明的对比,彷佛一幅静态与动态对比明显的油彩名画。

  紫川秀站在高岗上,看着曾经是自己部下的军队潮水般滚涌而过,扬起了满天尘土,最后消失在大路的尽头,然后另外一边又出现了无数的刀枪、人马,川流不息。

  顺着军队前进的方向,紫川秀凝望著伊里亚行省,静静地出神。

  黑夜中,他的身影孤独、挺拔,说不出的落寞。

  「根据报告,凌步虚军团已经到了明斯克行省。」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白川猜出了长官的心思,轻轻说:「估计就在后天,他们就会遭遇了。」

  「嗯。」紫川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他注视着公路上的那些雀跃奔赴前线的士兵,慢慢说:「那些小伙子,他们中的很多人是在走向死亡,而这些鲜血,本来是可以不必流的。」

  他语气低沉,蕴含着深深的悲哀和无奈。

  白川没有出声,过了一阵,她轻声问:「大人,那我们怎么办?我建议……」

  「我知道的。」紫川秀说:「你想说将途经此地的所有部队拦截,加以收编吧?」

  「正是,大人。这些地方部队都没有参与兵变,借助大人您的威望,将他们从布丹那边争取过来是办得到的。」

  「你说的,我知道,但是时机不恰当。现在大战在即,这是决定远东命运的大战,布丹篡夺了兵权,我对他不满,我可以旁观,等打完了这一仗我再与他清算,但我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扯他后腿。如果我这样做了,那就是助纣为虐,魔神皇会乐得笑掉了大牙。远东内战一打起来,我们还有什么力量去抵御外敌?那就等於真正的叛国了!」

  「但是大人您可要知道,如果布丹打赢了这一仗,那时候,他的名声将如日中天,他掌握了军队,我们根本没机会了!」

  紫川秀淡淡道:「如果真是那样,那是天意注定,我命该如此。」

  听出了紫川秀语气中的惨淡,白川也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出声:「大人,您想的太悲观了。事情未必有那么坏呢?」

  紫川秀也笑,但笑声却是苦涩的。

  他从自身的人生经历得知,很多时候事情未必尽如所料,希望不如所料,但结果往往却是正如所料的,正如谚语说得好:一件事情可能会多坏,它就会有多坏。

  遭受远东人背叛,紫川秀并不十分痛心——那种感觉跟不久之前在帝都之行眼看紫川宁变心时候,那种强烈的悲愤心情截然不同。

  他虽然不能原谅他们,却可以理解远东人的心态。

  现在,彷佛有什么东西幻灭了,他只感到淡泊。

  自己为之奋斗的雄心壮志、那些曾经说过的豪言壮语、那些慷慨激昂的热血与牺牲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所经历过的一切事件是多么的毫无意义。

  山下传来急速的马蹄声,由远到近地朝大营方向过来。

  两人同时望去,山下的远东大公路上,两个半兽人骑兵正在逆着人流自东向西向着营地快马接近,其中一个骑兵马背上驮著一个软绵绵的麻袋。

  营地响起了急速的警哨声,山冈下巡逻的哨兵响亮地对他们吆喝:「什么人?停下了!」

  那两个半兽人骑兵停下向哨兵询问:「这是黑衣军驻地吧?光明王可在军中?」

  哨兵警惕地反问:「你们是什么人?」

  骑兵们交换一下眼色,一个半兽人点头地说:「就是这里了。」

  他动手将马背上捆着的麻袋给解了下来,扔到了地上:「请将这个交给光明王。布丹长老说,他感到很抱歉。」

  「你说什么!」哨兵一头雾水,没等他问出个究竟,骑兵们已经翻身上马,迅速打马离开了。

  看到那两个骑兵的身影迅速没入了那片朦胧的黑暗中,有人吆喝着要去追赶,有人在叫嚷道:「快通知前面的巡逻队,拦截他们!」

  远处也响起了急促的警哨声,蹄声匆匆,骑兵巡逻队正在紧急集合出发前去追赶。

  「不用追了!」紫川秀扬高声音发令说。

  他在高处看清楚了整个事情,明白无非就是布丹派信使来传个口讯罢了,完全不必这么折腾的。

  今晚的执勤军官匆匆跑来,为营地警戒出现漏洞惊扰了大人请罪,然后请示:「那两个半兽人留下了一个麻袋,说是要交给大人您。大人是否要亲自看看?」

  紫川秀点头同意,两个士兵合力扛着这个麻袋上来。

  卫队长古雷带领着卫队在紫川秀面前布了人墙,士兵们如临大敌,刀枪出鞘地警戒著那个麻袋,那副认真的劲头让紫川秀忍不住发笑。

  等到麻袋被解开时候,赫然滚出来一个「粽子」,费了好大工夫,大家才认出这是一个人,全身上下被麻绳捆得密密实实,嘴巴里被塞了东西,不停地发出「呜呜」的怪叫声。

  被锋利的刀子指着,火光照耀下,这个人的眼睛中露出惶恐和愤怒的表情。

  古雷瞪大了眼睛,惊叫出声:「明羽将军!」

  紫川秀蹲下来很严肃地对明羽说:「明羽,没想到啊!你居然还有这种捆绑美女的爱好!」

  众人晕倒,明羽「呜呜」狂叫几声,不知所云。

  紫川秀却不停地点头,彷佛他听懂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说要更刺激点的是吧?滴蜡?皮鞭?木马?不会吧,难道你都喜欢,那你真是太猛了……」

  白川气急败坏地抢上来:「大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她帮明羽把绳子解了开来。

  看到众人笑吟吟的目光,特别是紫川秀不怀好意的嘲笑眼神,第三军司令明羽又羞又怒,暴跳如雷。

  刚得自由,他就破口大骂:「布丹这个混蛋!他竟敢阴我!」

  从他口中,紫川秀得知第三军发生的事情。

  七八二年的八月十日,圣庙的使者突然来到正执行护送任务的远东第三军团军中,使者下达了命令,要求立即对西南军团发动出其不意的进攻。

  第三军的司令长官明羽对此强烈反对,他声辩说:「停战协议刚刚签订,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我做不出来。」

  「那么,你是想违抗军令吗?」使者以威胁的口吻说。

  明羽还是摇头:「违抗军令不敢当。不过按照律令,如此重大的开战决定该有光明王殿下的亲笔签字和印章——而这些,我没看到。」

  使者轻蔑地笑笑:「会让你看到的。」他扭头往门外一喊:「来人!」

  一群半兽人蜂拥而入,他们将明羽解除了武装,当天第三军的司令就被解除了职务押送到长老身边。

  「面对着布丹气焰万丈的威胁,我绝对没有吓得尿了裤子,更没有跪下抱着他膝盖大叫『英雄饶命啊!』更没有被关在小黑屋子里哭哭啼啼的……」

  第三军的前任司令明羽一边说,一边狼吞虎咽:「嗯,再来一碗红烧肉——我对他怀着满腔的义愤,毫不屈服,坚决地抵抗,即使他天天给我吃水煮大白菜!」

  紫川秀深表理解:「要是我也不会屈服的,都被饿成这样了,哪能不愤怒啊?」

  白川皱起了眉头:「喂喂,问题的关键好像不在这里吧?」

  明羽道:「哦哦,我知道了。就如刚才所说的,那个布丹长老对我进行了非人的残酷折磨,但是,我时刻牢记着自己是忠诚于大人的战士,尽管他对我一再威逼利诱恐吓折磨,但我明羽的意志就如那白雪高山上的苍劲松树,始终没有对他有任何屈服和妥协!」

  白川问:「他怎么折磨你了?」

  「这个,白川你就不要问了。」明羽一副往事不堪问首的沉痛表情:「光是每天要吃那么难吃的饭菜,这还不算是可怕的折磨吗?我也不是那种人,喜欢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成天大的事来说,我心胸宽广得很。」

  「嗯嗯嗯,」紫川秀很理解:「我知道你心胸有多宽广,白川,你不要打岔,让他把话说完。」

  「大人,您明白我就好。当时,我下定了一死的决心,不惧危险地对布丹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斗争,主要成绩有以下:在背後对布丹吐痰一次,往他鞋子里面放图钉两次,把口水吐在他菜里一次,偷偷割烂他衣服两件——至于那些坚决斗争的细微经过,这里我就不多说了。在会战策划时候:我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们的谬误,那些狂妄的叛乱份子不得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他们都用钦佩的眼光崇拜地看着我。布丹长老恳切地请求我:『我们远东人从没见过这么高明的战略,您简直是天才,是战神雅里梅将军再世啊!求求你拉,请务必教导我们如何打这一仗吧!』」

  白川:「布丹会说这种话吗?」

  「当然了,我当场严厉地拒绝了这群可耻的叛乱者!于是他们悲痛欲绝,都说:『那可怎么办好啊!没有天才的明羽人人的英明指导,我们可怎么办好哪!没有了他,就如远东的天空没有了太阳,大海航行没有了灯塔,我们可怎么活啊!』他们一个个伤心得以头撞地,眼泪流淌不停,日夜在我周围哭泣徘徊,甚至以死亡相威胁,于是我对他们说:『刀剑只能砍断战士的脖子,却不能屈服战士的勇气!』

  「他们立即跪倒在地,发自内心地说:「我们从没见过这么勇敢的战士啊!这简直是大神降临世上的勇士啊!请允许我们崇拜你吧,英雄!」

  「大人,您知道我这个人,我是很谦虚的,我平易近人地说:『我只是光明王座下一名普通的战士罢了。』于是他们更对我崇拜得五体投地,说:『这位战士的谦逊简直就如他的勇气一般令人敬佩!』最后,被我的凛然正气和坚强意志所折服,他们不敢出手加害于我。经历了千辛万苦,无数的艰辛险阻,我终于回到了大人您的身边!」

  紫川秀对白川说:「还是找个麻袋把这个牛皮大王再送回布丹那里吧,这样说不定更能打击他。」

  但无论如何,在明羽口中,紫川秀还是得到了很多有用的情报。

  明羽说,他亲眼见到了布丹本人,他的身体状态不是很好。在布丹的身边,还有远东各大军团的主要将领,其中包括了第一军的司令布森,但是第一军的部队似乎不在长老身边。

  紫川秀评价说:「布森参加叛乱那是可以预料的,他原来是圣庙边上哥达村的村长,本身就是圣庙最死心塌地的信徒。他既然参加了,那我们就不用指望第一军了。」

  「那就是说……」

  紫川秀叹口气:「各位,我们准备迎接第二口麻袋吧。罗杰如果没死,估计也快被送过来了。」

  虽然明羽失去了人身自由,但是并没有受到什么不人道的虐待。

  当然,这是紫川秀的看法,作为当事人的明羽本人可有不同的意见。

  布丹长老还非常看重他,特意召集他到跟前来,把他当成一名能征善战、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将领,咨询作战方针。

  根据明羽的观察,布丹的身体状态很差,连坐都坐不起来了,只能半倚在床边和自己说话,说上几分钟就要歇息一阵,他就亲眼看见布丹吐了两次血。

  布丹身边的将领虽然多,但能独当一面的却没有,反倒是人多意见杂,大家吵来嚷去的,作战计划到现在还没统一。

  直到凌步虚到了明斯克行省了,大家好不容易才达成了统一意见,决定正面迎击。

  部队出发之前,布丹长老下令把明羽释放回光明王的军中。

  「部队是在今天中午出发的,甚至没等增援军团赶到齐。据说,当时凌步虚的先头部队距离他们已经不到一百公里了。」

  紫川秀在地图上看了一下,从明斯克到伊里亚之间划了条直线,线条笔直地掩过地图上那些蓝色和黑色的轮廓,那些蜿蜒的山脉与河流,最后笔尖停留在明斯克行省与伊里亚行省交界处一个叫做红河湾的高地上,重重地顿了一下。

  紫川秀抬起头来:「那就是说,明天他们就会遭遇了。」



第五节·荒唐血河

  第二天,七八二年的八月十六日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平淡无奇地度过了,派出的众多探子纷纷回头,报告说布丹长老统率的远东军队庞大得惊人,队列足足婉蜒三十多公里,前锋都已经过了灰水河,後军和辎重却还没动身呢。

  当天的午后,远东军队果然就在红河湾高地上驻扎了下来,开始安营扎寨。

  黄昏时分,凌步虚的魔族军队也到达了战场,在高地的另一头扎下,修筑工事安排营地,仿佛他们要长期在此居住了。

  三十多万大军隔着十公里遥遥对望,这真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开局。

  布丹集中了全远东的重兵,口口声声说要为切尔诺的惨祸复仇,在众人料想中,他必然会在遭遇之初就带著雷霆万钧之势狂轰猛攻,毫不留手。

  还有凌步虚,他接到了王国急如星火的撤军令,孤军停留远东的腹地,眼看敌人越聚越多,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久战对他都是不利的,他却偏偏有空好整以暇地挖掘壕沟,布置工事,摆出一副要与布丹长老长期相持的架势。

  七八二年八月十七日,从早晨开始天色就一直阴沉着,到中午时分,狂风突作,一团团的乌云从天边涌上来,天地陡然黯下来,地平线上传来了轰隆的雷声,风刮了一阵,黄豆大的雨点就劈劈啪啪地砸下。

  中军营帐中,秀字营的几个首领正在商讨局势。

  不知是谁提起了话头,大家热烈地讨论起即将发生的大战来,意见几乎是压倒性的,都认为布丹兵力强盛,补给充足,胜算十足。

  紫川秀评论道:「这一仗双方各有优势,布丹在于兵力和补给上的优势,他统帅的部队数倍多于凌步虚,而且内线作战能得到源源不断的增援。但布丹的劣势在于他统帅的军队是仓卒从各地调集的,相互之间缺乏配合默契和纪律,他更缺乏一支精锐的尖刀部队,这支部队要作为全军中坚,要能撕裂敌人防线、直捣敌人要害、让敌人崩溃——无论千军万马,总得有这么一支部队才能打开战局,以前秀字营起的就是这个作用。而凌步虚恰好相反,西南军团是一支久经沙场的劲旅,魔族王国最精锐的军团之一,士卒无不是能征善战的骁勇之士,具有强大的爆发力和冲击力,但他们的缺点是身处敌人腹地,无法补充损失。」

  白川若有所思:「这一仗与一年前的科尔尼战役很相似。」

  明羽一震:「真的!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真的跟科尔尼战役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这么说,长老的局面并不占优啊!」

  「如果要一两天之内决定胜负,凌步虚的胜面比较大。如果布丹能顶住凌步虚开头的猛攻将战争拖延下去的话,胜利定是属於远东一方的。」

  大家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说得正热闹,远处遥遥传来了细微的急速马蹄声,紫川秀好奇地掀开门帘,立即,猛烈的北风夹带著雨点扑面而来,打得脸面生疼。

  蒙朦的雨幕中,遥遥的远东大公路上有几个黑点正在迅速地扩大,几个奔驰中的半兽人骑兵扑面出现。

  骑兵们一律低头俯身,紧马赶鞭而走,马蹄践起的烂泥将马腹沾得斑斑点点的,一行人神色匆忙,显然是有急事。

  紫川秀心思一动,他立即下令:「哨兵,拦住他们!」

  风雨声太大了,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怠岗,紫川秀喊了半天却没人出来拦截。

  骑兵们速度太急,转瞬之间就扑到了面前,眼看就要冲过去了,紫川秀只得自己冲进了雨幕中,一下就扑到了路中间,扑面而来的雨点打得他都睁不开眼来。

  迎着那几个骑兵,他举起手大喝一声:「停下!发生什么事了!」

  突然之间冲上了路,战马受惊之下长声嘶呜,高高地腾起了前腿,劲风扑面几乎要将紫川秀冲倒。

  有个骑兵从马背上重重摔了下来,「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泥水里,他立即爬了起来,大怒喝骂道:「混蛋,你疯了?」

  紫川秀不理他,他看着这群半兽人骑兵战马的马鞍式样和垂下来的缨红坠子,心头一阵抽痛:这都是自己一手组建起来的远东骑兵啊!

  他抬起头来,额头被淋湿的碎发遮掩了一半的脸,眼睛露出让人不敢正视的逼人光芒:「你们是骑六团的!你们团长德昆在哪里?」

  这个湿透了的人散发出慑人的气息,骑兵们突然感到,这绝不是可轻视的对象,他们纷纷後退,有人出声问:「你是什么人?」

  紫川秀慢慢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光明王!」

  三个字犹如闪电掠过长空,瞬间震撼所有人。

  骑兵们立即翻身下马,你望我,我望你,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