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父亲

想起父亲  

 2009-Jun-21~~~22    Lexlin 

今天是父亲节，本来没觉得什么特别的，偶然读到别人纪念父亲的文章，我也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亲。

其实小时候就有一个梦想，就是把父亲的经历写成文字，因为那时常听奶奶和父母讲父亲经历过的那些艰辛的往事，自己也亲眼见到过大大小小的一些风波。直到 读书面临的各种考试压力来临的时候，这个梦想就在不知不觉中被按捺在心里。而当我有大把时间的时候，却再也没想到过这个梦想。也许是理科生、文笔不好的缘 故，也或许随着自己经历的丰富，父辈之前的那些往事又显得不是那么特别到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步。但所幸的是今天又记起了这个儿时的梦想。既然写不来文采飞扬 的大部头，用简单叙事的方式，平实的讲些自己听到和看到的关于父亲的一些故事，相信这我应该还是做得到的，也算是遂了儿时的一个心愿。

50年代过渡时期的一段时间里，爷爷奶奶都不在家，只有父亲和二叔两个都是几岁的小孩子，几个月里父亲每天晚上偷偷到生产队荒芜的庄稼地里寻胡萝卜撬回来，养活了自己和二叔，当时很多成年人都饿死了。二叔后来每每念及至此都潸然泪下。

我们家是爷爷奶奶年青时搬到现在村里的，村里只有我们家姓氏不同，所以长期都比较受当地人的欺负。父亲自小身高体壮、能说会道，14岁就曾帮忙家里跟别人打过官司。他本来在武钢工作，为了家里不被人欺负，硬是被爷爷一辈的几位长者逼着留在家里。

那时候家里非常穷，有天下雪路滑，我们家正准备建房子，一车砖头滑到池塘里了。父亲灌了大半瓶白酒，跳进池塘里，硬是把一车的砖头一块块全部捞了起来。父亲后来说那个时侯实在太穷，要是现在就是掉了块金子，大冬天也不下水的。

父亲年青时仪表堂堂、个子又高，有人给他做媒。父亲到母亲家去一言不发的，母亲以为他是个傻瓜，死活不同意嫁给他，但最后还是受不了外婆的逼迫。父亲和 母亲领结婚证的时候，2人离了几丈远走着，直到领完证，天快下雨了，父亲才跟母亲说了第一句话“快点走吧，天要下雨了”，母亲说还以为你是哑巴，原来会说 话的呀。
父亲是长子，有3个弟弟和1个妹妹。他和母亲结婚后几年都没有分家，当时几个弟弟和妹妹年纪都还小，就一直供他们上完了高中，这件事情母亲到现在都还耿 耿于怀的，说爷爷奶奶当时拖累他们太久了，要不然我们家的光景会更好。后来姑姑、三叔都高中毕业了，二叔也结婚了，在父母、二叔的一致要求下，爷爷奶奶终 于同意分家。
分家的时候，父亲没分到什么财产。好在他接手了生产队的拖拉机，因为生产到户的时候，生产队里就只有父亲会弄那个拖拉机，父亲借了点钱，就买了过来，没有人跟他争。靠着这个拖拉机，我们家的光景就慢慢好起来了，没多久父母就新盖了自己的房子。

母亲怀着我的时候，计划生育并没有十分严格，但因为不是同姓，而且已经有一个儿子，几个村干部就要拿我们家作计划生育典型，要拉母亲去打胎。父亲直接抄 了把菜刀就要跟那些人拼命，把那些家伙都吓跑了。不过当时那些人是跑了，随后给我们家的惩罚就是，在大冬天里，我们家前后的几个大木门都被那些人拆了，意 思当然是让你们冻着。（那个时侯的冬天可比现在冷多了，而且衣物都不充实。）有了这么一出，才有了后来的我。

父亲出去开拖拉机，每天到很晚才能回家。家里有数不完的农活：地里种着很多庄稼，后院养着几头大猪，全靠母亲一个人，于是我经常无人看管。（从父辈们的 讲叙，我小时候是基本上没什么人管，父母非常的忙。据说哥哥小时候长得非常漂亮，谁都乐意抱他、跟他玩。而我是又黑又丑的，爷爷奶奶更喜欢二叔的女儿，当 然这跟爷爷奶奶不喜欢父母亲耿直暴躁的脾气有很大关系。据说由于没人管，我经常自己爬到操场上吃石子、瓦片的。当然从我手指上的伤痕也可以证实这些事情， 我的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都有从中间切开留下的印子，这是我把手伸到轧面机里的缘故，所幸的是没把手指头切掉。）一个夏天，我被蚊子咬的厉害了，又发起高烧 来，后来知道是得了急性肺炎，差点死掉。母亲一个人没有办法，只得让10来岁的四叔老远跑去找父亲。父亲说就跟戏里场景一样，他刚刚端了酒杯准备喝酒，四 叔就到了，嘴里只叫我的名字就开始哭，父亲叫他不要哭，问孩子活着还是死了。四叔说还活着。父亲跟他帮忙的那户人家借了点钱，就往家里跑（我现在在想，为 什么当时不开拖拉机回去）。母亲在家已经把我放在篮里，父亲挑着篮子就往县城赶（当时村里只有一户人家有自行车，但是那户人家死活不肯借）。听母亲说是沿 途一直跟我说话，开始我还很活泼，后来就迷糊了，尽说胡话，吓的他们半死。反正就是一直跑着去了市医院。

巧事还不止一件，父母刚把我送到，就有一个小病房空出来。1个跟我生一样病的小孩，据说比我病的还轻很多，已经死了（可见我当时的生命力还是很强的）， 主治医生都还没走，直接就开始给我治。后来医生说再晚半个小时到，大罗神仙都救不了我。（父母后来回忆说当时的医生真好，完全不问钱的问题，一去就直接开 始治病）

小时候的我特别调皮，经常跟别的小孩打架，父母对我非常严厉，只要知道我打架了，不管打赢打输，都会打我。所以我从来都不敢让他们知道我打架了。输了就 自己忍着，可别人输了就要上我家告状了，然后我就会被父母打。我清楚地记得，我躲在屋外的墙壁边，一个伙伴和他妈妈在我家告状说我打他。（其实打的原因很 简单，我开始比较矮小，经常被他打，后来长高了，比他厉害了，所以就打回来。:)）母亲说等我回来后再打我，那小孩说不行，他要呆在我家，看着我母亲打 我。我当时还吓得好一阵不敢回家。没想到的是因为这件事，父亲决定不打我了。他说自己孩子又不比别人笨，又不比别人贱，干嘛动不动就打的。从此以后父亲真 的再未动手打过我。

老实说小学阶段，父亲是没怎么管我的，学写字的时候，总觉得课本上的字太小不会写，每次都是缠着母亲，让她在本子上写一个，然后我照着写，不管母亲有多 忙。值得庆幸的是，每次开学我和哥哥从来都不用担心我们的学费，而别的伙伴都要一拖再拖，经常被老师教训，说他们的父母赌博、打麻将的时候就有钱，孩子读 书却没钱，这让我每次都以父母为荣的。

农民之间总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当口舌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拳头往往就得派上用场。为了家庭和家族的利益，年青的父亲也经常跟人打架，有时候还打到头破 血流的地步。甚至他们兄弟之间也曾因为误会反目，但好在之后关系又恢复过来。记忆中每次与人冲突，父亲决不允许我在现场，更不用说我站在前面。他一看到 我，马上要我回家，我从来都只有乖乖的听话。

刚上初中的时候，当时过年小孩都要买新衣，母亲带我和哥哥每人买了一件60元的外套（60元当时对我家而言，真的好多钱的），父亲很不高兴，说母亲就知 道瞎花钱。这件事情给我印象很深，我长期觉得父亲对家里人过于小气。他从来对外人都是很豪爽的，结交了很多非常好的朋友。

他的能力很强，家里各种工具、设备坏了他都能试着自己修。他虽然只开过拖拉机，但是对柴油机、汽油机都非常精通，从我小时候直到现在，他都是我们那里出 了名的修车高手，远近有修不好的车，车主都会来找他，他往往听听柴油机的声音，就知道哪个地方出毛病了。哥哥和我总是劝他开个修理部，凭他的名气应该生意 会很好，他却总是不听。每次修车他都不收别人钱，到别人家里去修，然后别人好酒好菜招待他一顿，算是又结交一个朋友。这也让母亲比较烦，因为他不能在家干 活，却只是喝一顿酒而已。

父亲很喜欢喝酒，但他只喝白酒，年青的时候他能喝差不多2斤白酒。现在年纪大了，不能喝太多，但每顿也要喝几两酒。他的喝酒，每次都让母亲很担心，我记 得从我小时候起，每次父亲出门太晚了没回来，母亲就让我一个人在家看门，她和哥哥出去找父亲回来，因为担心他开车出事或是酒喝多了。（还记得有一次，母亲 让我别睡觉，等她回来好给她开门。结果我还是睡着了，哥哥拿着很长的竹竿通过窗户伸到我床前，在被子上打阿打的，我就是不醒。最后没办法，哥哥只有翻后院 的墙进去，把后门撬开才进了屋。当时气得母亲进来就照着我屁股就打，可我扭几下身子又接着睡。小时候睡眠那真一个好的。哥哥说我估计被人抱走卖掉都不会醒 的）

父亲力气很大，个子比较高（180的样子），嘴巴也厉害，还能写文章，很多东西都懂，谋生手段又多，可以说是能文能武。小时候的我很崇拜他。他闲的时候 经常跟别人一起侃大山，说的别人都哑口无言，我则旁听着，无比的崇拜。当然母亲也很能说，村里哪家要是吵架了，父亲、母亲是被别人拉去劝架的首选。再加上 那些别人修不好的柴油机、汽油机到他手里，最后一个个被他修好，我更是钦佩。

他年青的时候，喜欢吹嘘自己，因为他的确很有能力和实力。可是当我读书成绩较好的时候，他又开始吹嘘我的成绩了，让我很反感。我跟他讲了很多次不要在外面谈我的成绩，可是没有什么效果，这让我一段时间内对他的感觉很不好。

我快上高中的时候，周围的拖拉机多了起来，父亲觉得开拖拉机不挣钱，而且每年的各种养路费、严审费都很贵，他就舍弃拖拉机在家，开始搭大棚种蔬菜。他是 我们那边第一个搭大棚的，虽然规模不大，但经济效应还不错。很快周围的村民都跟着弄大棚蔬菜。父亲对种蔬菜的时间把握很在行，他对什么时候该弄什么菜苗、 菜秧了如指掌，而且对菜市价格也比较了解，经常种出的的蔬菜比较值钱，所以周边的村民经常问他最近种什么庄稼、什么时候开始播种等等，父亲一般都毫无保留 的告诉别人。在我刚上高中的时候，父亲又盖了一次房子，就是我们家现在两层的楼房。
我之前认为父亲对我们过于小气的感觉，是后来上高中、上大学后才慢慢改变的。到上高中的时候，儿时的伙伴几乎都辍学了，因为他们的父母都不让他们上学， 而要他们出去打工。的确很多伙伴出去打工每年都能挣为数不少的钱，当时很多人也劝父亲，说让我辍学算了，学费又贵，还不定能上得了大学。父亲没听那些人的 话，他说“三代不读书 不如一窝猪”，他和爷爷读书都不多，希望我能多读点书。至于上不上了大学，看我自己的造化，他能供就一直供着，只要我想读。好在是我一路上了重点高中和不 错的大学。

高中以后，我和父亲的交流就很少了，他再也不跟我讲他以前的那些故事了，我们之间好像产生了代沟，因为我经常对他的一些做事很不赞同。因为口才好、脾气 又暴躁，他喜欢出头，喜欢跟人顶牛。跟普通人吹一吹、顶顶牛，我当然没意见，但他经常跟村书记或者乡领导顶，村里抵制农业乱收费，他总站在最前面，好多次 差点被人捉到局子里去。这也让我提心吊胆的。因为那些人从来都不讲理的，虽然道理上说不过父亲，但是他们会和派出所的人一起行动，说你妨碍他们办公，就把 人抓起来。一进局子，什么不讲就是一顿暴打。我和母亲每次都劝父亲，说他年纪大了，不要再跟那些人斗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和哥哥都在外面，又不能帮上 忙，吃了现亏，划不来。可他就是不听，说自己有分寸。前几年，乡里要把当地良田收起建房子，然后卖给山区的人住，父亲又第一个站出来，说这是关系到子孙后 代的事情，土地是农民的根本，土地没有了，以后的子子孙孙靠什么生存。我是赞同父亲的意见，知道这不过是那些村官、乡官捞钱的把戏。但对他站在最前面的做 法很不认同。我向来认为枪打出头鸟，希望他跟着别人反对，但不要站在最前面。他又说别人都讲不出道理，斗不过那些当官的，他不能不站出来，又是吓的我够 呛。好在这件事情后来被告到地区，才被压住了，算是有个好的结局。

工作后我每次回家和母亲总有很多话说。我说些外面工作生活中的乐闻趣事，母亲则讲讲村里人情世故，说村里谁家老人逝世了，我儿时的哪个伙伴出了车祸，哪 个伙伴结婚生子拉。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听这些东西，因为很多人我压根就不认识，或者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面，但我却很高兴母亲跟我讲这些，因为这些都贴近他们的 生活，让我感到亲切。而父亲就不这样了，年长的父亲开始喜欢说教，他总跟我讲些大道理。读书时说要好学习，工作后每次电话，他也总是说要活到老学到老、学 习一定不能丢，当然我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学习。但他总唠叨这些，让我有些反感。
我在外地工作，每年只能过年的时候回趟家。雪灾那一年，高速公路一直封着，我打电话告诉父亲今年可能回不去了，父亲说回不去就在外面过年吧，免得路上出 事。最后我却有幸上了一辆回去的大巴，但没敢告诉家里，怕他们担心。我也作好了堵在路上打持久战的准备，带了很多干粮和水。好在那2天天晴，路上雪都化 了，很顺利就到家了。父亲告诉我，还好回来了，母亲正难过呢。说要是我真不回了，就他们俩在家，食肉都会无味了。听的我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的。

今年过年回家，父亲把他写的一篇短文给我，说哪天需要揭发的时候，让我发在网络上。我当时就说这写的内容没有证据阿，怎么证明写的内容的正确性呢。可能是 我当时说的语气比较生硬，父亲很不高兴，说我说的话你难道不信吗。我说不是我不信，法官判案是要讲证据的，不是凭说辞的。有证据我可以请律师打官司，发在 网上有什么用。他就拿有人把材料发布在网上最后事情得以解决的例子给我听。我没有再跟他争执，那篇短文也一直带在身边。
呆到大年初八，我又要离开家了，临晨5点钟，父亲开助力车送我，顺带了些蔬菜去菜市场。在市场父亲和我一起吃了碗面，然后送我去汽车站。天冷的紧，我把 羽绒服裹得紧紧的，帽子拉起来，风还是吹着冷。到了车站，我把行李从车上拿下来，他和我说路上要小心，照顾好自己，并嘱咐我到了苏州记得给他打电话，然后 上了助力车跟我挥了挥手就开走了。看着父亲离去的身影，一股凄凉之感涌上心头，我赶紧推了行李进候车室。

 
近来父亲越来越迷信了，有一次他告诉我说一定要小心，因为有人说我近来有血光之灾，弄的我好没气。我只能说我从不闯红灯，过马路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的，让他不要担心。我好歹也算走南闯北了好多年，还出了好多趟国门，每次都告诉他不要紧的，我会小心、会照顾自己，他却还担着心。

刚工作那几年，我回家要给他们钱的时候，父亲每次都坚决不要，说他们还干的动活，等他们老了不能动了再靠我好了，又告诉我说今年他又收入多少。不时又说 不能支持我买房，只能靠我一个人努力，他已经过意不去了，如何要我的钱。我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和母亲上街的时候给他们买衣服鞋子，这他不会有异议。

前2天打电话回家，父亲又一次提到我的个人问题。甚至说让我参加电视里的相亲节目，去找上海的哪个亲戚帮忙介绍。我好一阵安抚，说那些相亲节目多数是骗 人的，旁边的亲戚也只是礼节性的说说，不要当真。自己本来就不孝，老大了还让父母操心的，每次都只能安抚他们。但是明显的感觉到父亲年青时候的锋芒毕露、 据理力争已经少了很多，更多的是对儿子的担心和操心。

父亲年青时候是一个顶天立地、绝不服气、绝不认输的汉子，一生受过很多的苦，一直到现在。这里记下的他年青时候的一些事情，都是我小时候听大人们讲的， 只是残存在脑海里的印象而已，又不好向父亲求证或问更多的事情，因为显得突兀。父亲应该也不会看到这些文字。想来某天我会和父亲小酌几杯，然后详细的听他 讲讲他的那些辛酸和幸福的陈年往事。

在我写这篇日志的时候，一直感到的自己词语的匮乏、词不达意的尴尬，再加上辛酸的往事又令人感伤，不知如何讲叙，因而久久不能成文，但最终还是几经修改的完成。在这里我要祝福父亲 父亲节快乐，以后的日子里身体健康健康，每天快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