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论(6-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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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木村  

第6章 群雄兼并割据

    初平二年(191)春,袁绍、韩馥等立宗室幽州牧刘虞为帝,遭刘虞固辞。袁绍等又请其领尚书事,承制封拜,复受拒绝。灵帝时,宗正刘虞、中军校尉袁绍、讨虏校尉盖勋同典禁兵,三人曾谋诛宦官,因盖勋外迁京兆尹而未遂。这说明袁绍与刘虞关系密切。刘虞称号,袁绍将获大利。为另立,袁绍向曹操、袁术征求过意见,二人各怀心志,皆拒之。刘虞字伯安,东海郯县人,光武帝子东海恭王之后;初为幽州刺史,迁宗正,后复拜幽州牧,平定叛乱,广恩宽政,使民悦年登,拜太尉,封容丘侯;董卓秉政,迁大司马,进封襄贲侯。
   
    前面第二章里说过,灵帝何皇后生长子刘辩,王美人生次子刘协。灵帝不喜欢刘辩,喜欢刘协,有废嫡立庶之意。灵帝死,何皇后、何进才使刘辩得立。袁绍为何进党,自然要拥护少帝,后又反对董卓废立,故与献帝关系不亲。《三国志·袁术传》注引《吴书》及《三国志·公孙瓒传》注引《吴书》曰:袁绍为立刘虞,云献帝非灵帝子。袁绍故欲趁机另立,以获重权,进不能克董卓,至少退可据守山东,以成东西两朝。袁绍计不成,一是因刘虞过于善良,不谙纷争之术;二是因群雄诡谲,袁绍难以驭之。
   
    袁绍见孙坚打败董卓,进入洛阳,欲成大事,遂遣周昂为豫州刺史,袭取豫州。袁术召孙坚与公孙越击之,公孙越阵亡。
   
    对史书记载袁绍遣周昂袭豫州一事存在时间和人名上有出入的问题,我这里采取《三国志·公孙瓒传》注引《典略》载公孙瓒表袁绍罪状中的说法。公孙越何许人也?公孙越乃公孙瓒堂弟。
   
    公孙瓒字伯珪,辽西令支人,曾与刘备同师卢植,在幽州讨贼有功,迁至中郎将,封都亭侯;刘虞出幽州牧,施仁爱,罢省屯兵,而公孙瓒但务聚徒以自强,二人渐不相平;董卓秉政,拜公孙瓒奋武将军,封蓟侯。时刘虞子刘和为侍中,在长安。献帝使其潜出诣刘虞,令将兵来迎。刘和路经袁术,说献帝意。袁术赞之,但留刘和,令刘和作书与刘虞,让刘虞遣兵来一同往西。刘虞得书,乃遣数千骑诣刘和。公孙瓒知袁术有异志,劝刘虞勿从,刘虞不听。公孙瓒惧袁术闻而怨之,亦遣堂弟公孙越将千骑诣袁术以自结,并且阴教袁术执刘和,夺其兵。由是刘虞、公孙瓒益有隙。
   
    公孙瓒悉公孙越死,认为祸起于袁绍。公孙瓒遂出兵入勃海,端了袁绍的老窝。袁绍在同袁术争,另有图冀州意,暂不想触动公孙瓒,故以所佩勃海太守印绶授公孙瓒堂弟公孙范,欲以结援。公孙范遂以勃海兵助公孙瓒。
   
    袁绍阴教公孙瓒逼韩馥,以迫韩馥及早让位于己。公孙瓒遂由勃海将兵向安平,韩馥迎之,为公孙瓒所败。韩馥惶遽。袁绍自河内还,军临延津,使荀谌等诣韩馥,为陈利害。韩馥素恇怯,知两雄来争,自不能保州,乃让袁绍,袁绍遂领冀州牧。袁绍架空韩馥,收用其属下沮授、审配、田丰、荀彧等。沮授为袁绍陈霸业计曰:将军据冀州,东取青州,西取并州,北取幽州,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迎天子回洛邑,以此号令天下,无人能敌。袁绍大喜。是时年号初平,袁绍字本初,自以为年与字合,必能克平祸乱。韩馥自知失势,辞袁绍,往依张邈。后袁绍遣使诣张邈,有所计议。韩馥以为图己,乃自杀。公孙瓒屯兵广宗,后青州黄巾入勃海,遂回击之。袁绍是七月取代韩馥,公孙瓒是十一月大破黄巾。《三国志·袁绍传》注引《英雄记》曰:公孙瓒击青州黄巾贼,大破之,还屯广宗。绍自往征瓒,合战于界桥。界桥之战发生于初平三年(192)春。据此可知,袁绍取韩馥后,公孙瓒便停在广宗,回勃海击败黄巾后,复还广宗。实际上,这时的冀州是为袁绍、公孙瓒二人瓜分。
   
    曹操见袁绍据河北,遂欲规河南。会黑山军略东郡,曹操遂引兵击走之,并据为根基。袁绍因表曹操为东郡太守。荀彧谓曹操有雄略,乃去袁绍而投曹操。曹操与语大悦,自谓刘邦遇张良。荀彧字文若,颍川颍阴人,荀子之后;有仪容,何颙异之有王佐之才;弟荀谌事袁绍;叔父荀爽,时为司空;侄子荀攸不久亦从曹操。
   
    刘表到荆州,见袁术屯南阳欲得荆州,另阻兵作乱者众多,乃单骑入宜城,延请蒯良、蒯越及蔡瑁为谋士。蒯氏兄弟为蒯彻之后。刘表求问征兵平宗贼之计。蒯良曰行仁义之道,百姓自归,士众可有。蒯越则曰治平世者先仁义,治乱世者先权谋。宗贼多贪暴,为部下所患,若以贿赂诱之,必率众前来。诛其首恶,抚其下属,荆州可定。兵集众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不必担心袁术。刘表谓蒯良之言柔,雍季之论,蒯越之计诡,咎犯之谋,遂用蒯越计,平定宗贼,进屯襄阳,以观时变。后李傕、郭汜入长安,欲连刘表为援,乃以刘表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
   
    初平三年(192)春,袁术使孙坚攻刘表,刘表遣黄祖迎战。孙坚击破之,遂围襄阳。孙坚单马行岘山,为黄祖兵暗箭射死,年三十七岁,余众退走。公孙瓒进界桥,欲下邺县。袁绍率众迎战,大破之。公孙瓒败走还蓟。袁绍遣兵入幽州。公孙瓒退之,复遣田楷、刘备等乘胜南下,略至青州平原、齐国等地。袁绍复遣兵以拒。
   
    夏,青州黄巾蜂入兖州,兖州刺史刘岱战死。鲍信、陈宫建议曹操应据兖州,以图霸王之业,曹操然之。二人说动州吏奉迎曹操,袁绍即表曹操行兖州刺史。曹操进击黄巾,鲍信阵亡。连战数月,黄巾终不敌,乞降,曹操收之。
   
    此时由北向南,结有两大团伙,袁绍、刘表、曹操为一伙,袁术、公孙瓒、陶谦为一伙。
   
    陶谦字恭祖,丹阳人,任幽州刺史,后为皇甫嵩、张温部将,徐州黄巾起,出为徐州刺史;献帝都长安,陶谦遣使奉承王命,因迁徐州牧,加安东将军,封溧阳侯。
   
    冬,袁术与公孙瓒、陶谦合谋攻袁绍。公孙瓒使刘备屯高唐,单经屯平原;陶谦率兵屯发干。袁绍与曹操会击,皆破之。
   
    四年(193)春,袁术引军入陈留。袁绍与曹操击之,刘表断其粮道。袁术溃败,奔走九江,自领扬州。
   
    夏,陶谦取泰山华县、费县,略任城。曹嵩去官还谯,时与少子曹德避乱华县。曹操迎之不及,阖家被陶谦部下所杀。秋,曹操进攻徐州彭城,陶谦不敌,退守郯县,告急于田楷。田楷、刘备救之。曹操粮少,见救兵又到,引兵还。
   
    冬,刘虞患公孙瓒为乱,合众兵攻之。公孙瓒无备,仓猝间欲弃走。刘虞敕令勿烧掠伤人,杀一公孙瓒而已。公孙瓒见虞军行动弛缓,遂速集锐卒冲突。虞军大溃,北奔居庸。公孙瓒拔之,擒刘虞还,斩之,自为幽州刺史。刘虞部将攻公孙瓒,袁绍遣兵助之。公孙瓒数败,走易水筑易京固守。
   
    兴平元年(194)夏,曹操起军复征徐州,略至东海。陶谦败退,欲南走丹阳,会陈宫等叛,使曹操退还。陈宫屯东郡,连和吕布、张邈等谋叛。陈宫说张邈曰:“今雄杰并起,天下分崩,君以千里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眄,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制于人,不以鄙乎!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吕布壮士,善战无前,若权迎之,共牧兖州,观天下形势,俟时事之变通,此亦纵横之一时也。”(《三国志·张邈传》)张邈不甘为人下,乃从之,迎吕布为兖州牧,据濮阳,郡县多应之。陈宫刚烈有谋,天下乱,始随曹操,他亦欲趁乱逞强。荀彧、程昱力保鄄城、范县、东阿三城不失。曹操引军还,与吕布相持于濮阳。秋,蝗虫起,百姓大饥,两军粮尽,各引军去。吕布东屯山阳,曹操还鄄城。袁绍使人说曹操归顺,迁家居邺。曹操欲应之。程昱谏曰:“今袁绍据河北,有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济也。将军自度能为之下乎?今兖州虽残,尚有三城,能战之士,不下万人,以将军之神武,与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业可成也。”(《三国志·程昱传》注引《魏略》)曹操乃止。程昱字仲德,东郡东阿人,深有智略,曹操临兖州,征为腹心。
   
    到此,我们可以看清曹操从无到有的起兵过程。他先依张邈,后附袁绍,在逐步寻求独立。
   
    刘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汉景帝子中山靖王之后;少孤,家道衰落,与母贩履织席为业,及长,与公孙瓒同师事卢植;性情温和寡言,喜怒不形于色,好交结豪侠;黄巾起,乃聚合关羽、张飞等从军讨黄巾,后依公孙瓒,领平原相。关羽字云长,河东解县人,亡命奔涿郡。张飞字益德,涿郡人。二人皆万人敌,刘备与之恩若兄弟。曹操征徐州,刘备随田楷往救。刘备有兵数千,又得陶谦益兵数千,遂离田楷而归陶谦。陶谦表其为豫州刺史,使屯沛县。曹操回征吕布后,陶谦即病故。徐州官吏糜竺、陈登等乃奉迎刘备为主,并遣使报袁绍,袁绍许之。刘备是看到公孙瓒终不是袁绍的对手,遂离之;领徐州后,即刻投到袁绍一方,改变了陶谦的战略。
   
    是岁,孙坚长子孙策从袁术。孙策字伯符,结交豪侠,有名江淮间。孙策数语好友张纮,欲从袁术求其父余兵,以据江东。张纮赞之,以江东为基,收荆扬二州,全据长江,诛除群秽,匡辅汉室,可建桓文之功。孙策遂投袁术。袁术甚奇之,但并不重用之。孙策亦不愿久留。时袁术用孙策舅吴景为丹阳太守,堂兄孙贲为丹阳都尉,二人正与刘繇战。刘繇是刘岱弟,受诏为扬州刺史,因惧袁术,乃南至曲阿,欲占江东。孙策乃说袁术,乞助吴景、孙贲平定江东。袁术谓刘繇势强,孙策未必能定,故许之,表行殄寇将军,还孙坚余兵千余人。孙策遂渡江转斗。
   
    兴平二年(195)春,袁绍助曹操攻吕布,吕布、张邈等东走下邳奔刘备,张邈留弟张超保家人屯雍丘。秋,曹操围雍丘。冬,曹操遣使勤王,诏拜为兖州牧。雍丘破,张超自杀,满门被诛。刘备容留吕布、张邈,使屯下邳西,但并不助之敌曹操。张邈乃诣袁术请救,未至,自为其兵所杀。曹操平兖州。


第7章 曹操挟天子,袁术称尊号

    董卓死,毛玠说曹操曰:“今天下分崩,国主迁移,生民受难。将军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三国志·毛玠传》)曹操从之,遣王必诣河内太守张杨,欲借路西至长安。张杨不许。董昭说张杨曰,袁绍、曹操虽为一家,势不久群。曹操虽弱,然实天下之英雄也,宜当结之。张杨于是放王必通行。董昭善权变,曾随袁绍,因隙而离之,欲去长安,途经河内,为张杨所留,拜骑都尉。李傕、郭汜见王必,以为关东欲自立天子,曹操遣使,恐非诚实,故欲拒绝其意。钟繇曰英雄并起,各矫命专制,唯曹操乃心王室,而逆其忠款,有失效忠者之望也。二人听之,表曹操为兖州牧,其使命得通。钟繇与荀彧同乡,荀彧数向曹操称赞之。
   
    献帝离开长安暂住河东时,袁绍遣郭图朝谒,郭图还说宜迎驾都邺。袁绍自谓与献帝生疏,故未听从。另有说沮授欲迎天子,而郭图则反对。《三国志·袁绍传》注引《献帝传》曰:沮授曰:“今朝廷流离,义兵内图相灭,未有存主恤民者。今吾州城粗定,宜迎大驾,安宫邺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 袁绍悦,将从之。郭图、淳于琼曰:“汉室陵迟,为日久矣,今欲兴之,不亦难乎!且今英雄据有州郡,众动万计,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若迎天子以自近,动辄表闻,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非计之善者也。” 沮授曰:“今迎朝廷,于义为得,于时为宜,若不早图,必有先人者也。” 袁绍终弃迎天子计。沮授是一直主张迎的,除记载有误外,郭图变计也是可能的。迎天子计,不管是谁提出,谁反对,终归是袁绍未同意。
   
    建安元年(196)春,曹操拔雍丘而入陈国;闻献帝在河东,欲迎之。诸将或疑,荀彧、程昱谓可行,曹操乃遣曹洪西迎。董承拒之,使不得进。曹操进至许县,降伏汝南、颍川黄巾刘辟、何仪等,复遣使诣河东。献帝诏拜曹操为建德将军。董昭至河东,诏拜为议郎。献帝还洛阳,韩暹、杨奉、董承及张杨各违戾不和。董昭见杨奉兵强而少党援,假作曹操书与之曰:“今将军拔万乘之艰难,反之旧都,翼佐之功,超世无畴。方今群凶猾夏,四海未宁,神器至重,事在维辅;必须众贤以清王轨,诚非一人所能独建。将军当为内主,吾为外援。今将军有兵,吾有粮,有无相通,足以相济,死生契阔,相与共之。”杨奉得书喜,对诸将曰:“兖州诸军近在许耳,有兵有粮,朝廷所当依仰也。”(《三国志·董昭传》)遂共表曹操为镇东将军,袭父爵费亭侯。董承畏患韩暹矜功专恣,潜召曹操。曹操议之。或谓山东未平,献帝为韩暹、杨奉等所持,恐一时难以迎之。荀彧曰:“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景从,高祖东伐为义帝服丧而天下归心。自天子蒙尘,将军首唱义兵,徒以山东扰乱,未能远赴关右,然犹分遣将帅,蒙险通使,虽御难于外,乃心无不在王室,是将军匡天下之素志也。今奉主上以从民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义以致英俊,大德也。天下虽有逆节,必不能为累。若不时定,四方生心,悔之不及。”(《三国志·荀彧传》)曹操听之。
   
    曹操率兵入洛阳,诏拜领司隶校尉,录尚书事。曹操见董昭,曰:“今孤来此,当施何计?” 董昭曰:“将军兴兵平乱,入朝辅翼,此五霸之功也。此下诸将,人殊意异,今留匡弼,事势不便,惟有移驾许县。然朝廷新还旧京,冀望获安。今复徙驾,众心难一。夫行非常之事,乃有非常之功,愿将军算其多者。”(《三国志·董昭传》)曹操大喜,遂徙献帝都许。诏拜曹操为大将军,封武平侯。曹操挟到了天子,开始号令诸侯。韩暹、杨奉见失势,奔降袁术,后为刘备所杀。张济在陕县,因粮尽而入荆州,攻穰县,中流矢死。曹操遣将诛李傕。郭汜、张杨皆为其部下所杀。一时乱臣顿作鸟兽散,化为乌有。
   
    袁绍在官渡之战讨曹操檄文里曰:“会銮驾东返,群虏乱政。时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离局,故使从事中郎徐勋就发遣操,使缮修郊庙,翼卫幼主。而便放志专行,专制朝政。”(《三国志·袁绍传》注引《魏氏春秋》)袁绍视曹操为爪牙,因北与公孙瓒相争,故遣使使曹操迎天子。但亦可能是他发觉失先,只好后手送人情。
   
    袁术与沛相陈珪及避乱扬州的张范俱为公族子孙,少时便有交情。袁术知其才能,故欲揽之。袁术据九江,致书陈珪曰:“昔秦失其政,天下群雄争而取之,智勇者胜。今世事纷扰,复有瓦解之势矣,诚英雄有为之时也。与足下旧交,岂肯相佐乎?若集大事,君实为吾心膂。” 陈珪复书曰:“昔秦末世,肆暴毒虐,故遂土崩。今虽季世,未有亡秦之苛乱也。足下若舍扶危济困,而阴谋不轨,以身试祸,岂不痛哉!吾备旧知,故陈至情。欲吾营私阿附,有犯死不能也。”(《三国志·袁术传》)及天子在河东,袁术会群下曰:“今刘氏微弱,海内鼎沸。吾家四世公辅,百姓所归,欲应天顺民,于诸君意如何?” 众人鸦雀无声。主簿阎象曰:“昔周文王积德累功,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明公虽奕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汉室虽微,未若殷纣之暴也。”(同上)袁术嘿然不悦。及曹操迁献帝都许,袁术延请张范。张范称疾不往,但畏其势,遣弟张承应之。袁术问曰:“昔周室陵迟,则有桓文之霸;秦失其政,汉接而用之。今孤以地广士众,欲徼福齐桓,拟迹高祖,何如?”张承对曰:“在德不在强。夫能用德以同天下之欲,虽云匹夫,可兴霸业。若苟僭拟,背时而动,众人所弃,谁能兴之?”(《三国志·张范传》)袁术翻然作色,张承乃去。
   
    建安二年(197)春,袁术僭号,诸事皆循天子制。献媚者进劝即位,露布天下。袁术欲伸而缩,曰:“曹公尚在,未可也。”(《三国志·武帝纪》注引《魏武故事》载公十二月己亥令)这好比男女偷情,既不能成婚,又不敢张扬一样。袁术按捺不住,私下上了龙床,可又胆战心惊,不敢公开登基。对此,别说冤家曹操、袁绍等恨之入骨,就连友邻孙策、吕布也是义愤填膺。两年后,袁术便在内外交困中崩溃。有人舍命不舍财,袁术是舍命不舍王位,临覆没之际,又欲携之归袁绍。他书曰:“汉之失天下久矣,天子提挈,政在家门,豪雄角逐,分裂疆宇,此与周末七国分势无异,卒强者兼之耳。今君拥有四州,民户百万,以强则无与比大,论德则无与比高。曹操欲扶衰拯弱,安能续绝命救己灭乎?”(《三国志·袁术传》注引《魏书》)袁绍阴然之,袁术发病道死。王权极人所欲,炙手可热,故逐之者前仆后继,舍生忘死。袁术对历史的认识及对时局的分析可谓精辟,但却不知眼下自己家门离智勇者相去渐远。无独有偶,后袁族中又出了一位与袁术相匹的人物袁世凯(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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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一:袁术是今河南周口市人,袁世凯项城市人,这一带是袁族的一个主要居地。


第8章 平世仁德,乱世智谋
   
    叙议至此,我想在此章就德与智,在下一章就王与霸的问题作一简论,希望读者能透过纷乱的历史事件看到一些本质的东西。
   
    《吕氏春秋·义赏》讲了一个德与智的故事:春秋时,晋文公将与楚人战于城濮,文公因敌强我弱而问计于咎犯,咎犯曰打仗要懂诈术,诈之可矣。文公以此言告雍季,雍季曰诈伪之道,是竭泽而渔,只能应急,非长久之术也。文公用咎犯言,败楚人,而论功行赏,雍季在上。左右不解,纷纷谏问。文公曰雍季之言,百代之利也;咎犯之言,一时之务也。焉有以一时之务先百代之利者乎?后孔子闻之曰,临难用诈,足以却敌;反而尊贤,足以报德。
   
    晋文公经咨询和实践,增识不小,他搞清楚了治与乱时的德与智的辩证关系。纷乱当中,为一时之务可以智谋;安顿下来,为百代之利必用仁德。刘表平荆州,即用的是咎犯的计策。
   
    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儒、墨、道、法、纵横家等最为有影响。《汉书·艺文志》曰:儒家者流,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于道最为高。然惑者既失精微,而辟者又随时抑扬,违离道本,苟以哗众取宠。墨家者流,贵俭,兼爱,上贤,此其所长也。及蔽者为之,见俭之利,因以非礼,推兼爱之意,而不知识别亲疏。道家者流,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合于尧之克攘,《易》之嗛嗛,一谦而四益,此其所长也。及放者为之,则欲绝去礼学,兼弃仁义,曰独任清虚可以为治。法家者流,信赏必罚,以辅礼制,此其所长也。及刻者为之,则无教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于残害至亲,伤恩薄厚。纵横家者流,当权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辞,此其所长也。及邪人为之,则上诈谖而弃其信。
   
    一般将儒、墨归为仁德,道、法、纵横归为智谋。仁德与智谋有高低上下之分,也就出现了统一和对立的辩证关系。上德鸿硕,因为在上而兼智,下德愚腐,因为在下而少谋;上智神通,因为在上而有仁,下智刻毒,因为在下而寡德。高者谓诸子之说可殊途同归,低者则言道不同不相为谋。晋文公是德智并具的人,而且知道何时任德何时用智。
   
    春秋诸侯争霸,战国诸侯逐王,周朝由盛而衰。孔子生于春秋,孟子生于战国,二人游事诸侯,欲恢复尧舜、殷周秩序,但却四处碰壁。《史记·孔子世家》曰:孔子使子贡至楚。楚昭王欲迎孔子,以七百里地封之。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曰:“无有。”“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王之将帅有如子路者乎?”曰:“无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无有。”“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王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封土,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子西的话有三层意思。若用孔子师徒,行周君臣之礼,楚由子男爵而为王,由五十里封土而开千里之国,就都成了非法所得。若用孔子师徒,这帮人很有本事,楚王之位难保安稳。若用孔子师徒,子西等就无事可做了。前两层意思是明说的,后一层是暗藏的。第一层最为重要。《史记·孟子列传》曰:孟子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适梁,梁惠王不果所言,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当是之时,秦用商君,富国强兵;楚魏用吴起,战胜弱敌;齐威王、宣王用孙膑、田忌之徒,而诸侯东面朝齐。天下方务于合纵连横,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尧舜、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
   
    德,在高低上下之间,因人而异,分有这么三个层次:品行、信仰和善政。品行主要关乎于庶民,信仰主要关乎于士大夫,善政主要关乎于君主。孔子、孟子都是怀揣德智的人,他们所信的德是三代之德,他们所使的智要为所信的德服务。但这个德,即维系三代纲纪的礼乐,已经在统治者的自践和新兴势力的踩踏下崩坏了。孔孟欲修复以固之,老子谓之徒劳无益,而更多的人则欲毁而重建。
   
    老子修道,无为,而无不为。《史记·老子传》曰: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孔子谓老子为乘风云而上天之龙,不能知也。
   
    商鞅信奉绳法。《史记·商君列传》曰:商鞅入秦,说秦孝公以帝道、王道比三代。孝公怒鞅妄人耳,谓鞅所言之事久远,不能待,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鞅复以霸道、强国之术说孝公。孝公悦,与鞅语数日不厌。鞅以帝王之说试孝公,实欲变法。太史公曰商君刻薄而少恩。
   
    苏秦、张仪善纵横。《史记·苏秦列传》曰:苏秦至秦,说秦惠王可以强兵吞天下,称帝而治。惠王因方诛商鞅,疾辩士,弗用。苏秦遂往六国,说以霸王之事,以合纵抗秦。《史记·张仪列传》曰:张仪入秦见秦惠王,惠王以为客卿,与谋伐诸侯。张仪以连横,终破合纵。太史公曰苏秦、张仪长于权变,真倾危之士也。
   
    孔子、孟子希望诸侯能克己复礼,与周王相安无事。但诸侯多谓周王已形同虚设,故野心勃勃,贵智力而贱仁义。秦始皇终以智力混一六合,但因不知建德,继之以暴,结果旋即灭亡。
   
    汉立,太中大夫陆贾说刘邦行仁政。《史记·陆贾传》曰:陆生屡说高帝宜崇《诗》、《书》,高帝骂之曰:“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向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怿而有惭色,乃使陆生辑古今成败事,著《新语》以为戒鉴。文帝、景帝取道家上品,以无为为治,与民休息,但奸伪亦纵生。武帝初立,欲有作为。《汉书·武帝纪》曰:丞相卫绾奏曰:“所举贤良,或治申子、商鞅、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汉书·董仲舒传》曰:博士董仲舒奏曰:“圣王之继乱世也,扫除其迹而悉去之,复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习俗已成,子孙循之,行五六百岁尚未败也。至周之末世,大为无道,以失天下。秦继其后,独不能改,又益甚之,故立十四岁而国破亡矣。自古以来,未尝有以乱济乱,大败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其遗毒余烈,至今未灭。今汉继秦之后,虽欲善治之,无可奈何。夫仁、义、礼、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当修饬也。德施于方外,延及群生也。”卫绾、董仲舒认为主张仁义的儒学是治世之说,而其它言谈智力的门派是乱世之术。武帝遂尊儒而抑诸子。准确地说,武帝是以儒为主而以其它诸子为辅。宣帝继之。元帝则独好儒说,且又流下,西汉始衰。东汉初中叶之君多能以文武为治,逮末叶之主,则荒疏政术。《后汉书·黄琼传》曰:老臣黄琼谏桓帝曰:王者处平世首当施德义,不施则颠;处乱世首当任智力,不任则危。黄琼详释德与智的关系,可桓帝分不出当来。
   
    汉末人物,审其所学,可以断其所为。陈寿曰曹操“揽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孙盛云曹操“博览群书,特好兵法”。刘备临终遗诏刘禅曰:“可读《汉书》、《礼记》,闲暇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未送,道亡,可自更求闻达。”(《三国志·刘备传》注引《诸葛亮集》载先主遗诏敕后主)孙权说吕蒙和蒋钦曰:“孤少时历《诗》、《书》、《礼记》、《左传》、《国语》。至统事以来,省三史、诸家兵书,自以为大有所益。如卿二人,意性朗悟,学必得之,宜急读《孙子》、《六韬》、《左传》、《国语》及三史。”(《三国志·吕蒙传》注引《江表传》)可见,曹操、刘备、孙权等多能融会诸家,不偏执一端,既适安生于太平,亦易崛起于土崩。像皇甫嵩、刘虞、孔融等皆为儒者,可为治世良臣,不善乱世斗智力。
   
    最后顺便一提,我觉得李宗吾穷阅史书、诸子,抽绎出的厚黑学,不过是望文之臆;他说的曹操黑,刘备厚,孙权半黑不厚,是貌合而神离。其实,曹操、刘备、孙权等在东汉末年的乱世里主要施行的就是智力、权术。


第9章 王业与霸业
   
    司马光曰:“天生烝民,其势不能自治,必相与戴君以治之。苟能禁暴除害以保全其生,赏善罚恶使不至于乱,斯可谓之君矣。是以三代以前,海内诸侯,何啻万国,有民人社稷者,通谓之君。合万国而君之,立法度,班号令,而天下莫敢违者,乃谓之王。王德既衰,强大之国能帅诸侯以尊天子者,则谓之霸。故自古天下无道,诸侯力争,或旷世无王者,固亦多矣。”(《资治通鉴·魏文帝黄初二年》)
   
    五帝大概是王业之祖。关于五帝,有数种说法:一曰为伏羲、神农、黄帝、少昊、颛顼;一曰为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一曰为少昊、颛顼、帝喾、唐尧、虞舜。我们这里从唐尧、虞舜说起。五霸可谓霸业之宗。关于五霸,亦有数种说法:一曰为昆吾、大彭、豕韦、齐桓、晋文;一曰为齐桓、晋文、秦穆、宋襄、楚庄;一曰为齐桓、晋文、楚庄、阖闾、勾践。我们这里从齐桓、晋文说起。
   
    传说唐尧是氏族社会后期的部落连盟首领。唐尧举虞舜为继承人,唐尧死,虞舜即位。虞舜又选夏禹为继承人,虞舜死,夏禹即位。夏禹死,子夏启即位。夏启创建夏王朝,确立了宗法制度。历史一般把尧舜传位称为禅让,但是也有另外一些说法,说其传位是在倾轧中完成的。
   
    夏到桀而衰,商汤灭之,建立商王朝。商到纣而败,周武王亡之,建立周王朝。武王死,成王即位,开始大封诸侯。周王自称天子,为天下共主,将宗亲、异姓功臣及先代贵族数百人按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分封建立诸侯国,以为藩属。诸侯主要履行尊周王为天下共主、定期朝贡及提供军赋力役等责任,除此之外,享有世袭、拥兵、任免官吏、征收税赋等自治权。周王认为分封制度有如一棵常青树,自己根深干拔,诸侯枝繁叶茂。
   
    西周基本保持了干强枝弱的状况,天子得政,王权在握,有威望和实力号令天下。东周则渐渐本末倒置,天子失政,王权旁落,诸侯纷扰而起。春秋诸侯相争霸权,战国诸侯则并逐王业。
   
    春秋时,郑庄公挑战王室,初显霸权锋芒。庄公经常冒犯周桓王。桓王率兵讨之,结果战败。庄公部下欲追捉桓王,庄公不许。他谓打败王师、解除郑国之危即可,虽说王室可图,但诸侯不好对付。
   
    真正登上霸主之位的是齐桓公。桓公得管仲辅佐,齐国日益强盛。桓公未有去挑衅王权,而是提出“尊王攘夷”的口号。他多次召集诸侯会盟,由自己为盟主,戮力周室,以讨不臣。周王自感权轻,只好正视现状,与其无力统摄,不如依托霸主,于是便赐桓公侯伯与王命。侯伯,即诸侯之长,王命,即持王命以号令诸侯的权力。
   
    晋文公继齐桓公后成为霸主。周襄王异母弟子带率狄师攻占王城,自立为王。襄王败逃,向晋秦两国求助。咎犯劝文公勤王,文公遂出兵戡乱,使襄王复位。继之,文公在城濮以弱势击败强大的楚军,威镇中原。襄王闻之,即赐文公侯伯与王命。“桓文之功”为汉末群雄津津乐道。
   
    在诸侯争霸的过程中,楚越等国国君已先后僭号称王了。周王则称天王,以别僭越。
   
    进入战国,诸侯演变成齐、楚、燕、韩、赵、魏、秦等列强割据称雄的局面,僭王替代了争霸。前344年,魏惠王自称为王。不久,齐军大败魏军。前334年,魏惠王被迫与齐威王相见,互尊为王。秦国经商鞅变法国力大增,东扩战争节节胜利。前324年,秦惠王称王。为抗击秦国,前323年,韩、赵、燕等国联合称王。至此,战国七雄全部称王,周王独尊共主的政治地位失去卫护,陷入孤境。前288年,秦昭王为联齐攻赵,遣使同齐闵王相约,齐称东帝,秦称西帝,以示帝位在王之上。因苏秦离间,两国不久取消帝号。但此时的秦国离真正成为帝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前256年,秦攻灭周室,八百年之久的百足王朝遂僵亡。
   
    前221年,秦王嬴政扫灭六国,鲸吞天下,建立大秦帝国,自称始皇帝。秦始皇以周朝分封而灭亡,遂实行中央集权的郡县制,认为集权优于分封,可保江山千秋万代。但很遗憾,新制度缺少实践,虽貌似强大,但很脆弱。秦始皇身死不久,他那方如日东升而崛起的帝国,便顷刻若夕阳坠下而灰飞烟灭。英雄竞起,追逐秦失之鹿。
   
    前209年,陈胜、吴广起义,建立张楚政权。陈胜称楚王,吴广称假王,项梁、项羽叔侄及刘邦等纷起响应。不久,陈胜、吴广被杀。范增认为陈胜复楚不立楚后而自立难以势久,故说项梁宜复六国王族子嗣王位以拉大旗。项梁大致复辟之,以故楚怀王孙熊心为楚怀王,为反秦盟主。未几,项梁战死,项羽、刘邦等继续拥立怀王。前206年,秦朝灭亡。项羽假尊怀王为义帝,徙之长沙,自为西楚霸王,大封功臣为诸侯王,原王族诸侯王所剩无几。项羽忌刘邦功高,又不忍除之,将偏僻的巴蜀、汉中地与之,封为汉王。刘邦隐忍就国,旋即东伐。项羽使英布杀死义帝。刘邦责项羽弑主,与之相争。前202年,刘邦消灭项羽,乃自为汉家皇帝。
   
    汉承郡县制,但又复设王侯二等爵,揉周秦二制于一体,欲矫枉,可又不免过正。西汉初,吴楚齐等宗室诸侯王自治坐大,发动叛乱。景帝平之,实行中央集权,朝廷任免治理诸侯封邑的官吏,诸侯只食税租。武帝继续削弱分封,并加强皇权专制。东汉继续加强中央集权专制。诸汉帝只晓得一味拔升皇权,殊不知高处不胜寒。
   
    汉末晋初人士对上述王霸之业皆有深刻的认识和研究。尧舜禅让王权被视为理想,但理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只有假借的份儿,没有实现的可能。三代确立了世袭王权,各个朝代的君主为巩固世袭王权实行了不同的制度:商周实行的是分封制,秦实行的是集权专制,汉实行的是半分封半集权专制(开始侧重于分封,后渐倾向于集权专制)。春秋时,齐桓、晋文称霸,孔子以为霸权能够辅佐周王,故称之为仁者的行为;及战国诸侯逐王,孟子看清了诸侯由称霸而称王,周室将摧,故谓春秋五霸为三王之罪人。秦末,项羽、刘邦打着兴霸复楚的大旗反秦;及秦亡,项羽杀楚王,刘邦灭项羽,刘邦遂有天下。
   
    这里有两个问题应略加注意。一,王霸之道与王霸之业不同。君主行仁义谓王道,恃强力则谓霸道;雄杰开国谓建王业,而扶持王室则谓谋霸业。二,集权与专制有别。中央政府将地方政治、军事、经济等权力上收谓集权;而帝王再将中央政府的权力敛为己有谓专制。专制可谓集权之集权。分封与集权,两种制度虽然泾渭分明,但是目的一致,适可融汇。如果说分封的宗旨是君主与诸侯共同治守天下,那么集权的目的则应是帝王与贤能一道统理国家。两种制度结合适当,扬长避短,亦不失为一种行之有效的创新。不幸的是霸主蹂躏了君王,独裁践踏了精英。分封和集权相继沦为若隐若现的陪衬,而专制主义则跃居如日中天的主角。我这里用的集权专制一词是偏正结构,集权是次,专制为主,集权是形式,专制为内容。
   
    知道王业、霸业的由来及演变,便可理解东汉末年的事情。东汉末年的农民起义、军阀角逐及豪强并起,其目的多是要建立王业或霸业。
   
    张角领导黄巾起义,提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就是要改天换地,改朝换代。董卓擅废置,总揽朝权,篡逆之心昭然若揭。阎忠向皇甫嵩提出了“天道无亲,百姓与能”的王业思想。他认为皇甫嵩功高名大,不宜再事庸主,应起兵亡汉,重建政权。皇甫嵩未从。袁术认为汉之失天下久矣,豪雄纷起,分裂疆宇,与周末七国分势,秦末群雄逐鹿如出一辙,最后是智勇者胜。他因此而僭号。《三国志·鲁肃传》曰:周瑜欲鲁肃依孙权,乃曰:“今孙将军亲贤贵士,且吾闻承运代刘氏者,必兴于东南,是烈士攀龙附凤驰骛之秋。”鲁肃从之。孙权见鲁肃曰:“今汉室倾危,四方云扰,孤承父兄余业,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顾,何以佐之?”鲁肃对曰:“昔高祖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犹昔项羽,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趁北方多乱,剿除黄祖,进伐刘表,全据长江,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祖之业也。”孙权暗喜,却曰:“今尽力一方,冀以辅汉耳。此言非所及也。”
   
    上述是图建王业的言论和行为,下面再来看一些谋求霸业的主张和举动。
   
    皇甫郦见董卓窥朝政不振而怀奸计,遂谓皇甫嵩宜为汉家除之,以建桓文之功。皇甫嵩不愿专擅自行。《三国志·荀攸传》曰:董卓乱政,荀攸与何颙、伍琼等人谋曰:“董卓无道,甚于桀纣。今直刺杀之以谢百姓,然后据崤函,辅王命,以号令天下,此桓文之举也。”临发事觉,荀攸、何颙被收下狱。何颙忧惧自杀,荀攸后因董卓死得免。袁绍得冀州,沮授便劝其迎献帝,以建“挟天子而令诸侯”的霸业。曹操在东郡,鲍信、陈宫献策,据兖州为基,以建霸王之业。曹操因兖州之败而欲归袁绍,程昱劝其振作,霸王之业仍就可成。后毛玠、荀彧等皆为其出勤王谋略。张纮对欲据江东的孙策曰,据长江,诛除群秽,匡辅汉室,功齐于桓文。在隆中,诸葛亮说刘备曰,宜先占荆州,后取益州,以此为基,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
   
    图王谋霸,两种主张不同,因而有争论和斗争。
   
    董卓擅政,袁绍、袁术、曹操等逃离京城,出走关东,与关东诸将结盟起兵,打出的便是诛讨董卓、匡扶汉室的旗号。但是同时他们大都看到汉祚难兴,不过暂以辅翼为名来掩饰其真实动机罢了。换句话说,他们在意识中谋霸,在潜意识中图王。袁术很快撕去勤王的蒙纱,露出自立的面目。结果,他失道寡助,徒劳一场,没有得到天下的认可,旋即败亡。他失败的原因显而易见:一是仁德不厚,二是才能低下,三是因德才不具而不能审时度势。袁绍要比袁术沉着,但还不如曹操老练。袁绍立刘虞不成,便想自立,灭掉公孙瓒后,他觉得时机成熟,遂授意主簿耿苞进言曰:“赤德衰尽,袁为黄胤,宜顺天意。”(《三国志·袁绍传》注引《典略》)(注一)袁绍以此示众,希望能得到支持和附和。不料群臣皆言耿苞妖妄宜诛,袁绍无奈,只好杀之自解,后悔将献帝让给了曹操。孙权的做法与曹操不相上下,他虽然窃喜鲁肃的王业之说,但自感机宜不适,还是应该先循霸业为妥。
   
    霸王一词有两种含义:一,指霸业与王业,桓文勤王建立的是霸业,秦兼六国建立的是王业;二,为建霸业者之尊称,管仲言其可佐齐桓公以成霸王(《吕氏春秋·勿躬》),项羽自称西楚霸王。汉末雄杰常说的霸王之业一般指后者。王霸一词也有两个意思:一,与霸王一词的前者相同;二,可谓王道与霸道,以仁义治天下为王道,以武力进行统治为霸道。有人将东汉末年诸雄追逐王业、霸业之举解释为是行王道、霸道,这显然似是而非。其实,在这期间,主张王业者,就是要亡汉,建立新的朝代;奉行霸业者,则是要扶汉,平定反叛和谋篡。三国鼎立才有王霸之道的事情。古今中外,政治用语的使用一向慎重。汉末战乱,除农民起义等高喊打倒汉王朝的口号外,一般军阀尚多举着称霸的招牌。农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无所畏忌。而军阀是受益阶层,多少要瞻前顾后。建立霸业,尚顺从帝意,没有什么忧虑;而欲成王业,则是抗拒王命,要冒很大的风险。汉王朝历经四百年而衰落,芸芸众生苦难深重,热血沸腾,豺狼当道,幸灾乐祸,他们多为其表象迷惑,谓其苟延残喘,行将就木,于是急于造反,行篡,趁火打劫;而虎豹狮熊则能洞若观火,识其僵而未亡,余威犹存,故而随机应变,一步步接近目标。前者很快纷纷落败,成为铺路石,使后者居上。这也是王朝兴灭的一般规律,墙倒众人推,但要鹤立鸡群,绝非等闲。声势浩大的黄巾起义转眼间落花流水,董卓篡政及袁术僭号亦瞬息而呜呼哀哉。袁绍、刘表等虽不乏胜出的能力和机遇,但在一场旷日持久的淘汰赛中,因丧失耐力、运气不佳而出局也就显得理所当然,不足为奇。曹操、刘备、孙权一路打着勤王、称霸、兴复汉室的旗帜使队伍逐步壮大,逢山开道,遇水架桥,而终成鼎足。之后,他们徐徐降下恭奉的高调,顺势做起君主。称霸是手段,称王则是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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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一:按金、木、水、火、土五行说,汉属火德,火生土,代汉者应属土德。火为赤,土为黄。魏授禅,亦以魏为土德,承汉之火德。


第10章 曹操挟天子以令天下

    建安元年(196),曹操挟献帝都许。袁术怒刘备领徐州,举兵攻之,刘备拒于淮水。曹操表刘备为镇东将军,封宜城亭侯。袁术结吕布,吕布遂袭取下邳,刘备败走海西。刘备饥困,向吕布求和。吕布不愿袁术强,乃迎回刘备,使屯沛县,而自称徐州刺史。
   
    刘备还沛县,复合兵得万余人。吕布不愿刘备强,寻复击之。刘备走归曹操。程昱说曹操曰:“观刘备有雄才而甚得众心,终不为人下,不如早图之。”曹操迎得天子,正踌躇满志,乃答曰:“方今收英雄时也,杀一人而失天下之心,不可。”(《三国志·武帝纪》)乃厚待之,表为豫州牧,并给粮兵,遣至沛县收拾散卒,东击吕布。
   
    曹操使献帝下诏袁绍,责以不勤王,而自图割据,擅相讨伐。袁绍上书辩护,说自己破家为国,从无异志。曹操于是表袁绍为太尉,封邺侯。袁绍不满曹操挟持天子,自为大将军,忘恩负义,竟号令到自己头上,故耻为之下,表辞不受。曹操尚畏其实力,乃将大将军让之,自为司空,行车骑将军。其实这时这些名号不过是虚有其名而已。曹操与袁绍日益不睦。
   
    张济因粮尽自陕县入荆州,攻穰县,中流矢死,侄子张绣领其众。刘表使人抚纳,引为己援,以拒曹操。张绣乃得据南阳。
   
    二年(197),曹操征南阳,张绣降。曹操纳张济妻,张绣恨之。曹操闻其不悦,密谋杀之。谋泄,张绣掩袭曹操,曹操军败。
   
    袁术称号,遣使告孙策、吕布。孙策作书责而绝之,而向许都奉贡。曹操表其为骑都尉,袭乌程侯,转年再表拜为讨逆将军,封吴侯。沛相陈珪劝吕布不要为虎作伥,引火烧身。吕布遂收其使送与曹操斩首。曹操表其为左将军。袁术大怒,举兵攻打吕布,不胜;寻又进犯曹操,败绩。
   
    袁绍并河朔,势力大盛,对曹操悖慢无礼。他每接诏书,便感于己不利,遂遣使说曹操,许都潮湿,洛阳残破,宜徙都鄄城,以就全实。鄄城靠近邺县,袁绍是欲移天子自近。曹操拒之。曹操知道袁绍已是头号大敌,另吕布、张绣等皆未宾服,自己是独以兖豫二州抗天下六分之五。荀彧乃出计:宜急肃清近敌,安抚周边,然后全力以图河北。曹操然之。
   
    三年(198),曹操围张绣于穰县。刘表遣兵救之。袁绍叛卒投曹操,说袁绍将袭许都迎天子。曹操乃还。吕布使人去河内买马,为刘备兵所抄。吕布由是又结袁术,出兵攻打刘备,刘备败走,曹操遣夏侯惇往救,亦不敌。曹操亲征,与刘备合兵,围吕布于下邳,生擒吕布、陈宫,皆杀之,降张辽、臧霸等。吕布虽求援于袁术,但袁术已是自顾不暇。
   
    四年(199),曹操班师,表刘备为左将军,礼遇甚重。曹操宴刘备,语之曰:“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刘备方进食,失匕箸(《三国志·刘备传》)。时车骑将军董承受献帝密诏,谋诛曹操。刘备遂参与进去。董承为灵帝母董太后侄子,为献帝舅。
   
    袁术穷途末路,欲北投袁绍。曹操遣刘备邀击之。程昱、郭嘉闻之,劝曹操不可放纵刘备。曹操悔,追之不及。刘备至徐州,袁术已病死,他遂背曹操,与袁绍连和。时袁绍已灭掉公孙瓒,兼四州之地,将挥军南下。曹操遣兵拒之。
   
    袁绍、曹操皆遣人招张绣。张绣欲归袁绍。时贾诩为张绣谋士。献帝出长安,贾诩离开李傕,辗转至南阳,投靠张绣。贾诩认为宜从曹操。张绣不解,曰:“袁强曹弱,又与曹为仇,从之如何?”贾诩曰:“此乃所以宜从也。夫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其宜从一也;绍强盛,我以少众从之,必不以我为重,曹公众弱,其得我必喜,其宜从二也;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将释私怨以明德于四海,其宜从三也。愿将军无疑!”(《三国志·贾诩传》)张绣从之,率众降曹操。曹操大喜,厚待二人。
   
    五年(200)正月,董承等谋泄,皆伏诛。曹操将征刘备。诸将认为袁绍大敌当前,不应避重就轻,贻误紧要。曹操认为袁绍虽有大志,而行动迟缓,刘备乃为人杰,若不时击,必为后患,遂东击之。刘备以为曹操当拒袁绍,不备,败奔袁绍,曹操擒关羽归。《三国志·袁绍传》曰:曹操征刘备,田丰说袁绍袭操后,袁绍辞以子疾,不许。田丰举杖击地曰:“夫遭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病失其会,惜哉!”《三国志·于禁传》曰:曹操初征袁绍,使于禁率二千兵,守延津以拒袁绍。刘备以徐州叛,曹操东征之。袁绍攻于禁,于禁坚守,袁绍不能拔。于禁复与乐进等将步骑五千,攻汲、获嘉二县,后还官渡。我认为,田丰说袁绍袭曹操后,袁绍并未完全不从,还是出了一些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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