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里的男孩 (一)

        夏天终于到了，知了吱吱地鸣叫，路旁的菜地映着太阳的点点光，云朵懒懒地飘在天空，河边的芦苇在午后的河边微风里轻轻地飘动。我又迎来了一个夏天的自由时光，虽然这次期末考试我考得特别差，心里很担心爸爸会责怪我，但这种担忧不知什么时候便烟消云散了。
        这是夏天的开始，开始总是那么美好。
        夏天结束的日子我被妈妈送到黎老师的家中，老师的儿子林凌比我大一岁，晚上我跟他睡在一个房间。我在黑暗里盯着陌生的房间，想着自己的小屋里那些安逸的玩意儿，和那个被爸爸折断的箭枪，伤心又涌上来了。
        林凌问我：“你那个箭枪是怎么做的？”
        我便开始很详细地描绘起来：“先用木头做成一个枪的形状。。。”我很耐心地描述着，屋子里互相看不见，我无法向他比划，我就一直说着，不知为什么我相信他能够听懂并想象出我说的什么，即使现在我也无法单独用文字描述出来做这个箭枪的过程，但那个时候我就说出来了，滔滔不绝地说，而且觉得自己说得很清楚很准确。
        林凌很可能是没有跟上我的思路，等我说完，就再也没有问什么了。而我还在黑暗里想着我的箭枪，和那些还未说告别的快乐的日子 。
        “箭枪”这个名字是前文哥哥取的，虽然感觉有点别扭，但我还是接受了。它的确是箭和枪的结合，动力跟箭是一样的，使用方法又像枪。
        那个时候我家楼下堆了好几间屋的木材，都是爸爸工地上剩下的。有一天我对自己说，我想做把箭枪来玩，于是到楼下拣了一块木材，又不知在什么地方找了根竹筒，到修自行车的地方拣了块自行车轮胎上剪下来的橡皮，然后到大爸家借来锯子、钉子、锒头，开始做了起来。其实前文哥哥曾经说我动手能力弱，不会自己做枪的形状，我以前也做了一把箭枪，不过枪身是不知从哪里捡的一把气枪身子。前文哥哥就做得很好，他家的钜子好像也锋利得多，做的枪像模像样的，而且看起来很结实，比我的大。这次我还是不太会做，我不太会把木块锯成我想要的形状，于是锯成了几个小块，用钉子钉在一起，看起来像一把枪了，但是比前文哥哥的枪小了很多。
        但是总比最先的那把好看得多了。我说的最先的那把就只是一块直杠杠的长木条，没有枪托，在木条下端凭空钻出来一个扳机，搞得三姑爷见我成天拿着这个东西玩很是奇怪，我记得他至少问了我三次：“你这个枪真的可以发射的哈？”
        用了不多的功夫我的箭枪就做好了，样子难看了一点。后来不知谁拿回来很多带粘性的商标，我就把这些商标满满地贴在枪身上，遮住了几个小木块连接的地方，看起来就比较好看了。
        我就拿着这把枪和前文哥哥的比试，前文哥哥做的枪威力很大，他的枪前部就是一个箭的形状，所以弹性更强，而我的枪没有这一部分。但我的枪比较小巧，准确度比较高，用的子弹比较小，后来经过改进还可以连发两枪。渐渐地，由于我们的枪比较好玩，只要有了材料又比较好做，大双、小双哥哥、秦勇、陈俊、还有白卫都跟着我们做了箭枪来玩。我记得白卫那把枪是可以拆卸组装的，但是威力很小，有一次我们在菜地里比枪，我的大概能射六层楼那么高，而白卫不好意思拿出来比，后来看他好像只射了不到十米远。哦，对了，还有小双哥哥的朋友，朱伟，也做了一把枪，有一天他拿着这把枪到我们这儿来玩。一次好像在何飞家玩了出来，我朝他的自行车射了一枪，他拿起我的子弹，不还给我了，于是我又向他射了一枪（好像是为了显示我的枪能够连发）。他生气了，把我的子弹折断扔在水沟里，他说，如果你不射我这一枪我也许还要还给你，还说了些什么。而我一句话不说，也没注意小双哥哥他们什么反应。后来他回家的时候，把自己的箭枪折断扔在水沟里，随水飘去了。我只是看着，我对这种事基本没什么反应。只是后来觉得挺同情他的，自己费了工夫做成的箭枪居然因为一事的意气把它扔了。后来小双哥哥还因为这个事情来跟我说了些什么，还说什么因为这件事情跟朱伟绝交了什么的，而我也只是听着，我搞不懂，我从来没有怪朱伟，也没有跟他生气，只是有一点歉意，因为我，他把自己的箭枪都扔了;后来对小双哥哥，也充满了歉意。
       那个时候的我根本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后来懂了很多人情世故，常常想起这件事罢了。更多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二楼的楼梯上面放一个瓶子什么的，然后隔个几米远，用箭枪对着瓶子射，我喜欢看见瓶子被射中掉下来在地上哐铛哐铛地跳。这样一玩就是半天。我边玩边对箭枪做一些改进，后来一颗子弹有好几种上法。
       快乐的暑假很多就要过去了。那天我在外边玩了一整天，天暗下来了，回到家里，我来到楼顶上玩。算了一下，还有明天和后天两天就要开学，不过两天时间也挺长的，我准备这两天时间要好好利用，好好地玩。我玩了一会儿打靶，天暗得实在看不清楚了，我便下楼来。
      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屋里看电视。而我坐在那里摆弄我的箭枪，摆弄来摆弄去没完。不知不觉就有点晚了，爸爸回房间睡觉了，奶奶也睡了，只有妈妈、江俊、江娅和乡下来的袁梅妹妹还在看电视。我把箭枪放在眼前，用它的瞄准器瞄来瞄去。奶奶的房间掩着，房门上吊着一把锁，我瞄准这把锁，开了一枪。子弹弹了回来，弹在袁梅的额头上，她正在专心地看电视，怔了一会儿才哇地大哭出来。妈妈和妹妹都忙着安抚袁梅，没有管我，好像妈妈说了一声：“这么晚了还在搞什么，快回去睡觉！”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于是回自己房间睡觉了。走到房间门口，爸爸出来了，他听到了哭声，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二话没说拿起我的箭枪折断，扔在地上，我没有敢去捡，只是扑到床上，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哭了一场，迷迷糊糊里觉得好累。
       第二天一大早看见袁梅的额头上有个黑黑的小洞，奶奶半是笑我半是在责怪：“你看你怎么在袁梅头上挖了个洞？”很奇怪，我并没有对袁梅感到有什么歉意，我全副心思都惦记着我的箭枪。然后妈妈把我带到黎老师家里去了。在她家看电视，妈妈和老师聊天，我魂不守舍，只有偶尔听到妈妈和老师说我箭枪的事我才注意到。在老师家怎么过的，我完全忘了，我一整天都在想怎么把我那把折断的箭枪接起来，修好，又在想爸爸会怎么对付它，也许把它扔到我找不到地方去了。
       去老师家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回家了，是一路跑回去的。那天天气阴沉，没有太阳，看着这个暑假里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玩过的地方，有那么一丝物是人非的感觉。在一起玩耍的伙伴们哪里去了呢？世界因我而改变了吗？
        回到家里，在我的小屋里没有我的箭枪，我到灶屋去，发现柴堆里有一半截，另外一半再也没找到了。
        我呆呆地望着苍白的天空，不知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遮住了蓝天。大树的叶子在空中凝滞了。河水仍在不息地流着，只是河边已没有了玩耍的孩子。
        明天就要开学了，我还没准备好。新学期的班主任不再是那个让我快活地玩了一年的黄老师，而是三年级教过我们的严厉的陈老师了，我能不能不去上学呢？可是我一个人不去上学，我找谁玩去呢？我心爱箭枪都没有了，我的快乐，和我的暑假，当爸爸折断它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我的快乐也被折断了。一切快乐都结束了，而我还没有准备好啊。

        很多年过去了，不仅世界变了，连我自己改变了。我希望有一天，我会对那个夏天里的男孩子说：

        “来我这里。你不是要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