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里的男孩（三）

        我们在江边的沙滩上玩耍。江水清澈明亮，白色的沙滩从水里一直铺到岸边的树林和菜地。阳光灿烂，照得沙滩热烘烘的。这是一个爽朗的夏天下午，河风吹拂，所以我们并不觉得热。

        不知道大双、小双，还有前东，前文哥哥他们在玩什么。我很喜欢跟他们在一起，可是他们玩的东西我总是跟不上。我专注地砌着一堆沙。如果不是这沙滩，估计我又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算八字”了。我似乎对一切都感到厌倦，抓磅蟹、捉鱼、弹玻弹。。。可是我对这沙滩却兴趣盎然。

       小双哥哥在身后叫了起来，他捉到了一只燕子！我们都跑了过去。没有一个男孩子能够抵制能够在天空中飞翔的东西的诱惑。小双哥哥把燕子捧在手里，大拇指按住它的背部，怕它飞走。我们围在小双哥哥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小双和大双哥哥又争吵起来，小双哥哥建议把燕子烧来吃了，大双哥哥要把它养起来。前东哥哥总是一副评论家的姿态站在旁边。前文哥哥很想搞清楚小双是怎么捉到燕子的。我则趴在地上，好奇地看着燕子，时而摸摸它的头，时而摸摸它的翅膀。这只燕子，却旁若无人地低垂着眼帘，似乎对自己的命运并不关心。

       或许它本来就是一只得了病的燕子，又被我们折腾来折腾去，后来便奄奄一息了。等到我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它已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生命的终结。我们给它喂水什么的都没有用。它的翅膀无力地摊在身旁，头歪斜着，眼睛半睁半闭，仿佛它只是要睡去了。

       燕子在每个孩子心中都是那么美和值得羡慕。它们在每个春天飞来，张开翅膀和剪刀形状的尾巴在天空滑翔。大人们告诉我们，燕子在哪家的屋檐下搭窝，哪家人就会幸福。它们那么善良，大人们拿着气枪去打鸟，却从不会对燕子下手。

       有一回我拿着弹弓在家门口准备打鸟儿。金艺姐姐过来告诉我，那样飞的是麻雀，那样飞的是燕子，千万别打着燕子了。

       可是，一只燕子在我们手里渐渐死去了。一群顽皮的孩子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好多。说不清楚这原因，反正我们不再争吵了。小双哥哥提议把燕子埋了，大家都同意。于是我们在沙滩上挖了一个浅坑，把燕子放在里面，再盖上沙子，堆起一个沙堆。然后在这小小的坟墓前默哀了一阵。大家都表情凝重，像一个个大人一样。大双哥哥，也不过十岁吧，可是他说话的语气像大爸一样，他说：

        “让燕子的灵魂投胎给大姐吧。”

         当时大姐就要生孩子了。我们都同意这个提法，并且默默地祝愿着。

         这句话像有魔力一样牢牢地驻在我的记忆深处。时间逝去，一年一年，我常常想起这句话，于是想起那只燕子，想起它半睁半闭无助的眼睛，于是想起，大姐的儿子，真的是那只燕子变的吗？

        一个阴沉的北京夏天的下午，我在电脑前看着计算机体系结构，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歌曲，向窗外望去，一群燕子在这个校园上空盘旋。我又想起那只燕子，然后想起我的哥哥们，我还想起奶奶经常在漆黑的夜里为我们唱的歌：

       “小燕子啊，小燕子啊，你的妈妈，到哪里去了呢？”

         我仿佛与一只离家的燕子凝望的眼睛对视着。我想，我们都在宇宙的规律和自然的权衡前经受着抉择，时而挣扎，却逃不脱宿命。我们都是孤独而痛苦的。